言尚递了鱼符腰牌后,进入皇城。他先去了鸿胪寺,然后抱着一叠从鸿胪寺拿来的文书,送去翰林院。

因太子负责此次大典,这一次到长安来朝贺的各国事宜都是太子一力负责。秦王殿下觉得自己好似被遗忘了,但他要争取时发现此事太子几个月前就开始操纵,他想抢已经来不及了。

秦王在朝上上蹿下跳半天后,领了个翰林院的事务,让翰林院负责记录此次事件。

到底能在大典上镶镶边,秦王勉强接受。没看隔壁的晋王,到现在都坐家里等着小妾生孩子,没什么要紧事务嘛。

没错,半年过去,晋王府上自从春华之后,陆陆续续开始有小妾怀孕。晋王现在最重要的事,竟然成了期盼孩子平安降生。而晋王妃整日行动路线,除了自家府邸就是长安各大寺庙,也是好笑。

针对秦王抢走了翰林院事务的操作,太子不以为意,闲聊时与人笑言:“孤吃了肉,总是要给人喝口汤。”

自从整治豪强之后,太子在朝堂上的地位走得更稳,和许多世家的关系都和缓了。太子极为看重这一次的各国来朝,亲自一一安排。只为了此事之后,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地位高些。

不过明眼人发现,总和太子在一起的杨家三郎杨嗣,这么关键的时期,却不在太子身边。

太子解释:“杨三一个表祖母病了,他们一家人去看望了。”

只是不能杨嗣的父亲亲自离开长安去看不是血亲的姨母,只能派儿子去了。听说赵祭酒家里的五娘子赵灵妃也吵吵闹闹地跟着一起去了。

没有杨嗣在,太子身边风平浪静,让太子身边的诸臣谋士都大松口气,想总算没有人总是不合时宜突然闹出点事来了。

言尚一路从皇城门口到鸿胪寺,再从鸿胪寺到翰林院,都有认识的朋友不断跟他打招呼——

“素臣,听闻你因为喝酒请了两天假,是真的么?你这酒量太不行了吧。新婚夜你岂不是要丢新娘子一个人了?哈哈。”

“言二,听说你因喝酒误事了?你们上峰有没有罚你?不要紧吧?不过你现在到底是听中书省的命令还是听鸿胪寺的啊?”

“二郎,听说你病倒了?我正说去你家看你呢,你怎么就出来了?生了大病,怎么不好好休息?”

“听说你得不治之症了?”

传言从喝酒传成了不治之症,越来越离谱。恐怕言尚再多请两天假,就该传他不治身亡了。言尚一路走过去,一路跟人解释自己只是不小心吃了两口酒,现在酒醒了,已经没事了。

众人心有戚戚。

言尚解释得很累,越来越言简意赅:“只是喝酒,只请了一天假。没有误事,也没有不治之症。”

奈何他朋友太多,他请假的那一日就有不少人登门看他,现在他回来了,问候他的人更多。不少人都是准备去探病,还没来得及探,言二郎的病就好了。

言尚很无奈,心想这都怪公主殿下。

他醉了后本来第二天中午就好了,暮晚摇非让他的仆从去四处宣扬他喝醉了、要请假。

长安诸人都性情豪爽,没有不能喝酒的。认识言尚的朋友们虽然知道他不喝酒,但也没想过连醉个酒都能请假,所以一个个忧心忡忡来探望。而朋友们回去后再一宣传……好嘛,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顶着寒风,言尚快步而行,他眼睛看到了翰林院的府门,心中微微振作。想进去了就不冷了。

只是刚进了翰林院的院门,站在道上,隔着数列槐树,看到翰林院正堂廊下,站着四五个内宦。皇城中这些官署,经常会用到内宦来传递消息和文书,内宦出现在翰林院并不特殊。

让言尚在院门口就停下脚步的,是因为那四五个内宦中,他一眼看到了刘文吉。

两个月不见,刘文吉整个人瘦了一大半,立在风口,脸色苍白,脸颊瘦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昔日美少年的风采,在他身上去了一半。

去势到底给他带来了很多影响。

那些站在廊下、吹着冷风的内宦,是宦者中品级最低的、用来打杂跑腿的。刘文吉站在那几个人中,和旁人的佝偻畏缩不同,他脊背挺直,站得分外端正。

然而到底是一内宦。

进出正堂门的官员们,没有一个正眼看这些内宦一眼。

言尚抱着文书,隔着槐树,静静看了半晌。他掩去自己心中的不忍,冷静思考,觉得其实以刘文吉现在的品级,侍奉翰林院这种差事,他都不应该是讨得到的。

想来是使了些钱财吧。

言尚垂目,有心想借刘文吉一些钱财,但是想到他自己刚把钱捐给永寿寺,自己整日都在靠着丹阳公主混吃……何况一个官员,和一个内宦走得近了,对彼此都不是好事。

皇帝对内宦管得还是很严格的。

言尚立了半天,只能当做自己没有见过刘文吉。他也不忍心从正堂进去、和刘文吉打照面,既是无法相认,何必刺激刘文吉呢?刘文吉昔日那般心高气傲,二人如今一人为宦立在廊下吹风,一人能自由出入此间……这对比实在让人难受。

言尚便绕了一个大弯,从正堂后面的小偏门进去。

他进去后,隔着帘子,仍能隐约看到内宦立在廊下的萧肃背影。

言尚将自己带来的文书交给一翰林学士,对方连连点头,问了些问题,直接道:“鸿胪寺有些东西整理得比较杂,我等看不太懂,你专程留下,帮我们解疑抄录吧。”

言尚答:“是。”

他跟着那位学士进一间屋子,一眼扫去,见屋子里的人都坐在案前抄录文书,有进出的官员,也一个个来去匆匆。

言尚问自己跟随的学士:“看诸位这般忙碌,可是人手不够?”

翰林学士叫苦:“人手哪有够的时候?”

言尚:“今年轮上大典,赶上年底最忙的时候,也就几个官寺。大部分官寺没那么忙,翰林院可以借人来用。”

他说了句废话。

翰林学士也随口答:“这是自然的。只是这事没有油水,不像鸿胪寺直接和各小国使臣接触……有门路的都去鸿胪寺了,谁愿意来翰林院只是抄抄书而已?”

言尚微微笑,道:“日后载入史册,翰林院总是有名的。”

领路的翰林学士更敷衍了:“只有几个人能有名罢了,大部分人都在那个人名后的‘等’字里。”

言尚叹:“尔等也是如此不易。我也帮不上太多忙,只是我认识些太学学生,他们虽没有品级,识字却是大体不差的。不知可否请他们来帮忙?”

翰林学士若有所思:“未尝不可啊。”

他已经坐在案前,挽袖准备写字时,抬头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言尚,突然问:“你可是言素臣?”

言尚一怔:“怎么,我喝酒误事的事已经传到翰林院了么?”

翰林学士也很茫然:“什么喝酒误事?”

言尚微尴尬,连忙摇头说只是一些不入流的传闻。他好奇对方怎么认识自己,翰林学士笑道:“郎君还未为官时,那箭杀郑氏家主一事,可是传遍长安。长安谁人不识君啊?”

言尚面红:“惭愧。”

翰林学士上下打量他:“而你为官后嘛……认识你更容易了。你可知你‘貌美好风仪’的评价,都快被传遍官场了么?”

言尚:“……怎会如此?”

翰林学士:“怪就怪咱们长安人都喜欢豪爽之士,少见你这种谦逊温润风格吧。一时见到,觉得稀奇,都在赌你什么时候被我等同化。”

言尚一时又茫然又无奈,只好再次说惭愧。

而这不过是一些闲谈,言尚和这位官员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当然不是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言尚慢慢地引导着这位翰林学士,到两人都开始称兄道弟了,言尚也坐在一案前,挽袖提腕写字时,才随口一般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既然人手不够,此时一时也没人来,不如问问外面站着的几个内宦,也许他们中有人能写一笔好字,过来帮帮忙呢?”

翰林学士闻言,鄙视道:“一群去了根、谄媚惑主的玩意儿,他们懂什么。”

言尚微默。

这就是正统士人对内宦的真正看法。

他温和劝道:“能用者都是人才,和出身有什么关系呢?且现在不是人手不够么?兄长难道为了好名声,打算在这里熬一整日么?兄长不是方才还与我说,你昨夜回家晚了,家中嫂嫂给你白眼么?难道今天还想如此?”

这翰林学士耻于和宦官同伍,言尚说什么都是人才、他不以为意,但是言尚拿他家中夫人来劝,翰林学士就迟疑了。

看到对方有些意动,言尚便不再多劝了。他深暗这些读书人一个个自视甚高的脾气,尤其是供奉翰林院的,各个眼高于顶。话说得差不多就行了,说得太多了,对方反而不肯。

言尚说完那句,就专心开始抄自己手边的文书。余光看到坐在旁边的那位翰林学士安静地写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骂了一句长安方言中骂牲畜的话,起身出去了。

言尚微微一笑,继续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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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学士问那几个内宦中可有识字的,有两个站了出来。他淡着脸让这两个人进屋,让他们各自写了一笔字,看到其中一人的字,他目中那种轻鄙色淡去了。

他看向刘文吉:“你这手字……可是读过书的?”

刘文吉低声:“读了近二十年书,一朝家道中落,才进宫的。”

翰林学士那种轻鄙色彻底消去,对对方生了同情心。读了二十年书,再加上这个内宦的相貌……当本可以入朝为官的。

他叹口气,说:“你留在正堂,帮写文书吧。在各国使臣离开长安前,翰林院一切缺人手,你可愿来帮忙啊?这里事务,比起内务府,应当还是清闲些的。”

刘文吉一愣。

他自进了宫,到处看到的都是鄙视嫌恶的目光,宫中又四处捧高踩低,练得他一颗心越来越冷漠。他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来翰林院……没想到真的有用。

供奉翰林院,可比在内务府打杂强多了!

他二话不多,俯身便拜。

翰林学士叹口气,把要抄的文书交代一通,让他留在正堂抄着,自己就转身进内舍了。

刘文吉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内舍去和那些官员们在一起,能待在正堂,不用在外面吹冷风,他已经很感激了。

搓搓手,刘文吉看眼自己手上的冻疮,咬牙忍着,跪在长案前提笔开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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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一上午被留在这里抄文书,他有些紧张,怕自己做错事受罚。进宫一个多月,他已经知道这些正统文人士人有多瞧不起内宦。他们视内宦为贼,简直看都不想看一眼。

刘文吉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抄书,进出的官员有看到他的,刚要生怒,有小厮在官员耳边说句什么,这官员就忍了下去,进内舍了。

他们当刘文吉不存在,刘文吉也松口气。

渐渐的,翰林院的人多了,很多人抄书抄的累了,从内舍出来,站在堂上喝茶聊天。刘文吉一边抄书,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聊什么——

一年轻官员道:“之前整治豪强那事,我家中祖父实在胆小怕事,我家里依附的豪强都被我祖父自己给去了。结果事后发现旁家还有豪强依附,远比我家势大,把我祖父气得日日在家中骂。”

另一人鄙视看他:“所以你家祖父就跑去太子面前告状,要整治更严?你家情形不好,就要拉所有人下水啊。”

先前的官员哼道:“大家都有豪强依附,凭什么只我家倒霉?大家一起倒霉,才比较好啊。”

另一人加入话题:“哎,世道艰难,世家难混啊。自从李家……嗯,大家一个个缩着脖子过日子,战战兢兢。太子殿下这一手,真让人惶恐。王兄,你与太子走得近些,可否打听一下,太子是不是如陛下一般,不怎么喜欢世家啊?”

那被叫王兄的连忙道:“这话却错了,太子殿下可不是那种人。你们放心吧,都过去几个月了,太子不是只动了豪强,没有动世家么?陛下不喜欢世家,太子却知道这治国啊,还得靠咱们世家。”

众说纷纭。

都是围着之前整治豪强的事在说。

大体意思是世家们现在一个个审时度势,都在判断局势。

当年皇帝大刀阔斧,宁可没了国母也要把李氏赶回金陵,已让这些想联手共压皇权的世家们战栗。世家们刚缓了几年缓过来了,太子这整治豪强的手段一出,便再次让世家们不安,纷纷打探。

整治豪强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对世家造成影响。

现在世家们开始不安,太子觉得过了,又开始陆续安抚世家。

刘文吉听着他们这些,心中生起一种古怪的念头。他们讨论的这些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他们讨论的这些事,最开始是由他和春华的牺牲开始的。

如果没有春华的牺牲,整个局势都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不会有除豪强这事。

不会有世家的不安和茫然。

也不会有这些官员们四处问路,打听陛下和太子的意向。

牵一发,动全身。

刘文吉若有所思,心想原来这就是政治啊。明明最开始、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小事件……却引起了整个局势的变化。而他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这里面牵扯到的九成人,根本不知道春华是谁,刘文吉又是谁。

政治啊……这种残酷的美,难怪让人趋之若鹜。

手中有权,方可为所欲为。

刘文吉这般想着时,有新的内宦过来,说是为各位郎君们准备了午膳。

便见之前让刘文吉待在这里抄书的翰林学士掀开内舍帘子出来,随口说道:“多准备一份。言素臣今日中午也在这里用膳。”

那来问午膳的内宦弯着腰说是,坐在角落里抄书的刘文吉一愣,手中笔快被捏断——

素臣?

素臣怎么在这里?

素臣在这里,自己却没见过?

刘文吉只是这么一想,基于他十几年来对言尚为人处世的了解,他心中渐有一个猜测。于是趁那个叫他抄书的翰林学士转身就要重新进内舍时,刘文吉起身,匆匆忙忙捧着自己抄好的文书去让他过目。

那翰林学士翻看着册子,点头:“不错。”

刘文吉趁机问:“郎君方才说的言素臣,可是如今的中书省主事言二郎?”

翰林学士看过来,目光微邃,刘文吉解释:“奴是去中书省送炭的时候,听他们说过有一位‘貌美好风仪’的言二郎。”

翰林学士笑了,说:“嗯,不错。确实是‘貌美好风仪’。”

刘文吉道:“奴守在这里一上午,却好似并未见过那个郎君,实在遗憾。”

翰林学士继续低头看手中抄好的文书,漫不经心:“唔,你若有心,是该感谢他。是他建议让内宦中识字的来抄书。”

刘文吉心想果然。

他面上诧异:“那位郎君可真是好人。”

翰林学士看他一眼,没有试探出什么来,便只是笑了一下,转身进内舍去了。而刘文吉看到翰林学士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才一凛,看出对方方才那无所谓的话,都在试探他……这些官员,没有一个是傻子。

各个都难对付啊。

幸好刘文吉性情今非昔比,他回忆自己的话,觉得自己并未露出什么和言尚交好的痕迹,这才放下心。

刘文吉思考许久后,出去后和自己的同伴商量,今日给翰林院内舍的炭火多加一倍。

言尚在此,刘文吉知道言尚这是在长安度过的第一年冬天,必然怕冷至极,不适应至极。多些炭火,正好照应一下言尚。

原本那位翰林学士走后,刘文吉也想过自己为了防止对方猜测,不如什么也不做。但他转而想到如果什么也不做,反而坐实了他心虚,坐实了他认识言尚……不如就将言尚看成是一个好心的照应他的官员,自己适当用炭火回报便是。

多余的不用多做。

那位翰林学士也不会无聊地跑去查言尚是不是认识一个内宦。

将这些一一想清楚,刘文吉重新坐回去抄文书了。笔下沙沙,他心沉心静,开始学会和这些人过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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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暮晚摇从宫中出来,分外愉快。

这一次的进宫,她彻底打败了娴妃,将大典宫宴操办之事,稳稳地抢到了自己手中。此时坐在马车中,暮晚摇便翻看着来朝的各国情况,心中计算着给他们安排的座位是否得当。

嗯,宫中的安排要和宫外太子的布置相互照应才是。

暮晚摇在来朝小国的名单中没有看到乌蛮,不可否认,她微微松了口气。接待乌蛮使臣,毕竟很别扭。乌蛮不来,是最好的……暮晚摇心中黯黯祈祷,就让南蛮的乱战继续持续下去吧,让乌蛮分身乏术。

让那个人根本抽不开身。

乌蛮的局势是很复杂的,本来就不可能轻易解决。

暮晚摇坐在车中想这些事,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知道是出了宫城。一会儿,马车再走起来,暮晚摇忽然心中一动,问外面人:“可是到皇城了?”

外头骑在马上、穿着圆领缺骻袍的侍女正是夏容,回答公主道:“是,已经到了皇城,马上便能出皇城门了。”

暮晚摇道:“马车停下,你进来。”

夏容不解,却还是让马车停下,自己钻进了车中。暮晚摇打量着一身男儿窄袖衣着的侍女,若有所思:“言尚这时候应该在鸿胪寺吧。”

夏容努力跟上公主的想法:“论理应当是的。”

暮晚摇目中浮起兴致来:“我还从未去过鸿胪寺,我想去看看他是如何办公的。”

夏容微惊,连忙道:“殿下,不可如此!若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暮晚摇瞥她,道:“现在这个时辰,大官们应该都回去了,还在鸿胪寺忙的,应该只有一些八九品小官。这种小官,不太可能认识我。”

夏容急哭了:“以防万一……”

暮晚摇微笑看她:“以防万一,你和我换一下衣服,我扮作你的样子,去鸿胪寺走一趟。”

夏容惊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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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容委委屈屈地被扔在马车上,公主逼迫她换上公主自己那华美繁复的衣裳。夏容全程惊恐,哪里敢穿公主的衣服。

到最后,夏容委屈地散发坐在车中,被迫穿着公主那裙帔层叠的高腰长裙。鲜艳裙裾铺在车内茵褥上,流金光华如夕阳般铺在裙畔上,光辉流动,璀璨无比。

夏容不用梳发,只在公主穿上轻便的男儿装跳下马车后,夏容手扒在车门边缘,含泪:“殿下,你可要快些回来,不要丢下奴婢不管呀。”

暮晚摇一身周正的男儿缺骻袍,正低头整理领子,闻言回头,对她肆意一笑。她扮成这样,眉目清丽,唇红齿白,真是俊俏可亲。

她笑盈盈:“你们且回去吧,不必等我。”

说罢,暮晚摇手背后,施施然向鸿胪寺走去了。

暮晚摇有夏容的腰牌,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说宫中有事吩咐下来,就进了鸿胪寺。领路的小吏先将暮晚摇引进寺中,再喊了一个年轻小官来,问这位侍女到底是有什么事?

暮晚摇背着手,看着他们,丝毫不露怯:“我是言二郎家中的侍女,我家……郎君,可在?”

说到“郎君”,她脸微微红透。

那年轻小官问:“娘子说的可是言二言素臣?”

暮晚摇一听,目光轻轻亮起。她压下自己心中雀跃,矜持地点头。她心中想到言尚看到自己这副打扮来看他,必然大吃一惊,被她吓到。

想到他会被吓到,她就露出揶揄的笑来。

那小官却道:“娘子来的不巧,言二郎下午陪一国小使去射箭了,还没回来。”

暮晚摇略失望,却道:“那我等等他吧。”

说罢就毫不以为然地大方进了鸿胪寺正堂,根本没有一个身为侍女该有的样子。

那小官目瞪口呆,看她这么随意就进去了,自己想拦都没来得及……小官摇摇头,心想言素臣为人谦逊,他家中侍女怎么气势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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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好不容易处理好了自己那边的事,回鸿胪寺来歇一歇。整理好今日事务后,他就能离开鸿胪寺,出皇城回府了。

言尚坐在内舍,正在翻找伤药。一个小官进来,看到他回来了,说:“二郎在找什么?”

言尚:“一些治伤的药。”

小官诧异:“你受伤了?”

言尚笑一下:“一些小伤,不要紧。”

小官同情地看他一眼,知道伺候那些使臣们很不容易。小官坐回自己的座位,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你家中侍女来找你,好大的气势。”

言尚抬头:“啊?”

什么家中侍女?

那小官揶揄看他:“真的是你家中侍女?我怎么看着,比主母还有气势?是不是你暗通款曲,和自己家侍女有了什么苟且,却未曾告诉我们啊?”

言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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