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周末,坐在我和东堂对面的长谷川,在听我们讲完之后,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头一次听说。”

在这之前,我和东堂也是在这家家庭餐馆和长谷川见的面。不知什么时候,这家店的店名变了,店内的装饰也比之前文雅多了。“真的是礼一君吗?”她问道。

“虽然没有实际见到,但是我们听到牛郎阿纯的电话了。尽管没有证据,但和他打电话的应该就是礼一。”

“大概是他。”我身边的东堂说道。

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长谷川的反应。虽然一直觉得不会再和她见面了,但这次特地把她叫出来,只是因为我们觉得她或许知道牛郎礼一的藏身之地。

“我们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回想起我们在太平梯屏住呼吸偷听到的牛郎阿纯的电话内容:牛郎阿纯对着手机说道:“怎么样啊,好久不来仙台了吧。你不是说,要等社会舆论对那仵事的热度降下来以后才回来嘛!”他嘲笑似的说道。

“你们以为我和礼一君还有联系,所以才叫我出来的是吗?”长谷川颇为不快地说道。

“没错。”我老实地回答道,“如果牛郎礼一在仙台的话,你或许会知道他在哪里。”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知道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做?”

“请你告诉我们他的下落。然后,我们会报警,告诉警方上次的犯人就在仙台。”

“可你们并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啊。”

“况且还有前车之鉴。”东堂冷冷地说道,丝毫不留情面。东堂旧事重提,说起上次那个岳内大宅事件来。“那时候,虽然你信誓旦旦地说和那个牛郎一刀两断了,但其实你们还是有联系的。”

“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遇上走空门的犯人,吃尽了苦头。”还让鸟井陷人了截肢的悲惨境地。

服务员端着装有热咖啡的容器走过来,歪着脑袋问我们需不需要续杯。

“麻烦你了。”我让他把我们三人的杯子都加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礼一君在哪里。”长谷川看起来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长了些肉,我觉得这样好些,之前她简直是骨瘦如柴。现在她的脸蛋也变得丰满了些——这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我连阿纯都没见过,老实说吧,他们的事情我早就不再关心了。”她这么说道,稍微向前俯身,“你们大概不会相信我吧。”随即加上一句。她的语气之中没有低三下四的感觉,但却流露出一种心灰意冷的达观。

“我相信你。”我答道。

“我相信你。”东堂也这么说道。

“咦?”长谷川大吃一惊,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警戒感与疑惑感交融在一起,“为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装出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

“况且你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东堂说道,“再加上我一直对你耿耿于怀,也有点过意不去。”

说心里话,我到现在还对她怀恨在心。虽然缺乏法律上的因果关系,但我一直都认为长谷川是导致鸟井失去一条胳膊的罪魁祸首。不过,当事人鸟井自已都说“没事”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虽然一直没对北村你们说,但其实,长谷川一直定期给我送花的。”前些日子,我们在保龄球场碰面之后,在回去的车上,鸟井这么对我们说道。车里面,除了开车的小南以外,只有我和鸟井两个人。

“花?”

“她说‘我骗了鸟井君你们。后来我知道鸟井君受了重伤,便深深反省自己’。”手握方向盘的小南话中带刺地说道。

“再怎么反省鸟井的胳膊也回不来了。”我说。

“她大概也很自责吧。”只有鸟井一个人的语气是轻快的,“我之前也说过,那件事情的责任在我自己,我不该轻信她说什么发现了总统男的家,更不该拉上北村你们一起去。你还记得我那时候说了什么吗?”

“忘了。”

“‘不是很好玩吗?’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鸟井又“嘎哈哈”地笑了起来,“做事不过脑子,天真地以为这样可以打发时间。结果却丢了一条胳膊。我这是自作自受。”

“唉。”小南叹了一口气。

“鸟井真了不起。”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哪里啊——”他再次大声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只是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想不开。我看到夕阳的时候,总是会哭出来。”

“为什么?夕阳?”

“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一看见漂亮的夕阳,我就会深切地体会到,我的手臂已经不在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夕阳和那种感慨有什么联系吧,不过,果然,鸟井真是伟大。”

“那就让伟大的我说上两句吧。”鸟井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觉得长谷川现在也很烦恼的。几乎每月都给我送花,送了好多回了。”

“她以为送点花过来就能被原谅了吗?!”小南的语气十分具有攻击性。

“小南一直盯着我昵。”坐在副驾驶席的鸟井自嘲似的说道,“小南是看我太有魅力了,生怕长谷川倒贴追我。”说完,他又像往常一样,发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声,用右手摸了摸他那招牌式的发型。“放心吧,我只爱小南一个人。”他满嘴甜言蜜语地说道。

坐在后座的我偷偷看了小南一眼,只见她的脸颊变得绯红,羞答答地,一言不发。

“总而言之啊,你们见到长谷川以后,别太责备她就是了。”

“我可没打算责备她。”我答道,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只不过对她还有戒心,不打算原谅她罢了。”

“我和你的心情差不多,只不过,她每月给我又送花又写信的,实在让我受不了,本来这事又不是她的责任。”

“鸟井君太天真了。”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可喜欢小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真心为你担心。”

鸟井愉快地看了看羞答答的小南,说道:“话说回来,那个姓长谷川的运动员明年就正式退役了吧?”

到最后还有心思关心职棒运动员的事情,鸟井果然很伟大。

我们对她说“我相信你”。或许是这句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长谷川的身体颤抖起来,把手缩了回来。她缩手的时候把杯子碰倒了,水洒了出来。

“啊。”她慌忙把杯子扶起来。洒出的水化作许多走投无路的大水滴,在桌子上晃动着,把我和长谷川面前的餐巾纸浸湿。

“让水冲走了。”我说出口后才意识到。

“总而言之,”东堂继续说道,“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那样的话,你也就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了——东堂的话里充满了一种上司抛弃下属般的冷漠,真是够恐怖的。

“阿纯给礼一打了个电话。”我详细解释道,“听他们电话里说,他们好像要在二十八号那天干点什么。”

“二十八号?”

“十二月二十八日,在东海林的宅子。”

“董翰林?”

“东西的东,大海的海,森林的林。”东堂说完,把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关键时刻,我们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只听牛郎阿纯在我们上面说道:“东海林。东西的东,大海的海,森林的林。这都不知道,这个姓只能写成东海林这三个字儿。这可是常识啊,常识。那家伙也是个大款吧。

“二十八号开始,去国外旅游。知道啦,我调查过了,在藤间大街。”随即,他听着电话那边说了一会儿以后,又接着说道,“说心里话啊,我不想参与进去。一郎你也趁早别膛这浑水了。那帮家伙很危险。总之,我会帮你们调查的。”

“浑水?”长谷川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礼一君还在干走空门的事情吗?”

“你担心他了?”东堂死死地盯着长谷川。

“我……”长谷川停顿了几秒钟,在心里搜着词句。显然,她不知道如何选择面前的两条路,正在犹豫。“……没担心他。”

“我很担心。”

“我也很担心。”

听我和东堂说完,长谷川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刚才洒在桌上的水滴,随即慢慢抬起头来,满怀歉疚地更正道:“我确实很担心他。”

“这个是我们的直觉,或者说是推测吧。”我解释道,“上次岳内大宅的时候,岳内全家也是在国外旅游。这次的东海林全家也是,从二十八号开始去国外旅游。他们一定调查过这方面的情报,专门盯着豪宅大院。因此,他们这回也一定是去走空门。在二十八号那天,去东海林大宅。”

“他甘愿冒着危险回仙台?”长谷川纳闷地说,“他真的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吗?”

“大概会吧。”东堂冷冷地说道,“不管在哪里藏身都需要钱,要挣大钱的话,只有走空门了。所有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选择简单明了的方法。”

这时候,我对长谷川说:“不过,既然你不知道牛郎礼一在哪里,那也就没办法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打算先调查调查那个东海林大宅到底在不在藤间大街上。要是真在的话,就报警。让警方在当天派人监视。”

长谷川大吃一惊,但还是说道:“我要是知道了什么诮息,就联系你们。虽然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吧。”

我相信你,我再次说道,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虽然有点落后于潮流,但我也在最近买了一个手机。

分别之际,我对长谷川说:“哦,对了,我听说牛郎礼一的真名叫佐藤一郎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听我这么一说,她才“扑哧”一声,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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