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西嶋这样想法的人应该挺多的。”坐在我前面的东堂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道。

我和东堂在一个小酒馆里面对面坐着,这个小酒馆在商业街的一个小巷子里面。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小酒馆里客人很多,不论是桌子还是吧台都几乎坐满了人。在我们从鸟井的公寓回来的路上,东堂突然对我说:“北村,我们一起喝点去吧。”于是,事情就便变成了目前的状况。我发现周围的客人不断地向我们这边偷看,这让我很是介意。那些目光好像在问:“喂,那个大美女是你女朋友吗?是不是啊?”

“不过,西嶋却是这些人当中十分特别的一个。”东堂接着说道。

我一边嚼着油炸豆腐,一边点头表示同意。西嶋确实在某方面很奇怪,而且很特别。

“可能西嶋不是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人,他会努力奋斗,取得成果。”我回想起西嶋在保龄球馆里进行的特训,以及那之后他力挽狂澜解救的那个分瓶。或许他打麻将时候拼命做“平和”,以及鸟井事件之后弄出的那个巨大的“中”字也是这其中的一环吧。

“可能,西嶋最为了解自己的无能为力。”东堂说道。

目光真是敏锐啊,我心想。“东堂,你在打工是吗?”

“是啊。”可能是她长着一张洋娃娃脸蛋的缘故吧,她的话听起来十分冷淡。“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上班。就是这附近的一家酒馆,北村下次也过来坐坐吧?”

“什么样的酒馆啊?”

“就是那种酒馆。我得穿着领口微微敞开的衬衣,以及短到露出修长大腿的超短裙,坐到别人旁边给人调酒的那种。”

“骗人吧。”

“真的。”东堂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为什么啊?”我心想,像东堂这样的大美女,一定十分适合在那种酒馆里工作吧。“你说是在小酒馆工作,我还以为是一般喝酒的地方呢,没想到是夜总会俱乐部啊?”

“那家店里确实有SHOTBAR的那种氛围,但是夜总会俱乐部提供的薪水很可观。北村你对这种店有偏见吗?”东堂接着说道,“夜总会俱乐部也有很多类型的,从格调高雅、服务极佳的老字号,到轻佻轻薄、随随便便的那种店,各种各样的夜总会俱乐部都有。”

“那东堂打工的那家夜总会俱乐部是哪一种啊?”

“要说是哪种的话,应该算轻佻轻薄、随随便便的那种吧。”东堂爽快地说道。

“不过我也喜欢女孩子穿超短裙呢,意外吧。”话说起来,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东堂会干服务客人的工作。“不过,挣来的工资,东堂打算怎么花呢?”

“我只是觉得人生没有特别目标的时候,存钱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打工有意义吗?”

“我只干了一个月而已,”她耸了耸肩膀,“既没有挫折,也没有什么收获。”

“这之后你肯定会收获很多、学到很多的。”

“不管怎么说,我只学到了中年男子可以分成可以原谅的色老头儿和不可原谅的色老头儿两种这一件事。”我觉得东堂可能在开玩笑,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听起来像是一个认真的报告。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感到坐在我身后的几个上班族正在竖着耳朵偷听我们的谈话。那感觉,仿佛他们想开口说:“请务必把可以原谅的条件告诉我们吧!”

“不过啊,东堂为什么今天找我来喝酒昵?”我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在这里已经坐了一小时了。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有件事情忘了和北村说了。”

“什么事啊?”

“这事已经过了很久了,我被西嶋甩了。”

“你说什么?”

“前一阵子吧,”可能东堂把确切的日期给忘了吧,她这么暖昧地说道,“我问他,西嶋,要不要和我交往?”她若无其事地伸出筷子去夹生鱼片。

“西嶋怎么回答的?”

“一开始他看起来挺惊讶的,不过马上就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这回答也太牛了吧。”我对西嶋无比敬佩,“说得可够轻描淡写的,那么,东堂怎么说的啊?”

“我说,哦,这样啊。”

“真是轻描淡写到了极点的对话啊。不过,我今天没觉得你们俩之间有什么尴尬的气氛啊?”

“哦,不会啊,和这事没什么关系嘛。”

“这样的啊。”可能因为东堂和西嶋两个人都太特殊了,和一般的年轻人不一样,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话说回来,东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去告白的啊。”

“有吗?”

“咱们先不谈这个了。不过过了这么长时间,东堂对西嶋的好感居然没有下降,这实在让我感到震惊啊。”我说道。

这虽然不是什么赞赏,但她却答道:“嗯,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习惯西嶋的那种古怪了。”

这话说得倒是。西嶋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那种啰唆和腻味劲儿,我也已经习惯了。漫长的梅雨、炎热的夏天、温和的暖冬,和这种异常气候比起来,西嶋的那点脾气实在是太好适应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在听Ramones东队吗?”

“还在听。”东堂答道,“那个我也习惯了。”居然没听腻,而且还听习惯了,东堂我太佩服你了。

“像BlitzkriegBop什么的,我觉得挺可爱,很喜欢。”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道,但这话倒没有什么深意。“放弃西嶋,转换一下心情,和别的男孩交往交往吧。”

“我也想和别的男孩交往交往。嗯,跟各种各样的男人。”

我猜东堂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开始打工的吧。

这时候,一连串至今从未想过的、不可思议的、无比陈腐的问题从我的脑海掠过——东堂有没有交过男朋友?有没有和男人上床乱搞的经验?这些问题虽然有点低俗,但好不容易碰到今天这样的机会,我便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问了问。

我这么一问,东堂依然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北村,我可是意外地大受欢迎哦。”看来答案不言自明了。

5“真有意思啊。”电话另一端的鸠麦笑了,我把东堂的那些事情告诉她后,她说道:“东堂果然帅气!”

鸠麦已经和鸟井、西嶋、小南以及东堂见过面,和他们也混熟了。这么说来,鸠麦第一次见到东堂的时候,曾经说道:“你姓东堂啊,那你是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啊?”

我不太明白鸠麦这话的意思,不过东堂却好像灵机一动似的,说道:“是啊,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忘了’这个词”

我心想,这可能是什么电影或者小说里的人物对话吧,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你不觉得断然拒绝东堂交往请求的西嶋也很帅气吗?”

“嗯,西嶋君也很帅气。”

“啊,你嫉妒人家了吧?”

“没有啊。”我确实没有。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每天一到这个时候,鸠麦都会给我打电话。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会跟我扯上一些无聊的话题。

“北村君,这么说起来,你想不想听一个悲惨的故事?”这天,我和鸠麦打了三十分钟的电话之后,鸠麦这么说道。

“不想听。”我立即答道。

“实际上啊——”鸠麦已经开始说了。

“我都说了不想听……”

即便我向她抗议,她也听不进去,好像这话不说出来她就难受似的。这和变成僵尸的人追赶其他人一样:快来成为我的同伙吧!

“动物管理中心的主页你知道吧?”

“动物管理中心这个机构我都是头一回听说。”

“可能是保健所下属的一个部门吧,专门保护流浪犬的一个机构。”

单是听鸠麦这么一说,我便有了一种阴暗的预感。

“然后呢?”

“那个机构的主页上刊登着流浪犬的介绍信息。有照片,还有特写的那种。这是为了让那些狗狗们找到收养它们的新主人。”

“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

“嗯,我也是达么想的,多亏了那个主页,大概很多狗狗都找到了自己的新主人吧。狗狗都挺可爱的,我一直关注这个网站来着。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

“那些狗狗的照片都是按照先后顺序排列的,因此,排在最后的狗狗,应该是在动物收容中心住了很久了。”

“哦。”我应声道。不过我仍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今天看了一眼,发现排在最后的是一只狼狗,看上去个头挺大的。”

“然后呢?”

“它的收容期到今天为止。”

“我说过我不想听。”我答道,“可这不是那个机构的错啊。”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很难受,要是真的话,就算勉强一下也应该收养它吧。”

“要是真的?什么意思?”

“要是真的觉得难受的话。”

“可是,”我用一种在法庭上辩论的口气说道,“可是,这样会没完没了的。就算你把这只狗收养了,可超过收容期的狗会一只接着一只地出现——当然了,你要打算全把它们收养了那倒也可以——这可不是个办法。”我这么说着,一边在心里对西嶋大声呼喊,西嶋,我们别说改变这个世界了,我们连一条狼狗都救不了啊,难道不是吗?

“怎么样?是不是很悲惨?”

“嗯,我也快成僵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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