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很多害怕的东西,石灯笼就是其中之一。

从公车站过了马路,再穿过一条紧邻某间国中的道路后,就是月照寺。这是一间以绣球花闻名的寺庙,或许是因为季节不对,这时并没有什么人。

包括不昧公在内,松平家历代先人的坟墓都在这里,还有江户时代的力士雷电之碑,以及巨大的乌龟石雕等,真是一间没原则的寺庙。这间寺庙里的石灯笼多到夸张的地步,让人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一种形式的陵墓。六、七个人的墓前各有一座山门,上面挂有一块以梵文写成的牌子,石灯笼就围绕在四周。

她有很多害怕的东西。除了有严重的惧高症,她还很怕穿“PINKHOUSE”衣服的女人、罐头里的白芦笋,还有百货公司里的化妆品专柜。可是,为什么会怕石灯笼?她也不知道,只是每次看到石灯笼,她就无法动弹,总觉得石灯笼好像会轻飘飘地浮起,然后掉落在自己头上。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了原因。

小学时,她曾看过一部山田峰子的漫画。

那部漫画叫做《死神们的白夜》,对当时的她造成很大的冲击。山田峰子画的虽是闪亮双眼占了脸部一半比例的少女漫画,故事内容却相当恐怖。

主角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有一天,她捡到心仪的男孩遗落的定期车票,便跟在他后面追了过去,却在一片从未见过的树林里迷了路。树林里有一间大房子,一个唱着可怕摇篮曲的疯女人从院子里跑出来追她。她逃离那个疯女人后,又从窗户目击到屋里一名失明的美少女毒杀父亲的过程。美少女发觉主角偷看,追上来想杀掉她。这时,美少女用的凶器就是石灯笼。就在石灯笼即将砸到主角头上的瞬间,刚才唱摇篮曲的疯女人突然出现,代替她被石灯笼砸死了。主角拚命逃了出来,遇见自己的母亲,并将一切告诉母亲,但是,正当她想打电话报警时,母亲却说那是她在做梦,不让她打电话。原来,主角的母亲本来是那户人家的佣人,她将自己生下来就失明的女儿与夫人生的女儿交换,因此,命丧石灯笼之下的,其实是主角的亲生母亲,而杀死养父母的美少女就成了宅邸的主人,至于主角则是被穿着围裙的养母给勒死了。漫画的最后一幕是一脸痛苦、渐渐死去的主角特写,背景是主角生母吟唱的那首可怕摇篮曲。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惊悚。

蓄积在寺庙内的时间缓慢流动。每当造访神社或寺庙时,往往会觉得莫名紧张,大概就是因为那超乎想像的时间正在流动吧!

寺院内种满了绣球花。绣球花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植物,群聚的花丛轻易地便越过她的身高,甚至覆上了石子路。在那里,看不见带有层次感的美丽色彩,只感到它一心往前倾倒的凶暴力量。植物一方面是神、是救世主,另一方面却也是残虐的侵略者。

旅行的乐趣在于,或许因为来自外界的新鲜刺激,许多记忆与影像都会鲜明地接连浮现。她突然想起大学社团教室后面的小山丘,那里因为开发计划冻结,长久以来都被置之不理。山丘上的一间间废屋中长满了杂草,弥漫一股妖气。听说以前日本军队曾在这一带进行人体实验与生化武器的研究,看上去确实有种诡异的感觉。日本本来就是个绿色植物丰富的国家,只要稍称将目光投向远处,就能看见一片绿林。

记忆就像一串珠链,不断唤起许多事物。

提到绿林,就让人联想到电影《时空拦截》。这部电影叙述越战时,越军为了提升士兵的战力,在他们身上施打大量毒品。在电影中,森林给人的恐惧——潜藏在凶暴且无法控制的绿林中的游击兵所带来的恐惧——确实相当可怕。她突然可以理解当时美军为什么要撒下橘剂了。

石灯笼仿佛就要被蓬勃生长的绣球花吞噬了。空气闷热,却有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令人几乎打起了哆嗦。她拨开这团空气,一步步登上石阶。

她对越战很有兴趣,希望有一天能站在俯瞰的角度,将那场战争从头到尾看一遍。那是一场非常不一样的战争,说得不负责任些,那场战争就像科幻小说或神话,是被伪造出来的。她联想到科幻小说家路修斯·雪帕的小说《LifeDuringWartime》。故事背景是在不远的未来,被电脑与毒品占据的中南美洲陷入有如泥沼般的战争。这部小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仿佛毫不休止地作着彩色的梦。书中对现实的描写,以及人物角色因毒品而产生的幻觉,就像一片绵延不绝的土地,让读者感到晕眩。

层次鲜明的世界里满是谜团。数十亿人们的幻想有部分重叠,有部分分开,却又无限地相互连结。走在这个位于世界一隅、开满绣球花的宁静寺院里,并从大量的想像中挑选出自己的幻想,将它们彼此连结——这种行为真是不可思议,正因为如此,她对未来感到一阵恐惧。

第一时间更新《三月的红色深渊》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大约是爱

李李翔

本能喜欢

应橙

八千里路

玖月晞

春秋

孔子

日瓦戈医生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