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署长说他要去赤水,立花洋介他们向署长行了谢礼后,就和他们分了手。两个人再次开着小汽车,向着高森驶去。小宫山精神病医院已经由警察署长说明了位置。那是从堀越早苗工作的“垂玉温泉”出发,向外轮山方向再走一点的地方。

堀越早苗在“垂玉温泉”的一家,叫作“汤岛”的旅馆里当女服务员。“垂玉温泉”与北阿苏的“内牧温泉”,那样的观光胜地相比,名声实在差得太远。这儿也就是附近的农民,偶然地来洗一洗澡、泡一泡温泉,而且,游客也大多集中在正月、农历春节等节日时才来。因此,堀越早苗自然也就变成了“季节工”,在工作阶段,几乎就不能有休息日了。那天出事的时候,就是因为她必须赶回去上班。

这些情况,都是刚才警察署长讲的。

“垂玉温泉”的入口处,是一条从县级公路,向内轮山方向上坡的山道,这儿的道路弯转的更急。由于两侧都被厚实的杉树包围,因此,给人一种突然进入到山里的感觉。进去之后,还有几条林间小道,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才消失。道路很昏暗,散发着一股湿土和嫩叶的混合气味。

车越向山上开去,便越可以清晰地看到,头顶土的髙岳主峰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向左有一块写有“垂玉温泉,1公里”的标志牌,向右则什么也没有写,而且,那条道路也窄得过不去一辆车。

立花洋介稍稍考虑了一下,便把车停在杉树林旁。

“下来吧。”立花洋介打开车门,招呼杉原溪子。

一出车外,他们立刻感到,被一种清新的空气所包围着。山已经很高了吧,因为尽管已经是初夏,可是,也让人感到,这里有一股寒气侵肤。杉树的绿色被淡淡的白雾所遮挡着。

“走这条道?”立花洋介用手,指了指右侧的细细的小道。杉原溪子想说署长讲过的话,可是这会儿却想不起来了。

“好吧……”杉原溪子点头答应着,迅速跟了过去。

这条小道弯弯曲曲,有趣蜷曲的蛇形一般,而且越来越窄了。

“这条道通向什么地方?”杉原溪子的心中,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不安。

但是,当他们走到杉树的尽头时,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

树林的一部分已经被砍伐了,露出了一大块土地。在他们的前方,是一幢色调昏喑的、灰色的水泥两层楼的建筑,它在迷雾中时隐时现。

“这和山庄、饭店显然不同,只是让人知道,这是一幢建筑物而已。”立花洋介回过头来,冲着杉原溪子笑了笑。

从远处看不见,它有什么标记,因为两个人是从它的后面靠近的。平地上的一部分,已经改建成了莱园子,其间一条小径,通向建筑物的正面。这幢建筑物看上去,已经相当破旧了,灰色的外墻上污迹斑斑。在院门口处,有一块写有“小宫山精神病医院”几个字的铜牌。

和静悄悄的外面正好相反,一推开房门走进屋里,立刻感到气氛十分活跃。护士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和普通的医院没有什么两样。散发着药水味儿的气息,顿时使变冷的脸知感到了温暖。

立花洋介叫住了一名,在走廊上散步的中年女护士。他拿出装有自己的名片和介绍信的信封,请她转达,要见院长的信息。

这封介绍信是洋介了解到,小宫山乔之和自己,毕业于同一个福冈的医学院校之后,请留校任医学系助教的老师写的。但是,这只是一封相互介绍的信,里面一句涉及什么问题的话都没有提。

于是,两个人便被领进了会客室。好像这儿,星期日不会客,长长的皮革椅子,上没有一个人。在这间装修落伍的会客室里,墙上挂着两幅油画,使人感到十分新鲜。这是两幅描绘阿苏山脉、充满了红色基调的油画。

走廊上的情形依旧那么热闹,以致使人想到,这里真是一家名符其实的精神病医院。

大约过了15分钟左右,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一名穿着日式坎肩儿的、六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个头中等,但是,体格很健壮,大踏步地走路姿势,使人感到他精力十分旺盛。

一看到他手中拿着,刚才立花洋介递上去的信封,立花洋介便在心中想到,也许这个人就是小宫山乔之。院长直接来会客室,是少有的事情。

“我就是小宫山。”他用洪亮的声音自报家门,并用双手连忙制止了立花洋介他们,慌忙要站起身来致礼的意思,迅速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他的汗毛很粗重,皮肤呈现土黄色,并且十分粗糙,留了一个小平头,灰色的眼球转动着,显示着特别的性格。

等他们二人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医院院长马上发问:“那么,有什么事情吗?”他的口气,仿佛是对患者一样。

立花洋介咽了一口唾沫,用有些紧张的口气问道:“今日冒昧地突然前来打搅,先生认识真璧秀敏这个人吧?”

听到这话,小宫山院长双脚绞在一起,锐利的眼睛瞪得很大,盯着立花洋介,沉默着。从他的表情上,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至少可以证明,“真璧秀敏”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那么,最近这个人被杀了,您知道吗?”立花洋介焦急地问道,“在福冈市内的沼泽池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我听说过这个消息。”小宫山院长的表情依旧,用平静的声音答道。

“他死的地方,距离她住的公寓很近。”立花洋介用目光,看了一下杉原溪子。

“而且,在他死亡的大约一个月之前,她偶尔和真璧秀敏同车,因此她受到了牵连。”

小宫山把目光又移向了杉原溪子,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又把目光移回到立花洋介身上。

“可是,她绝对是无辜的。因为,在真璧秀敏先生被人杀害的时间内,我们正在一起工作。我们是同一个电视台的同事,因此,警方认为我的证词无效。”

杉原溪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而立花洋介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在临来之前他讲过,要首先向对方,讲明溪子的处境,以便获取他的信任为突破口。

小宫山院长依然不开口,表情有些严肃,但是,还不是迷惑不解,或是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是立花洋介所说的话,使他多少有了些兴趣呢,还是他习惯于,听来访者一方讲话。

“那么……”立花洋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顿了顿之后,又接着说道,“真璧先生被杀的时候,有一个和他关系很深的女人,曾经在沼泽池附近出现过。这是我们后来,偶然得到的情报。”

“这样啊?……”精神病院的院长低声嘟囔了一句。

立花洋介慎重地选择着字眼儿,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女人——假定她叫作S子吧,看到S子的这个人,没有把这件事情通知警察,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S子小姐,与真璧秀敏先生之死,有一定的关系,因为有一个事实。”

“那么,这和我们医院有什么关系?”精神病院院长两手一拍,十分不满地问道。

“您一定还记得,四年前的197X年1月13日,在‘栃木温泉’下方的县道拐弯处,发生了一起小汽车和摩托车相撞的事故。开摩托车的男人当场就死了,同骑一辆车的妻子受了重伤,可是总算活了过来,但是,那辆肇事汽车却跑掉了,这件事情一直没有能够解决掉。活下来的女人,就是那个S子女士了。”

小宫山院长仍然用平静的目光,盯着立花洋介。

“一方面——真璧秀敏在同一个时间,离开了福冈,我们有两、三个证据,证明他躲在了阿苏一带。而且,如果假定……”立花洋介斟酌着用语,慢吞吞地说,“如果他确实在那个时间,在这一带逗留的话,并且与肇事逃逸有关的话,那就可以推理,那名S子为了复仇,而杀死了真璧秀敏。如果这个论点得到证实,我们将考虑报警。否则,我的同事总要背着这个黑锅!……”

这是两个人来的时候,仔细商定好的计划。如果小宫山院长在当时,确实隐藏了真璧秀敏的话,那么,这就是个极好的借口。在这种情况下,加上真璧秀敏又已经死亡了,小宫山说出他的过去,也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但是,小宫山院长依然保持沉默。不过,立花洋介已经看出,在自己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曾瞪大过一次眼睛。

“院长先生,真璧先生在197X年1月13日,是不是在这所医院里藏匿过?”立花洋介严肃地问道。

这时,小宫山院长的目光,再次离开了立花洋介,投向窗外。过了一会儿,他又看着墙上的油画,又比较了一下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并重点地盯了杉原溪子好半天,也许他在观察,立花洋介的话,是不是在故意欺骗他……?

过了一会儿,小宫山开始讲了:“你说的那个叫真璧秀敏的人……”这完全是对患者的口吻,“他不是我直接认识的人,做为客人,他是不允许留在这里的。不过,我记得以前,有一名和他的名字,差不多的病人,曾经的确在这个医院里,住过两个多月的院。”

“以前?什么时间?”立花洋介问道。

“也就是三、四年前吧。”

“他得了什么病?”

“我记不太清楚了,是什么轻度的,心因性反应吧?”精神病院院长无聊地摇头晃脑说,“我觉得他没有必要住院,只是因为有人介绍,那个人又和我关系十分密切,我不好拒绝,因此才记住了这个人。”

这个介绍人是不是加贺仙吉呢?杉原溪子有着十分强烈的感觉。现职议员的加贺仙吉,和这个小宫山院长年龄差不多。

“那么,那位病人住院期间,出过一次院吗?”立花洋介压抑着兴奋的口吻问道。

“噢,只是有几次开车,来往于福冈和医院之间。因为他也不是什么重病人,关在这样的地方,总是不那么合适吧。”

小宫山院长的嘴角,轻轻地掠过了一丝微笑。

“他出去之后,都是马上就回来的。”院长随口补充了一句。

“那么,在197X年1月13日,是怎么一个情景呢?那天半夜,他下山去了吗?”立花洋介迫不及待地,又追问了下去。

“啊?!……”小宫山院长多少有些苦笑的样子,看着立花洋介说,“日期我可记不了那么准……”于是,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窗外,似乎在眺望着十分遥远的地方。

“有一次,是他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突然下山了。因为产妇是难产,生命有危险,因此,得到报告已经是深夜了。结果母子平安无事,他第二天晚上才回来。”

“当时是他一个人去的吗?”

“当然是他一个人了。”

杉原溪子开始有些生气了。

一开始,这个小宫山院长非说,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在反复追问之下,他才说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其实查一下医院的病历,就应当看明白的。可不可以看一下呢?

但是,当杉原溪子想要开口问他的时候,突然她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

小宫山院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的记忆不也已经表明,他没有“记不清楚”吗?但是,他却不明确地说,有意回避。

虽然还不明白,小宫山院长和真璧秀敏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小宫山院长在当时,确实是接诊了真璧秀敏,并且让他住进了精神病院里的。那么,小宫山不明确地讲,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他一直是在婉转地,回答着立花洋介的提问,也许他并不是故意不回答,是因为其中有什么难处吧。

小宫山院长那双灰色的眼珠,再次向墙壁望去,他说:“他是个喜欢画画的人。他就用画画这种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也扭过头去,看着那两幅油画。在其中的一幅油画上,描绘根子岳山顶的裸岩时,他使用了相当粗矿的笔触,使人感到当时画画的人,心境十分糟糕。于是,溪子回忆起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自己与真璧秀敏的见面。当然,最后一面是他已经死亡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讲过“妻子非常喜欢画画”,他自己似乎也有这个爱好。如今,画面上那仿佛要引起人们注意似的强烈效果,深深地吸引住了杉原溪子的目光。

可是,如今,这个用如此鲜亮的色彩,描绘了阿苏火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浸透了杉原溪子的心房。

可是,杉原溪子的视线又渐渐地,注意到了画布的右下角的山腰处的记号——“197X”

这是一行蓝色的笔迹。这个年号和肇事逃逸的日期,竟然是一致的。而且,在这行数字下面,还标有“H·M·”的记号。

“真璧秀敏下山的那一天,是他次子的生日。是不是他为了记住那个日子,才画了这幅画的?……”杉原溪子渐渐明白了小宫山院长的暗示。

“那么,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事情……”杉原溪子说道。

“他在住院期间,来往于福冈的车,是什么样子的?”

“记不清楚了。”小宫山院长摇着头嘟囔着,“我只记得,有一次他去的时候,和回来时候的汽车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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