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山警部在搜查科长室待到了天黑,也丝毫没有想挪动身体的意思。和事件相关的“谜”越积越多,但解决它们的“钥匙”却完全没有线索。

他也只有忍耐着,被城中大众嘲笑的痛苦,继续好好地推理,以求得出事件的真相了。

大江山警部的第一招,就是利用笹木光吉留下来的子弹飞行方向的思路。

大江山警部立即致电法医室,问清楚一宫香身上创口的确切角度,又联络铁道局,询问惠比寿和目黑站间电车的速度变化情况。一拿到数字,他就拼命用算式计算。终于算出了子弹射入的方向,并以现场为中心,用铅笔沿这角度画出一条长长的直线。

那是一条与火车线路成几乎九十度角相交的方向,贯穿了笹木邸的北隅,正好落在部下多田捡到弹壳的墙下。这地点与电车车窗的最小距离,仅为五十米。就算是一支小手枪,都能很容易地发挥威力。

但即使有这样的结果,也很难说,笹木光吉为什么会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宅邸是被怀疑的焦点的情况下,还教授警方这样的计算方法,他的真意到底是什么呢?

大江山警部完全搞不明白。他在科长室的椅子上辗转着,摇着自己的大脑袋,对笹木的推测在好意和恶意间来回徘徊。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发出了噪响。

“是科长吗?”电话里传来多田刑事的声音。

“是我,多田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涉谷开始跟踪那个赤星龙子,跟着她,乘坐了开往品川方向的电车,是八点半的,但是,我和赤星所乘坐的车辆上,又发生了杀人事件!”

“什么?又有人被杀了?是枪杀吗?”

“是的,是一个年轻妇女,名字好像是二二木兼子。子弹打中的,还是心脏的正上方。”

“好的,我马上就去。你把乘客们都留住了吧?”

“那个……大家都跑掉了,因为很快就到站了……”

“笨蛋!”大江山搜查课长暴怒了,当即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驾车飞奔到了现场,来到被停在回避线的出事电车里。

“科长,人是在这里被杀的。”多田刑事小声带路。

“龙子呢?”

“好像是在目黑下车了。”

“尸体就先别管了,下次,一定要把龙子控制住。”

“科长,和上次一样的、绣着骷髅十字架的小布片,又在死者的衣袋中被找到了。”

第二个牺牲者二二木兼子,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穿着和服的圆脸美女。

“子弹好像是从这个窗口飞入的。”

“事情发生时,电车所在地点是哪里?”

“和昨天的一宫香完全相同的地方。”

“唔……”警部头疼地呻吟了一声,继续问道,“列车员是不是仓内银次郞?”

“不是,仓内今天没有值班,听说是没出门。”

正当他们谈论之时,帽子上带着金色和红色织带的值班站长,匆匆跑来,脸色苍白。

“警视厅的先生们,我有……有……有紧急事件报告!”

“出什么事了?”大江山搜查课长不由紧张起来,大喝一声。

“刚才,开到站台的那辆电车里,又有一名乘客被子弹射杀了。”

“什么?又被杀了?是男是女?”

“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太太模样的女性。”

“让上行电车的窗户,全部关掉!立刻警告惠比寿站的站长!”

“啊?但是现在这么热……”

“你搞清楚!挨热和生命哪个重要?站长!”

回避线里停着两组空荡荡的电车,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车站里,却是进进出出地,挤得热闹。车站工作人员和警察们,都迷迷糊糊地乱成一团。只有搜査科长大江山警部,两眼充血通红、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他的脑子却很清醒。

第三个牺牲者叫三浦丝子,身材相当髙大,但现在,却像一团软肉般,无力地瘫倒着。子弹正好从心脏偏上部位射进,似乎打入了大动脉。比起前两个牺牲者来说,创口略微偏上。

三个死者全都是坐在左侧的座位上。而且子弹射入的位置,也就像是用尺子量过般,惊人的一致。大江山警部的脑海里,浮现了越过铁路的黑暗树林,另一侧的笹木家的洋馆的样子,无法驱除。

大江山搜查课长叫来了几个刑事,一一地在他们耳边,小声布置了任务。又命令车站的工作人员,在上行列车到站后,先确认车内有无异状,再开乘客出入门。

然后,警部检查了第三个死者的手提包,同样找到了绣有骷髅十字架的微章。他拿起这块小布,在车内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端详。

加上前面两枚,就已经有了三枚了。大江山警部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捏着这徽章,他踏上了车外的碎石地面。

“简直是诅咒的徽章啊。”大江山警部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为什么只射杀持有这种徹章的人呢?

若说子弹是从窗外射进来的,那么,这个凶手实在是个神枪手了。假设凶手将徽章赠给死者,然后,就以死者为目标射击的话,那么,每一枪都完美地射入心脏,这需要什么样的技术啊?但是,这恶意的射击,与这颓废的时代,似乎又颇为应景。

―个男人飞奔到微暗的站台上,在大江山的鼻尖前停住了。

“大江山,不得了了!”

“哦,你不是那个侦探小说家户浪三四郎吗?”大江山警部说道。

户浪穿着一件洗褪了色的单和服,邋邋遢遢的。警部想起户浪在第一次杀人事件后提出的一个疑点,至今还没有解决。

“也许能听听这个侦探小说家的推理。”就像溺水者抓到一根稻草一样,警部心中为自己辩解着问,“你怎么来了?”

“你看这个!”户浪拿给他看的,是一份东京某某新闻的号外,用初号活体打字印着大标题:

省线电车里,惊现大胆射击手!

是与前夜案件为同一个凶手吗?

内容是今晚二二木兼子被射杀事件的报道。要不了多久,第三次的三浦丝子事件,就会用更大的活字,被报道了吧。

大江山警部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报社印刷机的轰鸣声。

“报纸上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射击手。是不是已经有三个人遇难了?”

“是一个专门针对年轻女性的痴汉射击手。”大江山警部不假思索地说,“听说你擅长写黄色侦探小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开玩笑了,你好像隐瞒了省线电车的射击手,针对地狱徽章的杀戮啊。需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三个死者都是什么地方的人,都经过哪里,我想,一定能够找到三者的共通之处。拉出这条线索,说不定,就能找出十字架和骷髅的秘密结社。”

“秘密结社?”

“这是我的想象。”

大江山警部忽然发现,关于那个受到诅咒的徽章,户浪一定知道得更多。应该也派人跟踪这个小说家。

“侦探小说家是不会实际犯罪的。那是因为一直走笔书写虚幻的犯罪,犯罪兴奋力就迟钝了。”

有人这么说过,真的是这样吗?

“但是户浪先生,待解开的谜,可不只这一个啊。还有好多呢。”

“您这种观点,是很大的错误!”户浪用轻蔑的语气说,“我觉得这事件,其实非常单纯……”

“户浪先生,你认为子弹是从车内还是从车外射入的呢?”

“就是这个,大江山警部。昨天我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提出了车外说。但是加上今天晚上的杀人事件。据说三个人在完全相同的地点,全部是坐在左侧的座位上,又都是射中了心脏是吧。如果是在车内射出子弹倒也可能,但是,如果考虑是从车外,用某种非常精确的火器机械瞄准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

“那么,是什么样的火器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四点五口径的手枪,市面上应该不常见吧?”

“哦,你对口径还挺了解呢。”

“我去问了一个在法医学教室工作的朋友。可以断定,凶手拥有特殊的科学知识,和很恐怖的武器。枪上也许用了消音设备,为了隐藏发射的火光,需要用很长的管子,先留出弹丸射出的小孔就可以了。列车员没有看到车窗外有火光,就可以用这个解释,也可能会使用电来操纵发射。”

“我明白了!”警部鼓励着侦探小说家的无边想象。

“射击手需要忙着做的,是将这三个死者,都安排在夜间行动。你看,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杀人犯是在车内,那么,就没必要一定在夜间杀人,白天也可以啊。而且,白天也有电车很空的时间,利于他作案。之所以一定要选择夜间的理由,应该是他需要把那个精巧的设施或器械,安放在某个地点。如果器械和凶手被人看到了,那就麻烦了。”

大江山搜查课长习惯地发出了野兽呻吟般的声音,心里泛起了疑问。侦探小说家,难道会这么科学地总结问题吗?

“你倒是调查得很清楚嘛。”警部揶揄道。

“我只是把你放过的地方拾了起来,毕竟我也是嫌疑人之一,想要尽快解决这事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刑事跑了过来。

“科长,有个警视总监阁下打来的电话。”

“什么,警视总监……”警部的脸庞立刻皱成了一团。

“您真是倒霉啊!”户浪在他身后幸灾乐祸。

警视总监果然很是不悦,大江山连擦擦脸上油汗的功夫都没有,顶着一张流满汗水的脸逐条汇报。

“你知道目黑的笹木光吉的情妇赤星龙子,每天都到本乡的小柴木医院,去治耳朵的事吗?”警视总监忽然说道。

“不,不知道……”大江山警部哪里知道什么治耳朵的事儿,他连龙子是笹木的情妇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就麻烦了啊,你啊。”总监那刺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还有,你知道户浪三四郎,曾经是原滨松髙等工业学校的电气课老师这件事吗?”

“唔……”警部在电话里咬着牙呻吟,“那……那……那个也不知道。”

“……”警视总监无言了。他可能也呻吟了吧。

“警视总监阁下,失礼问您一句,这些事情,是谁对您说的?”

“是帆村庄六,一个私家侦探。现在就在我家。”

说到帆村庄六,大江山警部倒是知道。他是一个经验还不算多的兼职侦探,擅长当前流行的所谓“科学侦探术”,也解决过一些小案子,有些好评。

“他说如果你有需要,他一定会帮忙的。现在我就拜托他怎么样?”

“不,那还不需要。”大江山搜查科长都快哭出来了,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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