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江姨娘在庄子上停了三天就被安葬了,谢明岚一回都没去过,听说是她那个庶出的这几日生病了,没空回去。

虽说谢家人对于谢明岚的本性十分了解,不过就连谢树元都没想到她姨娘没了,她都能连最后一面都不见。谢树元也没说旁的,对于谢清骏提议的要不要送信给谢明芳,他也摆了摆手。

明芳在两年前也出嫁了,是谢树元写信请安庆谢家的堂叔长眼的,嫁得是当地一个耕读世家的嫡子,听说那嫡子读书也还算不错,去年乡试考中了,如今也有了个举人的名声。不过他写信过来说,觉得自个学识还不到,今年就不下场了,打算再等三年。

谢树元不仅回了信,还让人专门送了京城最新的讲义给他看。

去年冬天的时候,明芳丈夫派人送年礼到京城,说明芳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对于这个女儿,谢树元也有愧疚,如今见她也算是夫妻和睦,生活幸福,这才渐渐消了心头的歉疚。

所以考虑到她还怀有身孕,江姨娘去世的事情,谢树元便不想让她知道,左右也不过是添了一个伤心人罢了。

一个姨娘去了,搁这种富贵人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江姨娘在谢家的存在感实在是有些强,再加上一个至今都还在折腾的谢明岚,她走了,要是说不在意还真的是不可能。更何况,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也不适,听说是心口疼,整日喊着身子难受,请了大夫过来,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谢清溪却是挺安静的,许绎心一开始还怕她冲动呢。后来又想想,这些京城的大家闺女,各个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别说是出远门了,就算是出躺家门左右都是丫鬟小厮地环绕着。也就许家这等人家,养女儿跟养儿子一样散养。

象她这样能独自出门游历的,估计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家了。

所以对于谢清溪那日说,要去辽关找恪王爷,她也只是当是小姑娘一时冲动之语。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可是谢清溪却一直老老实实的待着。

也就今日,她派人去请了冯桃花入府。冯桃花如今都已经十八岁了,不过却一直没定下婚事来。之前谢清溪还以为是因为她在京城没有相熟之人,替她介绍婚事呢,还很热心地让萧氏替冯桃花相看呢。

不过后来冯小乐就私底下和她说,他姐心里头有人,让她就别管这事了。

一听这话,谢清溪就歇了。

“冯小乐回来了吗?”冯小乐去年又出海去了,不过她听说上个月他写信回来,说这个月就该回京城了。

所以今个谢清溪把冯桃花招进府中,就是为了问冯小乐的事情。她如果前往辽城的话,路途遥远,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能上路的。而在自己认识的人当中,谢清溪唯一能想到帮自己的就是冯小乐。

谢清溪这会又有些后悔,当年学骑射的时候,也该一并学了防身术。

“小乐信上说这个月就该回来了,我前日还去铺子上问过了,听说商队的人半月前就从苏州出发了,估摸着这两日就该到了,”冯桃花虽不知谢清溪为何询问,不过却还是将详细地情况说了一遍。

谢清溪点头,道:“那就好,一旦他回来了,就立刻派人到府上跟我说一声。”

“姑娘放心好了,”冯桃花见她神色有些焦虑,便又问道:“可是姑娘有什么事情吩咐小乐做,若是姑娘不嫌弃只管吩咐了我也行。”

“桃花姐姐,谢谢你,不过这事一定得冯小乐帮我才行,”谢清溪轻笑了一下,神色依旧不轻松。

冯桃花点了点头,表示自个一定记着呢。上回冯小安在书院里读书,也不知怎得竟是惹到了一个富家公子哥,他伙同了几个同窗一天到晚欺负冯小安。虽说小桃花也察觉弟弟的不对劲,不过书院里的事情冯小安也不和她说。后来还是谢清湛出手教训了那帮人,冯桃花才知道呢。

自从自家到了京城,就受了谢府不少恩惠。冯桃花知道,这是谢家老爷夫人长情,记着小乐小时候对六姑娘的救命之恩,所以才会这般帮着自家的。

所以谢清溪嘱托她的事情,她自然是记在心上。

又过了三四日,侧门上就有人来回话了,说是常来家里的那个冯家小姑娘又来了。谢清溪不好到门口去,就让月白去了,月白回来后就带了冯桃花的口信,说冯小安昨个到了家里。

谢清溪一听他回来了,便立即去了谢清湛的院子,这事如今她还就得求着六哥哥。

谢清湛一听这姑娘又要让自己带她溜出门,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赶紧说:“娘早就给我下通牒了,要是我再敢带你出门,就打断我的腿。”

“蹴鞠要典,”谢清溪看着他缓缓说道。

谢清湛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傻愣地看着她,于是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本书在我这里,而是绝版的。”

“居然被你买去了,”谢清湛这会才反应过来,指着她便颤抖地说道。

谢家六公子吧,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踢蹴鞠。所以对于这些关于蹴鞠的书,他是有一本收集一本,而且是绝对不会嫌多的。前些日子他得知有一本叫蹴鞠要典的书,听闻是前朝蹴鞠大师所写,这位大师就是靠着踢蹴鞠得到了前朝皇上的宠爱,从而一飞冲天成为权倾一时的佞臣。

谢清湛没有当佞臣的想法,不过他却很想得到这本书。毕竟这位蹴鞠大师当年可是号称天下无敌的,要不然也不会凭借踢蹴鞠得到皇帝的恩宠吧。

“清溪儿,你也知道六哥哥一直很想要这本书的,”谢清湛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谢清溪笑着点头,很是赞同地说:“你还说是哪个王八蛋把书卖出去了,要是被你知道了,一定打死他。”

谢清湛尴尬一笑,好像这话还真的是他说的呢。

谢清溪很是安慰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六哥,你也别害怕,书我肯定会给你的。”

谢清湛一喜,不过随后又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可不信会平白无故地掉在他身上。

果不其然,谢清溪很是顺畅地将下面的要求提出来了,“你要带我去冯家。”

冯小安正在家里数银票呢,这会从南洋带回来的货物特别受欢迎。在江南的时候就卖掉了一大半,纪大哥说只带小一半到京城,这样才能奇货可居。

冯小安也念过几天的学堂,不过那会只是略认识些字罢了。后来出海,在船上一待就是一两个月,所以纪仲麟就会大家识字。

商船的人无不佩服纪大哥,都说他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这会识字的那都是读书人,村里面但凡出了个认字的,那都是了不得的。

而跟着商船出海的,那都是最穷苦人家的,但凡有点别的出路,谁愿意走这九死一生的海船啊。毕竟大海无情,一个巨浪掀过来,就能让船毁人亡。

这会商船赚的银子比先前的都要多,除了上下打点之外,剩下的钱也很是可观。纪仲麟就做主给船队的人,都加了些钱,算是奖励。

冯小安就喜欢银票,他一直觉得银票那是有钱人才用的东西。如今他手里拿着银票,那就相当于有钱人。

谢清溪到门口就看见冯桃花正在洗菜,就笑着问:“桃花姐姐,这么快就午饭了?”

“六姑娘来了,”冯桃花赶紧朝屋里叫了一声,喊道:“小乐,赶紧出来,六姑娘和六少爷都来了。”

冯小乐一听,将银票朝怀里一揣,趿拉着鞋就出来了。

“哟,六姑娘来了,”冯小乐一看,结果就是呆住了。

他打小就和谢清溪认识,知道这姑娘是长得真好看,他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可就没见过比六姑娘长得更好看的人了。

他这回出海有一年多的时间,所以结果一回来就看见她,乍然一瞧,还真是看呆了。

身后的谢清湛将他惊艳的表情看在眼中,便是有些不高兴。如今谢清溪越长越好看,十五岁的姑娘就跟抽条一样张开了,眉眼虽还是原来的眉眼,可就是说不出哪儿变得不一样了,反正就是变好看了。

冯桃花见弟弟看呆了,赶紧斥道:“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请六姑娘进去坐坐。”

“我这好久不见六姑娘,乍然看见,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冯小乐摸了摸后脑勺显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谢清溪一笑,“我就是喜欢小安这实诚劲儿。”

得,仙女一张嘴就破功了,谢清湛跟在后头很是丢人地捂着额头。

待进屋里坐下之后,谢清溪就指着冯小安的胸口道:“土豪,你的银票露出来。”

冯小安低头一看,嘿嘿笑了一下。

“看来你们商船这次收入颇丰啊,”谢清溪笑道。

“六姑娘,我们这会又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你要是想要,可以让掌柜的送到府里头,让你挑选,”冯小安说道。

谢清溪知道,他说的铺子是纪仲麟开的南来北往,铺子里头卖的都是舶来品,很受京城富贵人家的喜欢。听说就连内务府都光顾过呢,如今一来了新货,只怕家家争抢,冯小安能这么说,已是极给面子了。

这会冯桃花端了茶点上来,谢清溪瞧着盘子里头装着的蜜枣,立即笑着说道:“桃花姐姐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呢。”

“我姐姐可细心呢,”冯小乐立即得瑟地说道。

谢清溪轻笑一声,就端起茶盏喝茶,不过放下茶盏的时候,却不小心打翻了盘子,里头粘腻的蜜枣滚落了下来,有几颗正好顺着桌边滚到了谢清湛的腿上。

他赶紧站起来,谢清溪立即起身,苦着脸说道:“六哥哥,对不起,我一时不小心。我给你擦擦。”

冯桃花是苏绣好手,知道谢清湛的袍子都值钱地很,立即说道:“别擦,这样一擦肯定到处粘腻地很。六少爷还是跟我过来,我帮你清理一下。”

这边冯桃花刚领着谢清湛离开,就见谢清溪立即急急开口。

“冯小乐,我有正事要和你说,你这次能歇多久?”谢清溪急急地问道。

“暂时商船不会出海的。”

“那好,你送我去一趟辽关。”谢清溪说。

“什么,”冯小乐又是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听说京城有很多去辽关的商队,你最好联系可靠的商队,我们跟着商队走,这样安全,”谢清溪早就在家中想好,若是单单靠她和冯小乐也没用,最好是跟着这种时常出入辽关的商队,这才安全可靠。

毕竟这种商队的大本营在京城,到时候谢清溪编一个唬得住人的名头,跟着商队走就是。这已是最稳妥的法子了,而冯小乐是走商船的人,虽说和辽关商队不是一路人,不过大家都在京城,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姑娘,去辽关可是件大事,况且你们家能让你去吗?”冯小乐自个南来北往地跑,自然是不碍事,可这位可是堂堂正正地大家闺秀。

谢清溪看着他,坚定地说:“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在辽关失踪了,我必须去找他。”

“那还是我帮你跑一趟,要不然你一个姑娘实在是太危险了,”冯小乐也不敢随便答应。

“不行,除非是我自己亲眼看他没事,冯小乐,你就帮我这一次,”谢清溪这会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哀求。

冯小乐一听立即道:“别说什么帮不帮,你的事情你只要吩咐一声,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只是你是千金小姐,我怕路途太遥远,你受不住。”

“你放心,只要路上我叫一声苦,不用你说,我就打道回府。”谢清溪说道。

冯小乐最后也只得点头,不过他又说:“其实不用找别的商队,这会纪大哥打算亲自带货去一趟辽关,看看如今的马市怎么样,他打算做马匹生意,这可有大赚头。”

“他倒是真的厉害,”谢清溪轻笑一声。

冯小乐点头:“那是自然,纪大哥说商船太危险了,都是靠天吃饭。倒不如想些别的出路,以后出门了,家里的爹娘老婆也没那么担心。”

“那我的身份,还是不要说,到时候只说我是来投靠你的远房表弟,”谢清溪说道。

冯小乐又点头。

********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谢清溪刚开始的时候,倒是一鼓作气地想着去辽关。可是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反倒是越发地不安了。她若是贸贸然走了,爹娘那边如何交代?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她以后该如何自处?

就算在这里已经十五年,早已经将谢树元和萧氏看作自己的亲生爹娘。可是每次遇到急事,她便惯性地用现代思维考虑问题。或许她总是站在现代的人角度去看,觉得这样的行为并非大不了。

毕竟她在十五岁的时候,早已经离开父母独自前往外地求学,那会别的孩子都有家长接送,只有她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下了大巴车,坐上公交车,一直到学校门口才有人帮忙搭手。

她是整个班级唯一独自来报道的学生,后来上大学也是,横跨整个省会前往另一个省会城市,需要坐一天的大巴车,下了车之后还要转车前往学校。

这样的旅途对于谢清溪来说,并非大事,以至于她听到陆庭舟受伤之后,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我要去找他。

可当冷静下来之后,反而是心神不定。就象她之前一直恼火谢明岚胡作非为,连累自家姐妹的时候,那么她现在的行为又比谢明岚好到哪里去呢。

谢清溪此时在庄子上面,萧熙身子一直不舒服,萧氏就让她到庄子休养几天。她自然也跟着一块过来了,这会她正在翻匣子,陆庭舟之前有给过她□□,这次她特地亲自收拾好带了过来。

可是找了半晌,都不见那个被铜锁锁着的紫檀木匣子,她一时着急就叫了几声朱砂,结果一直没人搭话,她随后又叫了月白,还是没人回应。

她拉开柜子,正准备自己翻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厚地男声:“找什么呢?”

声音过耳,比起意识来,更先反应过来的却是表情。她转过头,脸上已是一片笑意。对面的人正掀起帘子,正一脸笑意地瞧着她,面容虽平淡无奇,不过那一双如星辰般要莹亮地眸子,却是熠熠生辉。

林君玄。

或者是陆庭舟。

谢清溪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半晌都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过了好久,还是对面的人突然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微垂着头看她,原本就挺拔的人站在面前,犹如一个松柏般。

“你回来了,”谢清溪过了半天,才只问出这四个字。

也许是想要问的太多了,最后辗转到嘴边的,就只有这四个字。

“嗯,我回来了,”陆庭舟看着面前低头的小姑娘,又想起这几日属下来回报的事情,心中是又感动又担忧,他低头看她,问道:“担心坏了?”

谢清溪霍地退后一步,又抬头朝着他的脸仔细地看了好久。

陆庭舟被她这样仔细打量的举动逗笑了,便立即说道:“要不你摸摸看?”

谢清溪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接着陆庭舟便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抚在他的脸颊,他笑如春风般:“摸摸看我是不是真的?”

谢清溪被他这么幼稚地举动逗笑了,就好像压在心底的阴霾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清溪问道。

陆庭舟脸上笑意未散,但是话语却严肃很多,他道:“我此番是秘密回京,待明日我还要启程回辽关,不过你放心半月之后,我将从辽关回来。”

“我一定会在你及笄礼之前回来的,”陆庭舟摸着她的头发,郑重说道。

谢清溪看他,突然问:“所以你这次失踪是做给别人看的?”

“让你担心了,”陆庭舟有些歉疚地说道。

“所以我也是别人,”这会谢清溪反倒越发地清明,原先该想的却没有想过的,这会一并都开始想了。

陆庭舟似乎震惊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是片刻之后,他的震惊转成惊骇,他按着谢清溪的肩膀,可是半晌都没开口解释。

她知道他最深的秘密,他和她自小就相识,他很久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娶这个姑娘。可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把她摒除在外了。

“因为事关大局,所以你不能告诉别人。因为涉及重大,所以你必须得这般藏着掖着,可是你有想过我吗?陆庭舟,”谢清溪抬头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呼他的名讳。

她开始翻箱倒柜,一直到将那个紫檀木匣子找出来,掏出钥匙将铜锁打开,霍地一下将整个箱子底朝上的翻过来,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银票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几乎是铺满了地上。里头的碎银子砸在地砖上,叮叮当当地响着,还有易容的工具这会也全砸在了地方。

“这些银票是我准备带在身上的,这个□□是你给我的,也是我准备在路上用的。这些都是我准备的,不过现在都用不着了。”

“若不是巧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失踪了。一听到你失踪,我就想去找你,辽关之外,有多少异族在虎视眈眈。我有四个月没有收到你的信,我甚至不知道你失踪有多久了,我怕自己连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如果你真的出事,我甚至连正大光明为你哭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想要去找你吗?”谢清溪问他。

谢清溪很早之前就说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期待长大了。

因为长大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他也会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爹娘跟前,然后谢树元嘀嘀咕咕地说,就算是王爷也不能这么容易地娶了我的女儿。

可是突然横插的这个枝节,却让谢清溪突然迷惘了。她甚至都自私地打算瞒着父母离开前去找他,可是突然却发现,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好像笑话一般,她也成了笑话。

“如果你真的要娶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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