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静脉重建,为保证移植的成功率,梁崇找了梅奥诊所最好的医生来替他做手术。

医生团队抵达的清晨,梁崇亲自带人去接。前往机场的路上,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近几日,梁崇几乎未曾合过眼。康敏敏的情绪很差,他必须顾着,公司的重大决策也无法离开他,还要盯住手术安排不可有一丝松懈。他明明精疲力竭,却犹如失去了睡眠的能力一般,总是不能深睡。

到了医院,手术前,主刀医生仔细看了梁起潮的各项指标报告,看上去还算有把握,让梁崇和康敏敏稍稍放心了一些。

待到医院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梁崇长出一口气,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随康敏敏去了休息室。

人事已尽,接下来都需听天命。

休息室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装饰物色调柔和,或许是为了让病人家属感到宽慰一些,让体感的等待时间变得短暂。

但或许是梁崇太难以被外界影响,所有这些都没没能宽慰到梁崇,只让他觉得音乐音量太大很吵闹,招手让助理去调低一些。

等音乐声小下去,梁崇想了想,戴上耳机,准备给宁亦惟打个电话。

这周宁亦惟没敢多找他,每天磨磨蹭蹭地来问梁崇早安与晚安,间或问他吃没吃饭,如同一个思念儿女欲多多联系又不得其法的空巢老人。

但也只有每天收到宁亦惟短信,打开了看的那几秒钟,梁崇会陡然清醒,惊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梁崇往常认为,宁亦惟的天真给人太多可乘之机,是没必要的天真,可是宁亦惟不计较的大度,又让梁崇为失而复得而感到侥幸。

也或许宁亦惟是会懂的。

梁崇甚至开始做这样的美梦。

这会儿是国内的午饭时间,宁亦惟知道今天是梁起潮移植的日子,大概是怕打扰梁崇,连问早安的短信也没给梁崇发。

梁崇看着他新设置的通讯录的“小奴隶”页面上那张,去年宁亦惟生日拍的,宁亦惟被他抹了一脸奶油的照片,心说如果现在打给宁亦惟,宁亦惟肯定会受宠若惊吧,便靠着椅背按了拨号。

没想到只响了一下,宁亦惟把他电话掐断了。

可能是太激动按错了。

梁崇坐直了,喝了口水,决定再给宁亦惟一个机会,又拨了一次,这回只半下就被掐断了。

几秒后,宁亦惟给他发了个消息:“我正在开周例会!”

还附了一张偷拍坐在前排的孔深丰背影的照片,又说:“孔教授也在,很难得!”

梁崇回了个“哦”,感觉梦醒了,宁亦惟是不会懂的。

“梁崇。”

大概是梁崇低头看短信的间隙,康敏敏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问他:“你在笑什么。”

梁崇收了手机,抬头看了康敏敏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反问:“我笑了吗?”

“我很久没看到你这么笑了,”康敏敏说,“跟惟惟聊天啊?”

她面色很苍白,人瘦了一圈,眼神中透出感喟,语气却很平淡,好似是只要梁起潮和梁崇都平安,别的她再也不会在乎了。

“嗯。”梁崇承认了。

他和康敏敏没有聊太多,他觉得室内的空气还是太闷,便跟康敏敏说了一声,独自到医院两栋大楼之间的吸烟室来,点了根烟。

自从宁亦惟偷抽他烟之后,梁崇就把烟戒了,没戒得特别彻底,只是每当一抽烟,就会想起宁亦惟在他车里吞云吐雾的样子。

那天宁亦惟学梁崇两指夹着烟,白烟从他唇间绕出来,他看见梁崇开车门吓了一跳,像小孩做坏事被大人抓了,一路低着头不吭声。

梁崇抽了一口,闭眼想了想亲吻宁亦惟的味道,睁开眼,隔着吸烟室的玻璃门,看见十几米外的门廊中间,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吸烟室,身材瘦小,穿着一件浅色的卫衣,脚边放了一个很大的书包,拉链拉开了一半,似乎刚从书包里翻出什么东西,没来得及拉上。他一动不动低着头,像在看手机,后颈细而白皙,让梁崇觉得眼熟。

事实上是眼熟得有点过头。

梁崇愣了几秒,把烟摁灭了,快步走出去。

宁亦惟正在专心致志地使用一个不大体面的手机功能,即将梁崇的手机账号密码输入某官方软件,定位梁崇所在地点。

倒不是宁亦惟偷看偷记梁崇账号密码,而是梁崇输入密码的时候根本不避着宁亦惟,宁亦惟记性又好,想记不住都不行。

这可以说完全是梁崇自己的责任,跟宁亦惟没关系。

本来记住了账号密码并没用武之地,直到宁亦惟这次来澳洲找梁崇,不想让梁崇知道,才派上了用场。

宁亦惟凭借此功能找到了梁崇所在医院,打车过来,又在这间占地很大的医院中迷失了方向。

根据地图显示,梁崇所在的小点就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更确切地说,两个点几乎重合了。但宁亦惟刚才早已查看过,他四周并没有人。

宁亦惟将地图放大了,正准备再细细研究梁崇是不是在他头顶的楼上,后背突然间传来一股大力。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宁亦惟,将整个人的体重压到宁亦惟背上,宁亦惟腿一软,险些跪下,手机也吓得差点丢掉。宁亦惟抓紧了手机扭过头,看见了属于梁崇的下巴和嘴唇,再向上,则是梁崇古井无波的眼神。

“在开周例会。”梁崇冷冰冰地说。

他松开了宁亦惟,又复述:“孔教授也在。”

“哎,”宁亦惟放松下来,颇为得意地笑了,“被我骗到的人应该反省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上当。”

“是吗,”梁崇阴恻恻地说,“怪我太笨?”

宁亦惟缩了一下,赶紧认错道:“有些情况也不完全怪被骗者太笨,是骗人者的智商实在太高了。”

话音未落就被梁崇惩罚似地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额头:“给我闭嘴。”

宁亦惟捂住额头,看着梁崇不说话了。

“吃过饭没有?”梁崇又低声问宁亦惟。

宁亦惟摇摇头,抿嘴看着梁崇俯身替他拉好了书包,拎起来,抬腿往其中一栋大楼走。梁崇走了几步,回头见宁亦惟没跟上,又停下来等宁亦惟走到了身边,再放慢到了宁亦惟的速度,与宁亦惟并着肩慢慢地走。

澳洲当地恰是初春,乍暖还寒。两栋楼之间有一块很大的高低起伏的草坪,草坪边缘种植景观花木,花开了大半,清淡的香气从四面八方笼住过客。

他们经过一个拐角,有医护人员走过来,对梁崇点头示意,宁亦惟便趁机问:“叔叔还在手术?”

梁崇点了点头,看宁亦惟一眼,又停顿少顷,终于问宁亦惟:“不是让你不用来了么。”

宁亦惟不知如何回答,便没说话,想牵梁崇的手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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