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门处等候入宫的祝英台,并没有像很多等候传唤的大臣那样, 百般无聊的在宫门口等着, 而是利用这短暂的时间, 给同来伺候的“师侄”、“徒孙们”讲解各种化学变化的产生。

她担任过东宫的官员, 协助太子举办过许多次的宴会, 也曾为朝中的大臣们磨过墨、点评过诗句, 虽然说现在变成了女人,想在《昭明文选》上再署修纂人的名字是不可能了, 可是之前的香火情还在。

于是来来去去的官员里不少还是她的熟人,即使不熟的, 看到她现在的打扮也能联想到她就是几个月前轰动一时的“祝真人”, 不少人特意驻足攀谈几句, 得知她是面圣的, 还要忍不住再打量几眼。

等没人的时候,她便继续指导学生的学业,偶有好奇的官员竖起耳朵倾听,也被一大堆诸如“明火”、“置换”、“摩擦”、“闪燃闪点”之类听不懂的东西绕的头晕, 索性抱臂旁立, 大大方方地欣赏起这位女冠的美貌来。

说起这位魏夫人的传人, 仅从外表看还很年轻, 应当尚处于适婚的年纪,然而她的谈吐举止却有着普通少女没有的冷静历练,甚至还隐隐带有为官者才有的仪态规范。

再一想传说中她曾女扮男装和男人们一起读的书,还曾因为文才出众被点召入东宫为书令史, 如此一想,便能了然。

可了然之后,又不禁心中腹诽她的那些同事、同僚都是瞎子,就算这祝真人身量比寻常姑娘要高挑点,可见她这乌发如漆、肌肤如玉,顾盼之间韵致非常,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啊?

更别说这一身道袍都掩不住的凸凹有致了。

“咳咳,太常寺里唠叨王少卿许久了,没想到王少卿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原来是在宫门前发呆。”

清冽的男声打断了王少卿的“偷窥”。

后者抬头一看,见是御史台人人谈之色变的“铁面御史”裴山,顿时吓得眼睛也不乱瞟了,身体也站直了,就唯恐这裴山在御前参一笔“玩忽职守”之罪。

他讪笑着对着梁山伯拱了拱手,抛下句“适才身体有点不舒服,恕罪恕罪”,便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三两步小跑着钻入了宫门之中。

“几月不见,‘粉面御史’这生人勿进的功力不减当年啊。”

祝英台从梁山伯开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他来了,转过身调侃这位“好友”。

“是‘铁面御史’。”

梁山伯无奈地纠正着她口中的“诨号”,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揉揉她的脑袋,刚伸出手发现她头上还带着上清芙蓉冠,那手便不自觉的缩回去了。

“陛下要见你,跟我来。”

祝英台正巧走了过来,见到他的动作,笑眯眯地打趣:“你也觉得这法冠很有趣吧?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觉得这顶小芙蓉很有趣,差点撸下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我懂我懂”的表情。

这顶芙蓉冠是魏夫人的遗宝,冠身是赤金所制,因为魏夫人是女子,整个法冠做的小巧玲珑、又镶嵌了诸多宝石,看起来倒像是女子的发饰,而不像是法冠,可见魏夫人虽是道人,却很有生活情趣。

唯有法冠顶部伸出去一个小小的芙蓉如意顶,走起路来时芙蓉顶颤颤巍巍犹如三花聚顶,彰显了它作为上清派法宝的地位,也给佩戴者增添了仙风道骨之气。

祝英台第一次戴上这冠的时候差点笑喷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当时的衣着和气氛不对,虽然旁人都在夸奖,她戴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天线宝宝。

后来换了正式的法服封冠祭天,受封“真人”,那身法服一压倒是不像天线宝宝了,她觉得自己活似个成了精的人参娃娃。

正因为有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这芙蓉冠是遗宝,也就是古董,虽然陶弘景在她封冠时将此冠作为魏夫人的“衣钵”正式传给了祝英台,但祝英台平日里只带着个小冠,这次是要见皇帝,所以才不得不换上了全套家伙。

其实祝英台早就发现刚刚那猥琐男在“假装不小心”地偷窥她,只不过她碍于现在是在宫门外,不能发作,否则依照她平时的脾气,肯定是要发火的。

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她也没办法。

以前她还小,这祝英台的身体初潮比较晚,她一直在抽条,精瘦精瘦的,看不出多少变化,女扮男装的很是顺利,也没跟胡服的花夭似的还要缠胸当护身镜,随便一身宽袍大袖就遮掩了过去。

可随着她年岁渐长,也不知是平日里喝的羊乳牛乳太多,还是陶弘景教她的呼吸之法有什么功用,她的初潮一来,整个人就似脱胎换骨般发生了变化:

——原本脸上还有的一点嘟嘟肉没有了,下巴都小巧,脸上的线条也精致起来,之前没敢修剪眉毛,现在被山上的女道士们一修,柳眉细长如含烟之月,衬得一双杏眼越发含情,一颦一笑清波流盼;

好在继承自祝母的高挑鼻梁冲淡了她眉目之间的媚气,让原本可能风尘起来的长相变得高雅而有距离感,整个人一下子就高级了起来。

除了长相上的变化,发育后的祝英台胸前也像是吹皮球一般鼓了出来,但腰身和四肢却没有多少变化,可谓是“智能长肉”,加上她原本就高瘦,越发显得纤细有致。

好在她不是真的刚刚经历青春期的少女,上辈子就曾在身心上经历过这样的变化,虽然这辈子来的晚了些,也没有因此多困扰,该抬头抬头,该挺胸挺胸,偶尔还保持着扮成男人时的利落习气。

也不知是不是有种“反差萌”,还在茅山上时,就常常有求教的毛头小弟子突然地面红耳赤,或者盯着她发呆,渐渐的,她也就刻意收敛了一些,让自己更“端庄贤淑”,以免胡乱撩人而不自知。

只不过这毕竟不是她的本性,一回到京里,看见这熟悉的事物、甚至连这条经常上下班的宫道都走的越发让人怀念,没留神便故态萌发,又不小心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更何况为了凸显她“上清派真人”的身份,她的法服也是名贵的罗纨所制,如今已经是春天,春衫轻薄,她身上虽然有重重的丝织品包裹,然而道服缥缈风雅,两袖宽大垂地,宫门口风大,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再严密的包裹也要泄了韶龄女子的秘密。

要不是皇帝五十岁后就不入后宫不近女色一心修佛,怕是很多人都要想歪,猜测道门培养出这么个风姿卓越的女冠是什么目的了。

道门弟子讲究清静无为,有时候被她撩到也是坦坦荡荡,或是少年纯真的不知所措,可方才那男人油腻猥琐,好在梁山伯及时赶到,将那人吓走,给她解了气。

想到这里,祝英台对梁山伯越发感激,不由得仰起脸对他笑靥如花,整个人便如春山含笑、烟霞轻笼,浑似非尘世中人。

饶是梁山伯和她年少相识熟悉无比,仍旧为她引得心头乱动,好似第一次见到祝英台一般。

一阵心旌动荡之后,梁山伯不由得暗自庆幸,庆幸马文才不在这里,无法得见祝英台完全成长后的清秀绝俗、

如今的祝英台,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浑然便是灼然门第、高门士族最追捧的贵女审美,马文才出身士族,又从小受士族审美熏陶,过去的祝英台不过是个小女孩,而现在蜕变后的祝英台犹如破茧新生,只要是这种审美的男人,很难不被这样的美人吸引。

曾经的祝英台,虽然出身士族,对庶人和百姓带着深深的认同和怜悯,反倒是对自己所处的阶级充满了仇视和不屑,这种悲天悯人不但不为马文才理解,其实连梁山伯也无法理解。

这是一种不该存在于她的出身、教育和环境的“神性”,而非“人性”。

祝英台因为这样的“神性”而痛苦,可周围的人也未必不会因她这种不合时宜的“神性”而困惑。

即便是马文才这样的人,也无法让她真正快乐,因为他们不能理解她的痛苦,而他们的力量也无法为她解决矛盾的原因。

这世间如此大,但恐怕没有人能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有哪个地方,能够士庶平等、无所分别,能有教无类、无分贵贱。

他和马文才其实都能窥见到祝英台身上的诸多秘密,诸如这惊世骇俗的炼丹之能,诸如她偶尔不经意展现出的诗词天赋,甚至她闲暇时哼唱的小曲小调,都能让人心中生疑。

那种出现在她身上的种种矛盾足以让她被当做妖人焚烧,好在马文才是个完全实用主义者,即使知道她有种种问题也依然用她,给她发挥的平台,甚至用各种手段消除她的“不合时宜”,甚至让她与祝家脱离开来。

而他,则好似在经历过各种心境变化之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所有的不同之处,甚至已经做好了就这样旁观陪伴她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抱着这样的心理预期,他开始想要有保护她的力量,在进入御史台后逐渐掌握了控制“喉舌”的能力。

其实祝英台女扮男装、还曾入朝廷为官的事情并不是真的如明面上这样古井无波,只不过有梁山伯不停的掀起更大的风潮掩盖掉这件事,这才让大部分人被转移了注意力,渐渐不再关注这么个女真人罢了。

如今看来,祝英台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找到了将自己的“神性”和“人性”安存的地方。

听说每个真人加封后都要传授属于自己的“道”,这也是每一任真人传教的宗旨,陶弘景的道是“万法归一,大道无形”,所以陶弘景通晓诸多学问,最后又回归到了“道”的本源,想要理解“道”会变化的原理。

不知道祝英台日后要行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

一直跟在梁山伯身后的祝英台,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怔愣了下的梁山伯不由自主地抚了抚唇,这才发现他在深思之下竟不小心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你们怎么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祝英台轻笑了起来,明澈的眸中有微光闪动。

“我的道……”

她笑吟吟地负手,扭过身来看他,宽大的袍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好似主人要振袖而去,意态间说不出的风流。

“你看我到这里来就知‘道’了。”

祝英台又转身朝前方抬眼,眺向远处巍峨重叠的宫檐,菱唇微翘。

“是‘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下午还有二更!

要想卖的好,卖相就要好。

马文才走的是打脸崛起种田文风;梁山伯走的是隐忍复悬疑文风;花夭走的是女强战场穷逼风;祝英台走的是逗逼玛丽苏专业人才言情(?)风。

今天的祝英台依旧萌(玛)萌(丽)哒(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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