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花夭吗?”

“是那个女将军?”

“就是杀了胡太后的那个……?”

羽林军里剩下的是咸鱼,但是它是皇帝卫军的地位决定了它的组成人员大多是“根正苗红”的鲜卑人, 哪怕再怎么没出息、没胆色, 也还是三十六部鲜卑的出身。

故而花夭这一声大喝, 城头上大部分人都听懂了。

听懂了, 就更惊诧了。

若说花夭, 在羽林军里绝对算是个出了名的风云人物。

在任城王元澄还在的时候, 胡太后就数次下诏召见花夭,希望她能在深宫中担任她的近卫, 而任城王为了保住她,甚至让她“失踪”了大半年, 避过了好几次险恶的宫中争斗。

后来花夭入了羽林军, 负责训练胡太后身边的近卫, 一群皮娇肉嫩的纨绔子弟被她训练的嗷嗷乱叫, 直接导致了花夭在羽林军里有了“花大虫”的诨名。

再后来,花夭作为保护宗室的羽林军为兰陵公主送嫁,返回魏国后又协助平息了元叉、元爪这两个羽林军统领的叛乱,更是手刃了元叉, 替任城王和不少枉死的羽林军同袍报了仇。

更别说后来还奉诏杀了胡太后, 救下了被软禁在深宫中的少帝, 就算最后皇帝没活下来, 这份功勋也足以让世人侧目了。

当尔朱荣大军南下时,羽林军中拥护胡太后的禁卫将军早就被泄愤的宗室杀了,群龙无首下,也曾有过朝臣建议让花夭担任禁卫将军之职, 只是她是个女人,而魏国从未有过女人担任禁卫将军的先例,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

洛阳大乱时,花夭也随着小任城王元彝一起失踪了,有人说她随着元彝投奔怀朔出身的叛将葛荣、贺六浑去了,有的说她在路上遇到叛军袭击,和任城王一起死了,总之就此下落不明。

现在,传闻中失踪了的女将军却突然出现在考城城下,叫喊着要见现任的禁卫将军、济阴王元晖业?

城头上顿时连攻击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不少人又惊又疑地看着猫着腰锁在城垛后的主将,希望他能给下面的人一个答复。

元晖业不敢冒头,这城楼太矮,他怕冒了头就被暗算了,支支吾吾地问左右:“那个人是不是花夭啊?你们谁认识她的?”

有在羽林军中待的时间长的壮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伸长了脖子打量。

花夭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仰起脸,让他们看清自己的相貌。

其实花夭的脸一看就知道不是南朝人,再加上她穿了一身贴身的短衣,曲线毕露,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是个女人。

那几个羽林军的老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纷纷点头惊叹。

“是是是,是花大虫到了!”

元晖业这才敢伸出头来,在城墙上露了脸,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问城楼下的花夭:

“花将军,听闻你和任城王一起出奔了,为何出现在考城城下,还带着这些不明身份的,的……”

他的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这些人是谁。

“济阴王,这些是我在怀朔的旧部和同乡,都是魏人。”

花夭踩着浮垒,给了身边的马文才一个眼色。

马文才明白了过来,向着左右打了个手势,让黑山军想办法绕开守军的视线登城。

“花将军莫非是来投奔的?”

元晖业听到花夭的话,大喜过望,眼睛都笑眯了。

“那来的正好,我们军中就缺花将军这样能征善战的猛将!”

他脾气随和,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夸花夭一个女人是他需要的猛将有什么丢脸的,城墙上不少羽林军却都悄悄红了脸。

花夭没想到这元晖业这么“单纯”,愣了愣后笑出声。

“非也,在下是来劝济阴王投奔我的。”

此言一出,连元晖业也没办法接话了。

花夭来时却将劝降的话都想好了,在腹中过了腹稿无数次,此时在城下侃侃而谈:

“实不相瞒,在下如今组建了一支黑山军,受了北海王的雇佣,要帮他返回洛阳,现在正驻扎在睢阳。”

“你,你是北海王的人!”

元晖业头皮一麻。

“那,那这些人,果然是来攻打考城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人,黑山军只是一支雇军,如果济阴王殿下出的价钱足够,雇我们守城也是可以的。”

花夭笑嘻嘻地皮了一下,惹来马文才一个白眼。

见马文才不悦了,花夭面色一整,又说道:“但目前我们确实是在为北海王打仗。”

“北海王有梁国的兵马相助,又得了几万守城士卒,现在可谓是兵强马壮。那白袍军的主将陈庆之是梁国的名将、攻城略地不费吹灰之力,他一路北上,连攻十几城,现在正和睢阳的守将们商议着如何攻打考城……”

她声音响亮,好让考城上的羽林军都听得清楚。

“我出身羽林军,听着他们讨论要如何攻下考城、又如何屠灭汝等,心中实在不忍,所以才向陈将军讨了份人情,先行一步前来搭救你们。”

“搭救我们?你胡言乱语什么!”

城头上传来几声训斥。

“难道我不是在救你们吗?你们看看这些浮垒,像这样的浮垒,睢阳还有更多,只要睢阳那边一声令下,浮垒顺水而下,你们这座城墙难道不是虚设?”

花夭嗤笑道:“我们区区八百黑山军就能站到你们的城墙下,如果来的是八千水军呢?八万呢?”

“世人皆知南人善水战,那荥城的护城河梁国人的军队说渡就渡了,如果考城没有了来自水路的防御优势,就这么一座破城,能挡得住什么?”

花夭指着那矮小的城垛,不屑道:“还是说,你们想要拼死保住这座没什么价值的矮城?!”

他们是被派来消灭白袍军的,又不是来守城的,只要脑子没毛病,都没什么“与考城共存亡”的决心。

元晖业看着那些结成浮岸的浮垒,再看着那些宽大的木筏,想象着睢阳几万兵马顺水而下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考城不过是个小城,他只是看它四面环水才选了此城驻扎,城里原本能作战的人都没上千,而他所率领的羽林军能拉弓射中人的都恐怕都凑不了多少,要白袍军真顺水而下,大概顷刻就在城下了。

他左思右想,脑子里进行着剧烈的挣扎,盘算着值不值得在这里送命,他身边一名参军却对着城下的花夭阴阳怪气地叫着:

“你说的好听,说到底不过是个雇军,伪帝和那些梁国人会听你一个女人的?你说来救济阴王性命,谁知道我们一投诚,你们会不会反过来就把济阴王杀了?到时候几万人落在你们手里,还不是随你们捏圆捏扁?”

这人说话声音尖利,但字字切中要害,让城头上原本就犹豫不定的将士们也跟着踌躇起来。

花夭听得这人的口音古怪,不太像是鲜卑人,汉话也说的生硬,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八成是尔朱荣派来监军的秀荣川羯胡。

“我与济阴王说话,哪里来的疯狗乱吠?”

花夭直直盯着城楼上的那个杂胡,手掌往怀中悄悄一探,掌中已经多了一枚匕首。

那人被花夭骂疯狗,气了个半死,整个身子都探出城墙边缘,对着城下的花夭大骂道:

“好让你这蠢妇知道,祖宗我是……啊!”

他话音未落,花夭掌中的匕首已经电射而出,正中那人的额间。

花夭久未用真力,此时有意出手震慑旁人,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那匕首快如闪电,中了匕首的羯胡连痛呼声都只呼出了半句,便一个倒栽葱坠落了城下,直直落到了花夭的脚下。

花夭冷眼看着那人气绝单场,伸出脚将他踢入水中,对着城楼上的元晖业喝道:

“你带着这几万兄弟,既攻不下睢阳城,也守不住考城,你以为这么拖下去就能拖出个结果?”

“就算你不愿投降北海王,在尔朱荣那种人手底下,你又能活多久?要是尔朱荣想让你们活,你们堂堂羽林军,会不镇守洛阳,跑来这种地方给人当喽啰吗?!”

这一番话才真正是振聋发聩,说中了济阴王元晖业的痛处。

而对守城的羽林军们而言,花夭一出手便射死了一个羯胡,这些人本就听闻过许多花夭的“事迹”,此刻更是吓破了胆,恨不得下了城楼更好,能把自己缩多小缩多小,连和花夭对视都不愿了。

济阴王也差不多,从那监军掉下城楼的那刻起他便又在那城垛后蹲下了,瓮声瓮气地喊:

“我虽然觉得你说的不错,可他们的担忧也有道理,白袍军和北海王的人会听你的,留我们性命吗?”

“此事我可担保!”

这时,一直静静站在花夭身边的马文才出了声。

“你是何人?!”

“我是梁国的散骑侍郎、廷尉正,兼白袍军的参军,此次北上大军的前军大都督马文才。”

马文才随口报出自己的身份。

“白袍军受我节制,我能保证,若济阴王殿下愿意归降,我可保殿下与羽林军安然无恙。之后诸位是去是留,亦可随意,绝不勉强。”

他想要拿下考城,却不愿北海王得了羽林军的助益,毕竟“羽林军”的名头太重要了。

他丢下句“去留随意”,恐怕八成人都要跑了,毕竟羽林军里的士卒大多是良家子,有可去之处,又不是受镇将节制的军户。

“你,你是梁国人?”

元晖业惊疑不定,看了看这个仅着中衣的年轻人,心头躁动起来。

和魏国一样,散骑侍郎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只有最受皇帝的士族才能担任,出身清贵不必多说,更重要的是有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

更别说他还是白袍军的监军,能当大军监军的,往往比主将的权利还大。

他若真是这样的身份,比花夭的保证自然有用的多。

“可,可你怎么和花将军一起?”

元晖业看看花夭,再看看气度不凡的马文才,眼睛里全是怀疑。

“你和花将军是什么关系?”

哪家身份这么贵重的人会跟着敌国的雇军一起涉险?他有些担心是他们在耍诈。

“哈哈,我们花将军的大宛马现在是马参军在骑呢,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花将军来招降,马参军死活不放心,非要跟着,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花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马参军和我们将军是什么关系?哈哈哈!”

元晖业此问一出,一旁保护着花夭的黑山军纷纷起哄。

城楼上的济阴王被黑山军的哄笑声弄懵了,倒是有八卦心大过天的羽林军好奇过剩,悄悄伸出头来,对着城下猜测。

“看着小子细皮嫩肉面白唇红的,莫不是花将军的面首?”

马文才面色一黑,眼神凶狠。

去你娘的面首!

这么多瞎了眼的,还招降个屁,统统去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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