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夭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救出马文才时, 梁山伯和陈庆之的人马也在设法弄清楚萧综失踪之事。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彭城,但彭城里的几位主将显然也对此毫不知情, 甚至隐隐有些避讳之情。

成景俊这样刚刚露头的年轻名将不愿意沾这件事可以理解,毕竟他是魏国人, 虽然因为家仇流落到梁国,但这个出身在那里, 现在梁国的皇子疑似被魏国人埋伏了,他自然是要避嫌。

至于胡龙牙和其他几个将领, 则单纯是不愿意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毕竟二皇子有多受皇帝重视他们是知道的,儿子出了事,他们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但态度消极, 表明功夫却不可能消极, 自二皇子失踪后,彭城里的梁军几乎大半都被派了出去, 在外寻找蛛丝马迹。

陈庆之和梁山伯到了,也让他们松了口气。

魏国的兵马大军压境, 他们刚占下大半个徐州,彭城局势也不算安稳, 这些将军更加关注的是一水之隔的萧城。

有当年萧宏的前车之鉴,他们更加不敢把萧综失踪的事情漏出去, 否则仗还没有打,就要兵败如山倒了。

陈庆之到了彭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马文才,而梁山伯也一样, 可他们却被告知马文才去了定陶还没回来。

这就有些不对了。

从彭城到定陶至多不过两天路程,何况徐州几乎全境已经倒向梁国,这就是出个面拿个功劳的事情,难道还要生出什么波折?

然而现在所有的资源全部都放在搜索萧综影踪上了,根本没有人手和时间去打探马文才的事情。

陈庆之也只能派出几个白袍骑的斥候往定陶方向打探,更多的也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太多。

他们都是从御史台历练过的,到了彭城后一个个和那些与萧综接触过的将领约谈,从其中得到了不少当时的情况。

首先,徐之敬说的话是真的,萧综原本根本没有归国的心思,他更多的是想要稳定徐州的局势,好让自己的军权握得更稳,会临时回国,一来是那“皇帝”连续三封的家信,二来就是传来的东宫病重的消息。

可惜那豫章王府的家仆跟着萧综一起被埋伏而失踪了,否则将他抓来查一查,也许能查到点东西。

但其中也有许多蹊跷的地方。

就连曹仲宗和陈庆之都知道萧衍有在战时绝不用私信的习惯,彭城中大半梁国将领都是老臣,竟然没有人提醒萧综这一点,更没有质疑私信的通路不对,这不合常理。

就算是臣子不欲插手天子家事,但在这个大战在前的关头,应该小心。

更别说萧综为了安稳军心,还把这些家信拿给胡龙牙、成景俊几个主将看过,这几封信完全没有走军中路子,连印信都不是御玺,说的还是临时撤将这样的事情,但没有人阻拦。

陈庆之当时不在,马文才也不在,否则以他们两人的心性,一定都细细探查过了。

彭城这些梁军里,恐怕有人是对萧综出事乐见其成的。

查探出这其中的深意后,梁山伯和陈庆之更不敢用彭城的人马寻找萧综了,万一来个监守自盗,说不得刚发现萧综的影踪就被灭了口。

但他们也确实不太熟悉徐州的地形和环境,就凭白袍骑那剩下的几百人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痕迹。

“乐观点想,要是殿下遇见的真的是元鉴的溃兵,恐怕现在还没到魏国大军手里。”

饶是梁山伯再明察秋毫,也想不到这件事有梁人从中方便,只能从正常的逻辑上去推断。

“北上的道路被彭城、淮阳所隔,即使他们抓到了二皇子殿下,也只能辗转北上,而徐州还没有倒戈的县城唯有定陶、谷阳。”

梁山伯指了指地图上的定陶,以及不远的谷阳。

“魏军不敢靠近已经归顺我国的城市,能去的地方只有这两座城。”

这两座城镇都和汴水相连,距离又相近,一直互为倚助,这次梁国接收徐州是从元法僧手里,虽在彭城外有场大战,但其他城市都交接的很顺利,路上的徐州城镇都为大军提供了支持,不需要考虑粮草辎重的问题,所以梁国才暂时放开了这两座城。

要真是一步步打过来的,这两座能够提供漕运的城市早就被攻下了。

“所以之前二皇子派文才去接手这两座城的想法是对的,如果这两座城接受了魏军的溃兵,很容易就通过水路把人送走……”

陈庆之抚着颔下胡须,眼中也有了一丝希冀,“就不知道若有希望,会是定陶,还是谷阳。”

“先派出人马在两城附近探查吧。”

梁山伯其实心知能把萧综救回来的可能不大,尽力搜寻也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好交差。

“那么一大群人,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只要能探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哪怕人真在定陶、谷阳两城里,曹将军有虎符在手,要想将他们攻下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这种城市全靠河防,一旦城破便乘船离开,偏偏曹将军拿的是钟离的虎符,钟离战船天下第一,擅水战的将军更是不胜枚举,这么两座小城,以往安全是因为有淮阳城扼守关要,现在淮阳已经归了梁国,真要打,无论是陆上还是水里都掀起不起风浪。

他们定下了方案,立刻便动作起来。

梁山伯将探查的结果和自己的猜测,用御史台的路径秘密传回建康,而陈庆之不敢用彭城的梁军,便借了彭城本地的士卒为向导,领着白袍骑去定陶、谷阳方向寻找魏人的踪影。

萧综走的匆忙,还有许多卷宗和事务没有处理完,以前批复的案牍也有不少。梁山伯想从中查出有用的东西,好几天都埋首在书房中检查这些文件,查着查着,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之前和陈庆之以为萧综将马文才派去收归定陶,是为了截断魏军溃兵流窜的路线,也是为了将徐州全境收归,可他在翻找文件时,意外发现了几封从定陶来的信件。

这两封信件的日期还在陈庆之离开彭城之前,几乎是彭城一被攻克,定陶的樊将军就写信表达了愿意归顺之意,而且说明定陶已经更换了梁国的旗帜。

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定陶已经归顺。所有人都以为徐州全境,只有定陶、谷阳两个硬骨头还在撑着,死活不降。

否则接收一座已经表明要归顺的城,根本就不需要马文才这样身份官职的人去,随便去几个百夫长就够了。

梁山伯越想越是心惊,开始意识到马文才那边不是不对,是有很大的危险。

他是知道萧综和马文才素有积怨的,而且他是御史,也知道太子有拉拢马文才的意思,可人还没送出去就死了的事情。

以二皇子的心性,很可能会趁着徐州山高路远,想法子除去马文才。

马文才去定陶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是上天也要帮他解开这个谜团似的,就在梁山伯决意要假公济私调查马文才出使之事时,白袍骑派出去打探的人马也传回了消息。

定陶附近果然有魏军出没,而且一直在通往定陶的一条山路上不停出没,仿佛是在查找什么。

***

绝龙谷。

马文才一行人已经在绝龙谷被困了十四天。

落石坠下时,因为马文才提前警觉,伤亡并不惨重,但也因为留存下来的人多,消耗也变得特别大。

在这里设下埋伏的人是为了困死他们,选择的地点就不会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地点,这鬼地方能吃的草木都少,猎物更是难找踪迹,就算寒潭里有鱼,这么多天吃下来,连小鱼都已经入腹了。

他们在第七天的时候还能一日两餐,到了第十日,马文才立刻下令一天只能吃一顿,饿的时候就用寻来的野菜和草根熬成水果腹,堪堪维持着行动的能力而已。

更麻烦的是伤亡虽不惨重,可当时为了逃命慌不择路,还是有不少人受伤的。这些人原本就是彭城里的俘虏,萧综当时不存着什么好心思,给他挑的都不是身强体壮的人,这一受伤更加雪上加霜。

一开始,伤兵有徐之敬私下里赠给马文才的行军散和金疮药控制伤情,加上大部分当兵的身体都还行,伤势都被控制住了。

可谷底日夜温差大、缺衣少粮,情况也变得越来越糟,再加上徐之敬给的药渐渐消耗的差不多了,受伤的士卒情况更差了。

好在现在是夏末,要是秋冬季节,他们恐怕连熬都熬不下去了。

对于这些魏人来说,他们是一体的,马文才是后来的,而且还处在掌控者的地位,而这种灾祸说起来有决策者不够警觉的责任。

时间短还好,毕竟马文才是上位者,魏军还指望白袍骑和梁军来救这位身份不凡的参军、顺便把他们救出去。

可一旦真到了山穷水尽、又有人不停死亡的地步,即使是马文才也弹压不下去了,很可能魏军哗变,最后拿他泄愤。

马文才本就不是诙谐幽默的性子,这么多天来没事在篝火边吹吹牛、和他们聊聊建康的风情人物,其实就是担心发生这种事。

各种重压压在他的身上,再加上这次出发,其实算得上他第一次独立领军就出了这种事,马文才外表不显,其实神经也绷到一个极点。

当他察觉到外面可能出了事,没有精力顾到他这边时,他其实已经濒临崩溃绝望的边缘,全靠过人的意志才能在手下面前保持冷静乐观的态度。

可以说,花夭的那枚纸鸢,就像是一剂强心针,不但给了他们希望,也让马文才从各种负面情绪里很快脱离了出去。

因为风向的原因,一开始纸鸢只能单向传来消息,而且能写的东西也不多,但随着季节变换,风向也开始改变,借着来去的断线纸鸢,马文才也大致了解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并开始和外面的花夭互通消息。

萧综被魏国人俘虏、魏国人怀疑萧综的身份,彭城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萧城已经被攻下,元鉴和元延明因为将重心放在萧综身上暂时没有攻打彭城……

一条条有用的信息迅速被马文才分析、利用,而后找出自救的办法,再通过纸鸢传递出去,指导花夭如何去做。

随后,花夭开始小心翼翼地暴露出自己的行迹,领着明显是魏国骑兵的人马在定陶的绝龙谷附近出没,却一现既走,让人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

随着他们神出鬼没的动作,终于有梁军发现了这座绝龙谷里面困了人。

但因为花夭的骑兵善于侦查和反侦察,每个势力派过来探查消息的探子都被灭了口,绝龙谷外的情况也就变得扑朔迷离。

马文才和他的部下们在绝龙谷被困的第十八天,终于等到了梁国派来攻打定陶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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