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所在的东宫一片愁云惨雾, 其气氛之低压,哪怕连洒扫的下人都能察觉的出来。

玄圃园虽然只负责一些修书立传的闲差, 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以前太子和几位皇子虽然只有闲暇时候才来,可一个月也至少来个四五次, 如今几乎都没来过,也没人关心《文选》的进度如何了。

除了依旧照常“上班”干活的祝英台, 其他负责编修的文士们几乎都不来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反正也没人在意。

祝英台为此还小小高兴了一下, 她“纳妾”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很难瞒住,她在玄圃园里年纪最小, 经常被人拿来打趣, 还有要给她介绍亲事的,要是“纳妾”的事传扬开了, 少不得要被人起哄,要她把美妾带出来看看。

在玄圃园修书的虽说都是名士散人, 也难保有见过江无畏的,能避开就避开。现在大家都回家“偷懒”去了, 平时都碰不见,这节骨眼上纳妾最好的时机。

“早知道萧综如此狼心狗肺, 当初就不该看他可怜给他说好话!”

东宫里,萧纲气得肺疼。

“现在可好,该轮到他看笑话了!”

“好了, 三弟,这话就在我宫里说说,我不想在其他地方听到!”

萧统皱着眉叱了一句,面容疲惫,语气倒还好:“阿综敢伸手,未必就是他的意思,你别给自己惹祸。”

“怎么?”

萧纲愣了,完全没明白兄长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是,没陛下的默认,二皇子并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收拢势力。”太子詹事王筠沉着地开口:

“连其他宗亲和高门都不敢插手这些,他敢做了,必定是有底气的。”

“还不是父皇看他死了儿子可怜!”

几个皇子对自己父亲的“心软”最是了解,萧纲当即就愤愤道:“他等了这么多年就等来这么一个儿子,又因为王叔死了,父皇想补偿他,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纲未必没有政治能力,只是萧统从小就被当做太子培养,他们的母妃就有意将他往“闲散亲王”和“文才出众”上去引导,即便如此,在东宫里见的、听的多了,他还是能一语说中症结。

二皇子能够这么快“抢占”临川王的势力空缺,正如三皇子萧纲所言,有皇帝想要补偿儿子的原因。

萧综的日子间接因临川王而死,用临川王留下的势力补偿,大概在萧衍眼中,是一种佛家的“因果”吧。

“其实临川王留下的那些人颇有劣迹、势力庞杂又难以管束,即便是投效太子殿下,吾等也是要劝殿下慎重的,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说话的徐勉也是太子府的詹事,是太子最重要的心腹之一。

他和大部分东宫的所属一样,对于太子没伸手去争这种势力是庆幸的。

一方面这些人会打破东宫原本平衡的关系,另一方面,正如他所说,这些人有不少并不够“干净”,若出了什么事,便会牵连太子平日积累下的名声。

“我们忧虑的,平时对政事和权势并没有太多兴趣的二皇子,开始‘争了’。”

徐勉说出这一点,所有人表情都很凝重。

萧统是长子,虽然不是嫡子,但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三皇子萧纲和他一母同胞,素来互相扶助,如同一体。剩下来几个皇子不是份位太低,就是年纪太小,根本不足为惧。

二皇子萧综只比太子小一岁,在太子萧统接受正统的皇室教育时,萧衍并没有偏颇太多,他的学识才干其实不弱,诗才也极好,除了其母吴贵人身份太低还是前朝的宫人以外,其他方面即使在几个兄弟之中也极为出挑。

而且萧综有一点要远强过太子,曾经让丁妃都忌惮不已,那就是萧综的身体比萧统要强健的多。

大概是因为丁妃为妾室时被郗皇后折腾的太厉害,所以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生下的太子萧统从小也经常生病,虽然没有到风一吹就倒的地步,但一旦劳累或忽冷忽热,总是要宣太医。

倒是萧综,哪怕简衣陋食也从未生过大病,满宫里皇子得痘疹的时候,也就他一点事都没有。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什么事都拿来比较,而健康这种事在皇家也是非常重视的,甚至也属于夺嫡的优势。

于是后来宫中就开始有了吴贵人当初的出身传言,这些传言越传越厉,果真影响到了那个孩子,在为人处事方面就有些尖锐偏激,渐渐没有了“为君”该有的气度。

这些事还是在萧统长大了以后知道的。

这几年丁妃身体越来越差,为了担心自己那天撒手而去,便开始渐渐和他说起一些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譬如萧综出身的传言从哪里来、如何被传开,便是她曾做过的。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教的聪明仁孝、恭俭自居,但也因为这些教导他的人太希望他成为一位“明君”,怕教出个猜忌心重、鸟尽弓藏的皇帝,让他过于“正直”了,对于这些阴谋鬼蜮并不甚了解。

但萧统能平安长大、并坐稳太子这个位置,并不是靠“正直”就能做到,以往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帮他,现在她快要去了,后宫中的仗,他就得自己打。

正如丁妃所顾虑的那样,太子太过仁义,在知道母亲曾经在后宫中为了保住他的位置做过哪些事情后,他就变得特别痛苦,对于这个弟弟也有了愧疚亏欠之心。

所以萧纲对萧综提防厌恶,觉得他是混入龙宫里的鱼眼珠子,他却总是不自觉的帮他。

以往或许是迫于那样的传闻,萧综行事总是别扭,譬如他能直接写诗作赋讽刺时事,但别人夸他时他却能把夸他的人一起骂了。

又譬如萧综其实武艺不错,能领兵能骑射,然而谁要替他勇武过人的事情,他就骂别人讽刺他是“将种”。

萧综是如此自卑又自傲,扭曲到浑身是刺,不但敌人讨厌他,也不容易结交盟友和朋友。

萧纲曾讽刺他,说愿意和他在一起混的,都是泥坑里烂泥一样的人物。

而如今,临川王府最大的那一滩“烂泥”,开始跟着萧综混了。

俨然成了震动大梁的一股泥石流。

“虽说这股势力不值得我们争夺,但就让二皇子这么夺了去,也实在太过憋屈,是要敲打敲打。”

太子的几位属官商议了下,犹豫着说:“如今陛下偏袒二皇子,就怕其他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要不,将那传闻再推波助澜一番……”

那传闻,自然就是当年二皇子七月便生产,身体却强健毫无早产儿迹象的事情。

萧统听闻后便蹙了眉。

“你们是想将父皇的脸面置于何处?”

难道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父皇头上有点绿吗?

其实这是最容易攻讦的一点,也是最不需要提供什么证据的有力反击,然而萧统却顾及父亲的名声不愿意,几个东宫的属官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不甘心,觉得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在意名声了。

最后商讨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从临川王那些旧人“贪赃枉法”上着手,想办法把二皇子拉下水。

只是寻找别人的罪证要比传播谣言难多了,几个东宫的属官出去都是唉声叹气的。

等他们离了东宫,正准备出宫门,却发现宫门边已经有个少年等在了那里。

“三皇子殿下。”

几个属官连忙见礼。

三皇子萧纲点点头,好似像是偶遇要一起出宫般,和他们一同离去。

“几位使君,我阿兄心底仁善,不爱用某些手段,可对付萧综那样趁机得势的小人,必须得直击要害,找罪证虽然好,但速度太慢了。”

萧纲说话时,还带着婴儿肥的腮帮微微鼓动,但话中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像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

“几位使君放手去做,只要不让他知道便是了。”

徐勉等人一怔,犹豫道:

“这……”

“这也是我母妃的意思。”

萧纲却似是明白他们在顾虑什么,微微一笑,又说。

“这一次,你们可以把方向放在褚皇后以前对吴贵人的诸多照顾上。”

***

当京中暗潮涌动之时,徐之敬刚刚进入太医署,在“太医丞”的位置上收割着一群迷弟。

诸如太医署、钦天监这样的部门,历来不是靠出身和举贤,也不看资历和年龄,完全以才能为尊,更多的甚至是子承父职、世世代代都任着一类的官职,一脉相传。

原来的太医署也是如此,自刘宋以来,太医令便是医家之首的徐家垄断,作为太医令助手的太医丞也俱是徐家弟子。

医术是最需要传承、最需要累积经验、最需要“练手”的技能,而徐家从来不缺这些,这世上只有两种医者,“徐家的医者”和“其他医者”。

对于太医署来说,丹阳的徐家就是“医家圣地”,即使这一代的太医令不是姓徐,但在辈分上,还得喊徐之敬一声“师叔”。

何况徐之敬的医术是真的强,他从小跟随祖父和父亲出诊,而后又学了家中诸般典籍,可谓是精通数科的人才。

太医署培养太医生的那些典籍还不及徐家那些藏书的十分之一,很多甚至已经落后甚至有误,徐之敬一进太医署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有错误的医术全挑出来烧掉了。

这一烧,自然有许多不服气的太医和侍医来和徐之敬争辩,于是徐之敬和他们一一做赌,就这些医书上的错漏之处进行验证,而后就医理和药学方向再逐一论证,最终结果果真如同徐之敬所言。

这一场“赌局”惊动了整个太医署,其结果更是让徐之敬一举得名,甚至连宫中内外都有关注,毕竟太医署是为达官贵人和宗室皇族看病的,谁都想被医术高明的医者看病。

再加上徐之敬年纪虽轻,却精通内科、外科、甚至女科和儿科,一时间,几乎人人都想想办法找到这位徐之敬为自己看病,人人都知道徐家这一辈被逐出家门的嫡子徐之敬,是个医术直追先祖徐文伯的神医。

而现在,这位“神医”徐之敬却坐在书房里,和自己的好友褚向调笑着。

“褚向,你教我的法子果真不错,既立了威,又扬了名。”

徐之敬笑着扣着褚向的手腕,褚向长相文弱,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见面先给他诊个脉。

“那是你医术过人,这法子换了别人可不管用。”

褚向也已经习惯了,笑眯眯地伸着一截白皙的手腕给他号着脉,另一只手撑着面颊,笑着说话,并不居功。

“我就喜欢你说大实话。”

徐之敬号完脉,没发现什么问题,手指在褚向腕上摸了下,滑腻一片,大笑着说:

“皮肤紧实细腻,看样子最近吃的不错,睡的也好啊。”

褚向觉得有点痒,抽回了手,正准备解释萧宝夤那边又送了东西来,却听到外面有医学生来通报。

“徐医丞,宫中来的马文才马侍郎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文下读者的评论了,因为断更的事情让读者们糟心,我也很抱歉。但是大部分时候因为临时原因断更,我第二天都补上了,所以我觉得自己也算不上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说起这段时间“事多”和“困死了”而断更,原因其实说了很多读者都不能理解,那是因为我儿子放暑假了,他放暑假在家里,我就多出许多事情,再加上还有一个才一岁的女儿晚上经常吵夜,我就白天也睡不好,晚上也睡不好,如果再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连键盘摸一下都是奢侈,写着写着就趴在桌子上眯着了。

我其实很喜欢写作,这本书开坑这么久我都没弃坑还在码字,就是因为我很喜欢写作。因为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妇女,唯有码字的时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我也很想和大部分小仙女作者一样,每天起床码码字,更完了打扮的漂漂亮亮去看电影、去喝下午茶,和三五好友一起抱着笔记本出去一边旅游一边码字。但事实是,大部分时候,我是在孩子们的屎/尿/屁和繁琐的家务与工作里找到平衡的,而我偶尔也想给孩子们一点陪伴的时间,不愿意他们的童年看到的都是我在书房里的背影。

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寻找写作和生活之中的平衡,多了一个孩子给我多了无数变化,不但是诸位读者们在适应着这种改变,我也在适应,而且我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随着女儿渐渐长大,我被“牵绊”的时间会渐渐减少,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写作,也真的希望大家能够伴随我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之前那个“日更一万”三年的祈祷君回来,我的文思和状态没有任何问题,缺的只是“时间”。我会继续努力,不负你们的期待,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我都会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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