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御医照顾过伤口、吩咐了这几天如何护理后, 太子派了人送萧综回去。

离开东宫的萧综狠狠地一拳砸向花园里的树干, 霎时间落叶纷飞树干吱呀,惊得路过的宫人忙不迭地离开,送他的东宫侍卫倒是毫不为奇,只静静地等着他发泄完,还能提醒上一句:

“殿下,小心您的伤口。”

伤口?

萧综冷笑了一声, 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为一个皇子, 他看起来权势惊人,实际上作为没有赴封地、就在父兄眼皮子底下的皇子, 他所受到的掣肘太多,就连会稽的那条线,也不是他自己发展出来的, 更不是他想要如何就能如何。

即便如此, 祝家庄依然是他手上握着的最有用的几个势力之一,为此, 他选择恩威并重, 除了有需要时派去使者, 大部分时间并不控制祝家庄如何,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能把事情搞砸了!

“看来我之前是太过仁慈了。”

他想着,“还不知道叔父那边会如何,会稽毕竟是他的心血……”

想到太子说祝英台换走了傅异,带来了萧宝夤扣押了不少人质的消息, 萧综更觉烦躁。

自从这个“祝英台”出现以后,很多事情开始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偏偏他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消息不够灵通,什么事往往要过上一阵才能传达到他这里,错失了许多良机。

“这祝英台,真是个祸害。”

萧综从怀里掏出一块沾了血迹的帕子。

这是刚刚太子随手拿来压住他伤口之物,将他展开后,还能看到上面写着的漂亮行楷。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他与诗赋上的造诣极高,和马文才、萧纲一样,虽然讨厌帕子的主人,却扔不掉这方帕子。

因为墨迹可能会消失的缘故,这帕子沾满了血污也不能清洗,丢在地上恐怕都没有人会捡。

然而他毫不为意,就这么把这块脏污了的帕子放入了怀内。

***

“这就算过了明路?”

国子学里,傅歧满脸担忧:“那祝英台怎么办?继续这么藏着?”

“为了隐瞒你兄长的事情,太子答应会庇护祝英台。过几天她就要去玄圃园里抄书了。那是太子的私园,没有人能擅闯,现在用来收集藏书和抄录,大多是字好的刀笔吏,像祝英台这样有官职有出身的士人,不会受到怠慢。”

这已经是马文才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等过段日子,等北朝那边有了消息,再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去。到那时候,也就没人在乎她的事了。”

“谁问你这个!我问那个祝英台!你娶的那个!”

傅歧拍着大腿。

“怎么办啊!”

马文才一怔,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自然是……认了和祝家娘子有缘无分,发誓‘水贼不灭,誓不成亲’,同时和祝家、祝小郎继续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你,你好不要脸……”

傅歧目瞪口呆。

“绑了祝英台的人后台极大,且他在暗我在明,只能小心行事,这时候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马文才叹息:“我这样的出身,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行啊。”

傅歧知道马文才的压力有多大,这时候能这样已经是拼尽全力保全之后的结果,不忍再问。

“家父和家母都很感激你与祝英台,还有那些得知家人还活着的人家。朝中已经就出使之事讨论了一阵子了,这几天大概就要出结果,如果两国打不起来,那些人质还是很有可能被换回来的……”

“难。”

马文才摇头。“萧宝夤即使在魏国也呈尾大不掉之势,浮山堰一事又让他的声望到了顶峰。如今魏国重文轻武,武将早已经不满,所以即使萧宝夤是南人,也依然会得到支持,一时半会动不了。”

“那出使的事?”

傅歧一呆。

难道他兄长要白牺牲?

“现在即使能出使,在洛阳和魏国谈判、与权贵活动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如果期间萧宝夤为了湮灭证据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人质都杀了……”

马文才说出最大的可能。

当夜,傅歧在院子中打了一夜的拳。

对于马文才和祝英台等人来说,看起来像是已经又过了危险的一关。

梁山伯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御史台的选拔试,他虽扮相怪异,但毕竟是做过一县县令的人,对于庶务十分熟悉,更难得的是他在会稽学馆时曾精研过各国律法,对于律例十分精通,正是御史台最需要的那种人才。

而随着马文才在国子学中扬名,五馆生也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借由多为王国属官的身份,开始旁修起一些治理地方和管理实务上的学问。

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很精确:进不了流内甲等的高品清官,但也不大材小用去当吏差之流,高品清官的“辅佐者”和“地方官”就是他们未来的道路。

如今甲等“士族”的清官已经很少自己处理庶务,大多只是领个官职而已,而作为他们的辅官,往往担负着大量属于主官的工作。

但即使是辅官,也不是能力足够就能担任的,他们往往要么有着良好的名声,要么就是这些辅官的门客荫户出身,总之,决不能“堕了高门的名头”。

而他们的身份和名声足够合适。

对于国子学来说,这也是一件幸事。

国子学并不是不教这些实务,在国子学建立之初,萧衍就考虑到高门子弟不通实务的问题,在国子学中聘任了不少精通医卜、算学、律法、天文地理和书法绘画相关的博士,由朝中的官员兼任。

马文才前世见过的祖家后人就是算学的博士。

但皇帝的想法是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以诗赋和经义为主的课程才是这些国学生感兴趣的课,诸如书、算、法、医这样的课程很少有人问津,除非真的有人爱好这些或者家学渊源才会偶尔去上一次。

有些原本对这些感兴趣的学生原本想要好好上课,可同等门第的世家子弟都不去,还嘲笑学这些的人是“蠢物”,为了少年人的“自尊”,很多人只能荒废了这些业艺。

这些课程的先生本就是朝中的官员或是如东海徐家这样的世家兼任的,没人问津绝不会主动揽事,来上课的人少了,他们往国子学的次数也就少了,渐渐的更是不去了,时间一久,这些课程几乎是等同虚设。

而五馆生的到来,使得国子学里这些课程再一次被人翻出。

根据萧衍定下的规矩,哪怕只有一个学生要学,这些课程的先生也不能推辞,在定下授课的时间后必须前往国子学来给学生答疑解惑,于是虽然五馆生的人数少,可一旦申请了教学,国子学的学官就不得不去向这些已经闲在家中的博士们“请期”。

在当世的士族之中,能将这些学问学到“大家”程度,不是家学渊源就是真的对此有着狂热的爱好,国子学有学生开始想要上课,大部分先生都会带着好奇去一趟国子学。

虽说其中还有不少庶人,但这些五馆生的到来倒重新唤起了他们对“教学相长”的兴趣,颇有些后世“满级大号终于在新手村看到了小号”的感觉。

尤其像是徐之敬这样的五馆生,本就是已经足以和国子学医科先生坐而论道的程度,那位太常寺的医官自从知道东海徐氏有人在这里读书后不必“请期”,根本是每天不请自来。

对于五馆生们来说,这样的方向对他们也是极为有益的。

首先,这些博士大部分是朝中的官员,在教导他们诸课学问时也会时不时提一些朝中的消息,以及现在朝官的事情,这是这些五馆生们现在最缺少的。

其次,因为学习这些科目的人少,上课环境比和国子生们一起上课的环境好的多,至少不会有人刁难你让你不准入席,或者老师对你视而不见的情况。

小班教学的品质提升极快不说,这些教导杂科的老师其实本身在经义和策论上的水平也不差,有些问题其实和他们提问也能得到回答,还不会受到鄙视。

就如同平原郡那几个庶人学生,现在已经渐渐不再去凑大课,而是在小课上寻求学问上的疑惑之处。

重新启用“小课”对于国子学原本的学生们来说只是一件新鲜事,他们瞧不上这些“杂科”,自然也不会对它们多做关注,最多觉得是这些五馆生“有自知之明”了。

其中,最受到皇帝关注的马文才也在这些“杂科”的学生之列,但他比其他人更繁忙,因为他除了杂科,也顶着旁人诸多异样的眼光去读国子学的课程,而且学的居然还算不错。

废话,复读生成绩能差吗?

就在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开始走上自己想要的路子时,教导兵法、任职中书省的先生给五馆生们透露了一个消息。

北魏北方边镇爆发叛乱,梁帝终于批准了出使北魏之事,已经由中书省下诏向魏国边关递交了国书,请求魏国允许并护送使臣入关前往都城洛阳。

***

“我只能将你送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我没办法送你进去。”

梁山伯将祝英台送到了东阳门外,看着前方高高的围墙,满脸担忧。

“前方是台城范围了,我现在无官无职,只能目送你过去。”

“没事,我提前给玄圃园的书馆送了信,他们知道我今天要来,说了会派人接我。”

祝英台见厚厚的白//粉都掩不住梁山伯脸上的忧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就是去写写字,有什么好担心的?等下个月你考入御史台也要来台城的,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上班’了,还能一起‘下班’。”

梁山伯不太明白上班下班,但还是能从县令的“坐班”中联想到她想表达的意思,只能强忍着担心挤出一抹微笑。

“希望如此吧。”

想一想,她居然在古代开始工作了,他们之中最有潜力的马文才还在读研,祝英台油然生出一种惆怅感。

惆怅之后就是忐忑。

人形打字机的日子,想想就很苦逼啊。

挥别了梁山伯,祝英台到了门口,果然有玄圃园的家令在那等着了。

宫中藏书大多不能流出宫外,有些经史子集就是在太子在台城的别业玄圃园中完成抄录的,如今已经成了文人名士出入之所,所以门卫一听是玄圃园新来的书令,又有太子的属官引领,立刻就放了行。

那家令领着祝英台到了庄园中,在核对过身份和印信诏书后,便派了仆人领她去书馆那边,又给她发了些笔墨等物。

“他去书馆那边?我正好也去,我来带路吧!”

祝英台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圆脸的少年伸头伸脑。

“三……”

家令吃了一惊,下意识出声。

“知道知道,散了就回来嘛!”

那圆脸的少年热情地从祝英台手中接过重重的砚台等物,搬着它们就领着祝英台往后走,边走边搭讪。

“你新来的?”

“今日才来。”

祝英台本着新人刚上班的原则,又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尽量低调老实,连头都不敢抬。

“别害怕,太子不经常来这里的,都是去文选楼,这里大部分都是书吏和负责注释经义的先生,都是好相处的人,也不辛苦。”

那少年笑着问:“你能被太子招来,字写的不错?”

“还可以吧。”

祝英台谦虚着。

“那诗作的也不错吧?”

少年又问。

“诗?”

祝英台懵然摇头,“不会。”

少年一呆。

“啊?”

突然间,长廊那头传来几声清咳。

祝英台和少年闻声看去,只见一身白色布衣的青年站在廊下,头上还绑着绷带,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这边,神色有些不耐。

“你怎么在这里!”

圆脸的少年差点摔了手上的东西,跳着脚问。

绷带男没有理他,眼神径直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祝英台身上。

“你就是新来的书令史祝英台?”

“是。”

祝英台微微躬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事实上,祝英台一见这人绑着绷带还来“上班”,都快要哭了。

说好的都是好相处的人,也不辛苦呢?

抄书能把头抄破吗?是被书砸的吧?

不,被书绝壁砸不成这样,这是被砚台砸的吧?

伤了头还要上班,这叫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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