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从祝英楼那里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气质。哪怕是对人脸色最不敏感的傅歧, 都有些害怕的离得远了些。

回到屋中的马文才开始给父母写信, 然而几乎是没写多少就揉成一团丢掉重写,没一会儿, 他的脚下就已经堆出了小山一般的纸团。

写着写着, 马文才突然将笔使劲一掷,神色沉重地走出了内室。

傅歧对那些纸团实在是好奇, 可又没胆子跑过去打开一两个看看写的是什么,窝在内室里活生生快将自己憋死。

最后只好跑出去在学馆里乱逛,想要透透气。

这一逛, 就让他逛出个大为解气之事。

随着“天子门生”的确定,有许多本来就是为了名额来的士生大感这条路子已经无望, 便开始吩咐随扈收拾东西,只等着谢举一离开五馆,便要回家里去。

毕竟很多人来五馆只是图那个名头,对读书求学并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这几天里甲舍都是乱糟糟的,搬东西进进出出的声音络绎不绝。

傅歧不是个爱凑热闹的, 可这次他听到的是虞舫的吼声, 那这热闹就不得不凑了。

他几乎是循着吼声找到了虞舫小院的门口, 从人群里硬挤了进去, 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这是有人陷害我!”

虞舫对着面前散落一地的文卷吼道:“我没有找人捉刀!”

“那你如何解释这一地的文卷?”

和虞舫对峙的正是和他同住一室的士生顾?。

“若不是我的仆人搬东西时不小心将你我二人的书匣弄混,这些文卷是不是就要从此泯然于世人?”

“我说了,这些策论不是我的东西!”

虞舫面色铁青地大吼。

“你们看什么看?!都给我离远一点!”

能和虞舫住在一起,顾?的家世自然也不差。他这一次策论发挥不好, 连甲都没有进,可和他一屋、成绩比他更烂的虞舫竟然靠一片“论势”入了谢举的眼,怎能不让他疑惑?

更别说他和他朝夕相处,最后快要应试的日子,就没见过他在屋里怎么临时抱佛脚,倒是经常往外跑。

种种回想起来,再加上今天看到的“文卷”,顾?便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真相”。

住在他们隔壁的魏坤也是个不怕事的,不顾虞舫铁青的脸色从地上捡起一张张策论,啧啧称奇。

“‘论农’,‘论学’,‘论赋’,‘论守’,‘论仁’……”

在众人的瞩目中,魏坤将那些策论的题目读了起来,大笑着说:“诸位请看,还真给他猜到了不少!马文才要得了这篇,得少多少事啊!”

他高举着“论仁”笑道。

“你们看,这些策论的字迹都不一样!”

有一个眼见的士生发现了什么,大叫了起来:“这不是他做的!就算是褚向,也不可能一个人精通这么多字迹吧!”

“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虞舫见所有人围在一起看着那些莫名奇妙跑出来的策论,心中越来越慌乱,表情也越来越狰狞。

“把这些东西给我!”

他飞扑上前。

“怎么,想消灭证据?”

人群里的傅歧见虞舫要咬死魏坤的架势,赶紧向前一拦,将虞舫一把格开。

“你要干什么?”

魏坤看着像是疯狗一样的虞舫,心有余悸地拿着那些文卷退后了几步。

“傅歧,你今日是要与我结仇不成?”

虞舫双眼通红,死死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傅歧,“这又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

傅歧见到虞舫吃瘪就高兴。

“我看看热闹不行吗?”

“虞兄,这些文卷是从你的书匣里掉出来的,也确实很多字迹都不相同,无论如何,你都该有个解释。”

性格温和的孔笙难得一脸严肃,上前回护众人。

“就如我们对褚向的字迹有疑问,褚向也没有回避,而是用自己的字和文章证明了自己,你也该对一同应试的甲生们有个交代。”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虞舫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以为蓄意构陷我,就能拉我下来,顶上这天子门生的名额?”

他明明早已经将那些背过的策论都烧了,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什么弄混了两人的书匣,恰巧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在人面前,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意外”?

他是一点都不信!

虞舫还欲去抢那些卷子,但傅歧又怎么会让他如意?他本就是从小习武,又人高马大,如今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钳制得死死的,连一只手都伸不出去。

“去,去请谢使君和贺馆主来,就说有人舞弊!”

魏坤嫌事不够大,大声嚷嚷着:“让谢使君和贺馆主看看这些东西!”

“魏坤!!”

虞舫歇斯底里地喝叫着:“魏坤,你这个红眼竖子!”

可惜他吼也没用,平时里也只能吓唬吓唬庶生,这里是甲舍,最差的也是二等士族,又事关“天子门生”,当即就有几个亲自去找贺馆主了。

虞舫疯了一般左支右突,可是就是挣脱不开,最后竟状如疯虎般咬了傅歧的胳膊一口,成功逼迫他放开了自己。

“你疯了!”

傅歧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痛得叫了一声。

“你们这群小人!”

虞舫看着围过来的人群,重重地喘着粗气,“你们都是串通起来,故意好逼迫我的,否则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是你,是你是不是?”

他冲着顾?喊道:“是你的预谋!”

“我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了,为何要算计你!”

顾?翻了个白眼。

“那就是你,你是第一个赶到的!”

虞舫转过头瞪向孔笙。

“冤枉,冤枉,我就住你隔壁啊!”

孔笙连连摆手。

“那就是你!”虞舫突然转向傅歧,咬牙切齿道:“一定是你!我的名额没了,你就是甲科第五,是不是,乙一?”

傅歧被他的指控说的一愣,而后勃然大怒。

“小爷还要搞这一套?把你揍死往江里一丢岂不是来得更快?”

他这话说完,其余人竟然频频点头。

一直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形象示人的傅歧,若想上位,说他弄什么阴谋诡计,说不定还是打死人比较容易。

“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准备回京走举荐入国子学的,我和你们不同,我家中五世之族,我本就能进国子学,只不过我一直不愿去罢了。”

傅歧抚着伤口,嘲笑道: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得,连家中都不愿浪费资源栽培?”

“天子门生,怎能和国子学相提并论?”

“得了吧!”

魏坤也附和着,“傅歧之父就是天子近臣,他家长兄又为国殉难,也就你将这事看的比登天还难!”

他话一出口,旁边的孔笙就猛地拉了他一下。

魏坤这才想起傅歧的性子,转头一看,果见傅歧面色漆黑,一张臭脸,连对看虞舫热闹似乎都没了心思。

一时间,以魏坤为首的士生们握着抢下来的一张张策论,与带着随从侍卫的虞舫对抗着,没了傅歧这个人间杀器镇场子,两边都很紧张。

好在没一会儿,贺革就带着三四个学官赶到了学舍,见这么一大群人围在虞舫的院子里,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沉着脸,命令带来的学官将其他学生喝开。

见到贺革来了,群情激奋的学生们立刻将他团团围住,挥舞着手中的策论七嘴八舌地声讨着“作弊”的虞舫。

会稽学馆里“捉刀”的情况一致存在,在天子未下令选拔“天子门生”之前,甲生大多是贫寒的庶人,为了能在学馆里读书又不耽误家中的生计,给别人代写策论或临时对策也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

贺革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对这种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关天子脸面,即使是贺革也不敢放松警惕,沉着脸接过别人递上来的策论,越看越是吃惊。

那些士生在激动之下也许没看完这些,但他长年教书育人,这些策论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有些论点一看就是站在庶人的立场,有些一看就是士人,但无论是哪一篇,都算是难得的精品,而且大局观开阔,立意鲜明,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作,必是长期斟酌后的心得。

“贺馆主,这些策论真不是我的!”

虞舫仓惶地解释着:“我也没有舞弊,请人捉刀代笔提前背诵这些!”

“这情形,与前几天何等相似?”

贺革抚着颔下的长须,看着手中的策论。

“前几日褚向被你们质疑,便是当场重新做策,以正视听。既然你分辨说自己没有作弊……”

他看着突然面如死灰的虞舫,幽幽叹道:

“那便在谢使君面前,重新证明自己一次吧。”

***

甲舍里出了大事,马文才却一点都不关心。

他的心里现在全部被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填满了。

从自己的屋中出去,马文才去了隔壁。

自“祝小郎”去徐家治病之后,为了表示对徐之敬牵线搭桥的“谢意”,这间甲舍如今由徐之敬住着,祝家甚至将所有摆设和用器都留了下来供他使用。

徐之敬知道其中的内情,也确实不愿和别人一起挤,自然是却之不恭,每天就在祝家人留下的院子里折腾他那些兄长带来的草药和丹方,为了自保做各种能防身的小东西。

“嗬!”

马文才一脚踏进他的院子,被吓得倒退了几步,指着一院子里的虫子“花容失色”道:

“这是怎么回事?!”

“要入夏了,我试试驱虫药。”

徐之敬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是分量太多吗?怎么跑出来都死了?”

马文才心惊肉跳地绕过那横尸院中的虫蚁躯壳,拉着徐之敬一把进了屋,将门闩上。

“怎么,你找我有事?”

徐之敬看着马文才这架势,纳闷地问。

“徐之敬,你能不能做出让人假死的药?”

马文才迟疑了一下,又说。

“如果不能假死,让人看起来十分可怖,像是快死了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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