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

祝英楼给出了一个连马文才都没有意料到的答案。

“不知道?”

“那位褚皇后的侄子似乎是在祝英台房中发现了什么,之后经常借故联络在她房中逗留, 我实在是担心他想要做什么……”

祝英楼不好表明祝英台是个女儿身, 只能含糊其辞着。

“正如你所言,我祝家已经越陷越深, 我阿爷阿娘只想把英台送的远远的, 最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褚向就在英台身边,我却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 也没办法深思熟虑,只能抢先下手,在他做出反应前将英台带走。”

褚皇后前几年派人带着信物来找祝家庄, 起先只是帮着用祝家的路子送一些东西给褚家的人,再后来褚皇后要他们多收集制造铁器, 但他们这里并不产铁,能囤积的数量并不算多,便尽量给予了方便。

后来,褚皇后能找到的人手越来越多,祝家也被迫和这些势力合作, 这几年来, 祝家靠着两座庄园和越来越多的人手, 在不停壮大自身的同时, 也为褚家输送了不少物资。

他们原先只以为褚皇后是想靠着他们活的更好点,又或者想重振褚家的声威,可等褚向来了会稽学馆,并联络上他们时, 他们才发现京中早就已经布下了一场惊天之局,而他们也不过是局中的棋子,进退不得。

听到祝英楼的话,马文才想到了祝英台交给自己的“天书”,再想起她之前说东西曾被人翻动过,表情凝重道:

“翻动的都是什么?”

“英台喜欢金灿灿的东西,以前嫌家中金银陈旧,曾弄过一些赤金玩意儿,大多是些金猪金马之类的小物。我刚送英台来读书时,见褚向好奇,还以为他是爱它们憨态可掬,就送了他一些,这次我来,他得知这是英台弄出来的玩意儿,就开始跑动的频繁了。”

祝英楼对此也是一肚子疑惑。

“英台不知什么时候起对方术丹术感兴趣,家里有不少工坊,就随她折腾,她也不玩物丧志,每次弄出点东西就停手,多半是她留在自己身边把玩。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注意的,若论方士,褚家自己就认识不少精通此道之人。褚家再怎么没落,也不会对这些阿堵物感兴趣。”

马文才听到褚向对祝英台弄出的金子产生了兴趣,立刻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推断他曾对祝英台说过,并告诉她绝不要在鲜卑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炼金上的天赋,他以为南边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不好。”

马文才阴沉着脸说:“褚向果然对北方之事了解颇深。”

“你说褚家认识的精通方术之人,可是那装神弄鬼的江道士?”

他又寒着脸问祝英楼。

“裴公竟连江道长之事都能查明吗?”

祝英楼骇然。

“不错,那江道士便是褚家请我暂时收留的术士,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我父亲对他十分忌惮,平日里也不准我们和他接触,只远远地供养在客院之中。”

马文才见此中内情连祝英楼都瞒着,可见祝家庄的庄主夫妻已经忧患到了何等地步,说不定之前祝英楼能够轻松取下外祖家中的产业,都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祝家庄夫妻事先为儿子留好的退路。

“浮山堰崩,镇龙铁出……”马文才摇头,“祝家庄已经深陷泥潭,无人能救,除非壮士断腕,否则无力回天了。”

“你胡说什么?!”

祝英楼恼怒道:“什么叫祝家庄无力回天?”

“你不知你家为何要炼铁?”

马文才奇道。

“我家炼了那么多铁,从来都是只进不出,如今已经堆成了山一般,让我们炼便炼了,谁管他何用?”

祝英楼烦躁地说:“那都是些连弓矢都做不了的废铁,囤的再多,也不会惹出什么祸事。”

“奇哉,竟连你家也不知道为何要炼铁?”

马文才心头疑云重重。

他试探着问:“那你知不知,你父亲藏在家中的术士江枫,便是曾在京中展现‘神迹’,告知当今圣上浮山堰下蛟龙,‘需用镇龙铁伏之’的那个术士?”

“什么?!”

祝英楼惊骇莫名,失声道:“那些铁是被人算计好的?”

马文才没有理会祝英楼的恐惧,他并不像透露自己所有的底牌,就像他也不知祝英楼现在这番“无辜”是不是做戏一般。

他言简意赅地将北魏“手铸金人”选后的传统说与祝英楼听,并强调了萧宝夤和褚向的舅甥关系。

“褚向对英台的本事感兴趣绝不是偶然,鲜卑人遇见难以抉择的重大之事,往往用‘手铸金人’来判定吉凶,诸如选嗣、立储、立后,皆是如此。萧宝夤的妻子便是元氏的公主,他肯定知道这种传统。而褚向必定是接受过来自于魏国方面的教导,才会知道手铸金人对魏国的重要性……”

他见祝英楼有些坐立难安,又猜测道。

“褚向身边,应有魏人。褚向也许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些金器稀奇,可他身边的魏人却能从这些金器上明白其中代表的含义,所以祝英台从浮山堰回来后,原本对祝英台不感兴趣的褚向,却开始频频向我们示好。”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将祝英台交给我,让我带回去!”

祝英楼彻底坐不住了,将案几重重一拍。

“若是你不破坏我的假死之策,祝英台现在早就金蝉脱壳了!”

“假死之策是下下之策!”

马文才嗤道:“你若真拿一具烧焦的假尸体,连我都糊弄不过,更别说褚家和萧宝夤了。到时候你们有提防之心,必定会引起褚家的怀疑,祝家庄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那依你之见?”

祝英楼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信服起马文才的意见。

“让祝英台远遁,到一个他们都知道,却无可奈何的地方。这地方既能表现出你们并无摇摆之心,又不会让他们心生提防……”

马文才缓缓说道:“但此人只是一个幌子,只是为了吸引褚家一方的注意。真正的祝英台已经趁机得了自由之身,暂时隐匿在无人知晓之处,直到祝家庄想法子从这局中脱身。”

“远遁?”

祝英楼狐疑道:“能遁去何处?”

“东海徐氏,医者三千。”

马文才看着祝英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君不知侨居丹阳的东海徐氏之后,是吾挚友乎?”

***

三日后。

山阴的码头上,祝英楼和马文才并肩而立,目送祝家的大船渐行渐远。

“你觉得可以瞒过褚向么?”

祝英楼看着远方的祝家船只,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已经见过细雨的本事了。”

为了不让旁人怀疑,马文才也是一脸悲痛的表情,口中却说道:“馆中对外宣称英台烧破了相,细雨将那人的面容弄成那样,便是褚向亲来,也只能看出这是烧烂了脸的祝英台。”

“希望如此。”

祝英楼心中忐忑,却不得不依马文才直言而行。

按他的说法,褚向所图之志恐怕不仅仅是振兴褚家。祝家庄也许有几分趁机再起的心思,却绝对没有北投魏国的想法。

“祝家派了多少人护送‘英台’?”

“大船一艘,小船五艘,共计一百二十人,足以护送他到丹阳。”

“褚向对此可有疑问?”

“他曾问我为何被你说服不去学馆生事,我说你以替英台请来徐家圣手医治为条件,换取我不大闹学馆,我应允了。”

“他问了祝英台为何愿意出仕东宫的事吗?”

“我之前便告诉过他,英台对我们家与褚家的事情一概不知,既然瞒着,她自然就觉得去东宫修书是一件好事。”

“褚向是走谁的路子来的会稽学馆?”

“是二皇子萧……”

祝英楼正想着英台之事,马文才问的问题不少,他也回答的不假思索,猛然一问,便无意识地答了一半。

“你!”

待他发现被马文才诈了,怒得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阴险狡诈之徒!”

“难怪你们那般害怕。”

马文才了然地点点头。

“太子之下,便以二皇子为长。只是二皇子为何为褚向走通门路出京?”

祝英楼自英台被换走后处处受制于马文才,如同是投石入湖,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只见其面不见其底,对马文才越发忌惮。

“二皇子的母亲吴淑媛曾是萧宝卷的妃嫔,因肤白貌美,五官绝丽肖似胡人,昔年在宫中受过潘妃陷害,全靠褚皇后庇护才得以活命。萧宝卷死后,当年还是吴才人的吴氏得了圣宠,后来被陛下充入后宫得势,生下了二皇子。”

祝英楼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

“吴淑媛一直暗地里照顾着褚皇后,也知道褚皇后偷偷教养褚向的事情。褚皇后这几年身体不好,怕自己不久于人世,便设法求了吴淑媛,吴淑媛让二皇子寻了路子,褚向才得以来到会稽,投入贺革门下。”

吴淑媛。

二皇子。

马文才将这两人的名字记在心里,不敢轻视。

“如今乔装之人已经离开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祝英台在哪里了?”

祝英楼看着马文才,几乎已经是低声下气。

“你又怎知祝家庄没有褚向的人?你又怎知褚向没有派人盯着你?”

马文才笑着摇头。

“少主既然信我,就不必担心英台的安全。”

“我不是担心英台的安全……”

祝英楼有些烦躁,忽而又哈哈一笑。

“罢了,罢了,等再过几日,不必我问,你就得求着我将祝英台带回去。”

祝英楼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越想越乐,窃喜不止。

嗯?

马文才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思索着自己有什么纰漏能让这位祝家少主拿住,不得不交出英台。

他想了半天,自觉并无纰漏,权当这祝少主是颜面挂不住,故弄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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