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日,祝英楼寒着脸带着门人部曲来到了会稽山下。

也许是为了示威, 也许是因为棋差一招被马文才算计, 祝英楼带了不少的人,祝家庄的部曲本就骁勇, 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会稽山下, 顿时吓得学馆半山腰上的看门人掉头就跑。

朝露楼出了那么大事,对外既然宣称易先生被烧死了, 贺革和其他学官便在学官中设了灵堂替他“停灵”,那门人一口气冲入灵堂向馆主报了此事,其他学官们都大惊失措。

因为他们都知道, 除了易先生被烧死外,“祝英台”也受了伤, 正在被徐之敬医治,据说面目有损,如今连光都见不得。

唯有贺革镇定自若,对着身后的马文才淡淡说:“马文才,你和祝英台交好, 你去处理下吧。”

马文才应了声, 匆匆带着两个人下山。

“馆主, 马文才不过是个学子, 真能处理的了这样的事吗?”

有一个学官担忧道。

“在我学馆之中,有这能力的弟子唯有梁山伯和马文才,如今梁山伯伤了左肩和脚踝正在休养,只能让马文才去了。”

贺革心里憋笑憋得难受, 面上却还要郑重其事。

“让他锻炼锻炼也好。”

***

马文才听闻祝家庄带了不少人来,知道祝英楼心中意气难平,有些头疼这位祝家少主的高傲,也不愿刺激到他,只带着疾风和细雨两人前去迎接。

“祝英台”出了这种事,祝家不出面根本不合理,祝英楼原准备在“弟弟”死后带着家人去会稽学馆发威,搅得全郡都知道祝英台都死了。

为此,他们早就提早在山阴县准备好了不少人手,谁料这计划被马文才识破,这群部曲也就在这时能够摆一摆场面。

马文才见到祝英楼后,态度倒也不算软弱,虽只带着两个人,他却俨然已经有了一方英杰的气度,在和祝英楼打过招呼后,不卑不亢地领着他往自己山下的别院而去。

半山腰观望着此事的人见马文才将祝家的人往别的地方带走了,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庆幸这马文才果然有办法,否则这么多甲兵冲进学馆里,怎么也要弄出大麻烦来。

马文才从几年起就筹备着来会稽学馆,这处山脚下的别院是在天子下诏之前就建的,无论是地还是工钱都没有耗费太多。天子下诏后,会稽山下的地寸土寸金,学馆里因此得了不少补贴的财帛。

然而这地方毕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即使是会稽几个大族也只是建了一两个屋子用来囤积物资或是养着一群仆役,用以供给学馆中读书的子弟衣食之用,没有几个如马文才这般圈了足足一大块平坦地方,又养花种树,犹如一处别庄一般。

祝英楼进了别院,并不知马文才这处院子建的早,只意味深长地说:“人说马太守清廉,马家家底不丰,看来也并非如此啊。”

马文才一听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但他也不解释,轻笑着说:“在下是家中独子,总是要享不少好处的,少主见笑了。”

祝英楼也懒得和马文才扯这些口水官司,进了屋后席地一坐,开门见山道:“我家英台呢?让她来见我。”

“英台受了些惊吓,现在见不得风。”

马文才抱歉道:“为了她的身体考虑,我只好让她在其他地方休息。”

祝英楼一听之下心又跳了几跳,不确定是马文才说服了祝英台反抗家里还是他将她软禁了,怒道:

“我是她兄长,她便是病了瘸了,爬也该爬着来见我!”

“祝少主,我们又何必这么试探下去?”马文才叹气,“英台没来,你就该知道她是不愿回去的。少主又何必非要让祝英台将身份撇清?”

见祝英楼阴沉着脸并不回答,马文才又道:

“英台性子绵软,祝家庄却手段强硬,她早就已经对少主和祝家庄的行事之风产生了厌倦,只能靠入学馆读书喘一口气。诸位如今又一逼再逼,就不怕引出什么憾事吗?”

“就算如此,又与阁下何干?”

祝英楼以为马文才还不知道祝英台的性别,冷哼一声,“英台是我庄中嫡子,我祝家不愿出仕,也未有出仕之人,你如今将英台交予我,日后还有相见之时,否则……”

“是不愿出仕,还是不能?”

马文才突然喝道:“难道祝家甘愿就这么一辈子做人鹰犬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祝英楼眼皮一颤,面无表情。

“祝家庄并非从未出过仕,而是自齐时后再无出仕。齐时皇帝轮流做,今日他还是皇帝,明日已经成了刀下之魂,皇室自相残杀,祝家庄明哲保身隐世不出,直到前朝齐明帝时,明帝深居简出,力行节俭,停止各地向中央的进献,祝家看到了出仕之机,向明帝的太子示好……”

马文才和他兜兜绕绕这么一大圈,已经有些烦躁了,大袖一挥,将祝家的底子兜了个全。

“谁料太子出征落马,留下残疾,从此无缘帝位。明帝次子萧宝卷继位后,祝家担心新帝秋后算账,便小心结交后戚权贵,以防有后患之忧。”

马文才每说一句,祝英台的脸色便变几分,肌肉也渐渐紧绷起来。

这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在遇见巨大的威胁时,第一反应是跳起杀人,为了控制自己的这种反射,只能紧绷着身体。

“萧宝卷猜忌多疑,奢侈腐靡却吝啬钱财,登基后连建宫阙彰显武力,国库财力却无以为继,祝家暗中资助,又以祝家舟船之力向京中输送会稽郡的花木、良石等以供建造宫阙所用,换得了朝中权贵的庇护。”

马文才有备而来,态度沉稳,并不惧怕祝英楼骇人的目光。

为了让萧宝卷离不开褚家,身为官长的国丈褚澄曾一力主持了三座宫殿的建造事宜,褚家那时虽然势力极大,但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建造这般浩大的工程,必定是接受了不少势力的‘援助’。

祝家选择那时投靠,褚家根本不会拒绝。

“在馆主门下有一弟子,曾是前朝宗室之后,在京中颇受忌惮,如今却在学馆中读书。我一直很好奇,看他气质谈吐,衣食住行,并不似受到苛待,但从傅歧之言,他的家族早就已经放着他自生自灭,待他如死了一般,根本无力延请名师、教导礼仪……”

“你!”

祝英楼终于按捺不住一跃而起,脸上的表情犹如见了鬼。

“人说他是受到亡母故人庇护,可即便是谢使君这样最不忌惮世人眼光之人,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哪里的故人庇护着他?”

马文才见终于让祝英楼失去了分寸,心中原本猜疑的事情已经落实了几分,态度越发闲适轻松。

“前朝废帝宠幸太后侄女潘贵妃,褚皇后无宠亦无后,为了稳固褚皇后的地位,褚家让嫡子设法接近萧宝卷最信任的胞妹,并成功尚了这位公主,这便是褚向的父母。”他说,“我一直想不明白褚向为何要到会稽学馆来,现在却是想明白了,褚向哪里是来读书的,以他的才学,怕是国子监里也没有几人能媲美。他明里是来读书,却是借来读书的方便,暗中联络如祝家这般的昔日旧部。”

马文才说完,面含微笑。

“祝少主,我猜测的可对?”

马文才一番“推测”说完,祝英楼只觉自己浑身肌肉已经紧绷到疼痛的地步,他必须要全力忍耐,才能忍住自己不抽刀砍向面前这人的冲动。

“你以为你说了这些以后,还能善终?”

他咬牙切齿道:“不过区区一个马家,若我祝家真如你所言,马家上下岂能活命?”

“你们选择偷偷摸摸不肯出仕,更是用强压控制庄中上下的自由,都是怕走脱了风声。毕竟你们几次押错了宝,已经对转换门庭脱离乡豪的路看的很淡了,又怎么会如此高调行事?”

马文才的眼中露出惋惜之色。

“恐怕,祝家庄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褚家手里,不得不受人胁迫?”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祝英楼犹如看到了什么怪物。“你明明如此年轻,怎会知道这么多前朝旧事?你究竟想在我祝家得到什么?!”

马文才活了两世,前世浑浑噩噩,这世逼着自己锻炼出一副玲珑心肠,此时见到祝英楼连鬼神之言都说出来了,知晓自己已经攻破了这位祝家少主的心房。

和这种强硬的人打交道,只有先打败他,才能得到他的尊重和平视。

已经到了他展示实力的时候了。

“我确实年轻,也不知道什么前朝旧事,但这世上有的是知道前朝旧事的人。祝家这么多年来秘密行事,输送钱财、物资都用的是走私的路子……”

马文才挑眉,“少主可曾听过,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专门干走私的行市,只要是走私道上的消息,从没人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结朋平明相追逐,剑术凌轹白猿公。宝蓝琼宇云清淡,挟此专行生雄风……”

祝英楼低喃着游侠道上的切口,神情由愤然转为认命。

“想不到,你竟认识河东裴氏、游侠之首裴罗?。”

他抬起头,望向马文才身后的细雨,了然道:

“我早该猜到,你那侍卫易容的本事,绝不是哪个士族高门能学到的,这根本就是市井中脱身的伎俩。”

“惭愧,我家确实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曾在裴家堡被调//教/过几年,学的也只是些皮毛……”

马文才坦然承认了此事。

“我也没有什么通神的本领,是蒙师父厚爱,帮我查了些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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