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完了,被不以为然的谢使君送出来了。”

马文才抿了抿唇, 有些倔强地抱怨:

“他根本就把我当小孩子。”

“哈哈哈, 非也非也,你问错了人。”

傅异看着难得孩子气的马文才, 笑着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他说道:“你问的那个晋陵长公主, 昔日先生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呐!”

“咦?”

马文才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先生也曾年轻过。”

傅异对这种风流韵事不以为然, 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谁还没几个红颜知己?

“后来陛下登基,人人对褚家避之不及, 晋陵长公主辞世时,先生还曾上门吊唁过。”

在那个时候吊唁, 是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的,从这里也足以看出谢举对佳人已逝的惋惜。

“长公主竟如此有魅力?”马文才试探着问:“萧宝夤和长公主是一母同胞,但长公主好像更亲近东昏侯一些?”

“她是公主,生长在宫中,自然和身为皇帝的长兄更亲近。萧宝夤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中。”傅异对上一代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 “不过听说萧宝夤和驸马关系不和, 长公主下嫁时, 萧宝夤只送了添妆, 却没有亲自来祝贺。”

“难怪谢使君听我问起萧宝夤与褚家关系如何时,会不以为然了……”马文才喃喃自语。

“……关系不和吗?”

“即使关系很好,以褚家现在的地位,也帮不了萧宝夤什么。”傅异否决了他的猜测。

“褚家因为尚过公主, 被排挤出建康中枢已经很久了。”

马文才心中将信将疑,但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作罢。

“对了,大公子,你为何不让我对谢使君说册簿的事?”马文才问道,“如果有册簿在手,再设法抓到监视梁山伯的人,说不定可以用通敌卖国之罪扳倒临川王……”

“以你们现在的实力,用这种办法,还没扳倒临川王,你们就先有了杀身之祸。”傅异小心叮嘱:“张豹子不是普通之辈,临川王虽然蠢,但他手下能人辈出,陛下又信任他,就凭一本册簿,只扳的倒张豹子等人,扳不到临川王,还要给你们惹祸。”

“唯有临川王失去圣宠之时再献上册簿,才能一击得中。”

傅异劝说他:“现在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推动两国和盟,所以谢使君必须分清主次。”

听到傅异这般解释,马文才也只能认了。

在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看来,梁山伯一介庶人父亲的生死,甚至于什么“青年才俊”,都没有家国大事重要。

只是虽然明白,总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得快点和裴公取得联系,早日与裴公取得合作。”

马文才心想,“今日我在会稽,临川王的手毕竟伸不了那么长,他日我若去建康,就在临川王的眼皮子底下,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我马文才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看了眼傅异,又想。

“即使是傅异这样已经得势的人物,在两国博弈之间,依旧渺小的犹如蝼蚁一般,落得毁容伤残的下场。我若想走的更远,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小心、都要有倚仗才行。”

马文才在傅异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带着满心的惆怅告辞了。

因为想到与裴公的合作,马文才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擅长“炼丹”的祝英台,以及祝英台的那些“天书”。

之前祝英台给他的“味盐”方子他已经托人抄送给了东海裴家庄,同送去的还有祝英台给的另一个提纯海盐的方子,但他迟迟没有等到裴公的回信,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些波折……

想着想着,马文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隔壁祝英台的院前,等他回过神来,忍不住哭笑不得。

毕竟和祝英台住的太久了,身体总还是本能的走到这里而不是隔壁。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祝英台的院子。

祝家派了八名部曲保护祝英台,后来学馆中不许,只留下六名,这六名都是好手,祝英台的院子里日夜都有人值守,就连他们不经过通报,都很难见到祝英台。

然而他这一看,顿时一愣,闪身躲入阴影之中。

一个差不多和他一样打扮的黑衣人正被祝英台的侍卫从院子里送出,十分熟门熟路地悄悄离开甲舍范围。

马文才想起祝英台的话,又想到那句“家贼难防”,来不及和自己的手下商量,便独自一个人跟着那黑衣人而去。

从祝英台院子里出来的黑衣人面蒙布巾,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马文才不敢离他太近,远远地看不清身形,只觉得是个年轻男子。

这个黑衣人穿过整个甲舍,向乙舍住的地方走了一刻钟有余,突然脚步一转,径直前往向后山。

见他前往后山,马文才犹豫了一会儿。会稽学馆所在的会稽山并不高,因为有学馆在此也没有什么猛兽,当年姚华打猎也只能打到一些山鸡而已,算不得什么凶险之地。

但现在毕竟是半夜,后山本就偏僻,若遭遇什么不测……

就在他犹豫间,黑衣人已经走到没有影子了,马文才不甘心一直追踪的目标这么快失去踪影,终于还是一咬牙,取下自己的发带系在路边的树上,继续追了过去。

夜色难辨,两人又皆是穿着黑衣,马文才尽量小心地不让自己脚下踩到枯枝弄出声响,小心翼翼之下,还是无奈地跟丢了自己的对象。

就在他暗自沮丧准备回返时,脑后突然一阵劲风拂至面前,马文才立刻警觉地扭身一躲,腹部却中了一脚,结结实实地摔了出去。

就此一招,便让马文才明白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当下连犹豫都不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学馆方向而逃。

谁料他还没跑上两步,那人已经从后面追上,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就向树林里拖去。

马文才抖出袖中的匕首,反手一挥,趁那人胳膊受伤吃痛松开手便往前一跃,也顾不得会不会受伤了,抱住头脸便骨碌碌滚下山坡。

这山坡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碎石嶙峋,马文才只觉得前胸后背火辣辣地疼,膝盖更是受了不少撞击已经疼到站不起身来。

可那黑衣人的威胁还没有摆脱,他只能忍着剧痛爬起身找了个隐蔽的草丛里躲好,小心检查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

他看着那黑衣人也下了坡,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四处找了一会儿,大概是地方太大,而他也没有什么耐心,找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没有再找。

就在马文才稍稍松口气时,那人却将手中火折子往山坡下的枯草丛里一抛,又捡了不少枯枝,往枯草丛里扔。

“不好!”

马文才大惊失色,可依旧不敢妄动,只能用谢举刚刚给的帕子捂住口鼻,寄希望于山间夜寒露重,这火烧不起来。

如果真烧起来,光这烟就能把他熏死。

此时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山上比山下的春天本就来的晚些,很多冬日的枯草夹杂在灌木丛中,一点便燃。

那黑衣人抱着双臂在山坡下安然等着,草丛里的马文才却度日如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在向这边蔓延的火焰。

这是一场意志和耐心的较量。马文才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又庆幸自己为了见谢举一身黑衣,投身在草丛之中看不清身影。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人根本就不是点火放烟熏他,而是借着烧过来的火光去寻找草丛里的身影。在火光渐渐蔓延过来时,马文才在草丛里影影绰绰的身形简直像是打着灯笼那么明显。

黑衣人完全不顾脚下的火焰炽热,几个大跨步就朝着马文才奔来,马文才见情况不妙,认定了一个方向立刻就跑,边跑边在心中大骂。

“这家伙这么聪明,为什么会被轻易看到行踪?!我脑子被门夹了才追踪过来!!!”

可惜马文才的膝盖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没有几步就被黑衣人追上了,火星在他们的脚下四溅,到处都是黑烟,那黑衣人抬手对着马文才的脸面就是一拳,马文才险之又险地用手臂格开他的拳头,飞快地和他过了几招。

就如之前马文才预料的,他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如此棘手的比武对象,上一次遇见还是学馆中的武先生“姚华”。

但这人走的根本不是姚华那种路子,手段毒辣犀利,马文才不想和他缠斗,又一次格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手入怀。

那人见马文才动作有了破绽,正准备下重手,可过招间见到了马文才被火光映照着的脸,那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原本袭向他咽喉的动作改为了去摘他的面巾。

就这一个闪神的功夫,马文才已经成功掏出了徐之敬给他的蜡丸,抬手向中门大开的黑衣人掷去。

黑衣人躲闪不及,那蜡丸被扔在他的胸前,绽出一蓬绿雾,他大吃一惊,摘面巾的手改为捂住自己的口鼻,连连急退了几步。

就这一转眼的功夫,马文才已经再也看不到身影。

“乌衣巷……”

黑衣人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默默皱眉。

“乌衣巷为何会注意到我们?难道动作要快点了吗?”

他沉着脸,用脚踢了下掉落在地上的蜡丸,冷哼了一声,也掉过头,投身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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