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敬一朝立威,震惊的不仅仅是学馆的学子, 还有学馆的先生们。

之前徐之敬一直在贺革门下读书, 和会稽学馆泾渭分明,他也不以会稽学馆的学生自居, 学馆中知道他的学子并不多。

只是后来天子要从五馆选拔“天子门生”, 贺革门下的弟子们都心照不宣的开始在学馆里就读,为的, 自然是那几个资格。

他们本就出身好,学问强,又是贺革的亲传弟子, 人人都以为这几个天子门生的资格必定从他们之中选出,是以从圣旨下达的时候开始, 这些贺革弟子之间就开始有了内部竞争,摩擦也越来越多。

徐之敬和卢二郎原本就有宿怨,只是后来得到消息的士族子弟都坐不住了,如同马文才这样的优异学生也来五馆就读,抱着“一致排外”的想法, 这些贺革门下的弟子才没有斗的太厉害, 而是隐隐以一种“优先者”的态度和以马文才等人为首的外来学子分庭抗礼。

徐之敬被“除了士”, 就不再属于他们的阵营, 当然会被排挤、欺压。

可这个少年成长的太快了,如果说他之前傲的锋芒毕露的话,现在就变得绵里藏针,往日里那些棱角还在, 却已经学会了让人无处指摘。

这么恶劣的一件事情,学馆里的学官却拿徐之敬一点办法都没有,非但学官没办法,报了官的李家人也无功而返。

他们根本找不到证据。

正如徐之敬所说的,他立在院子里动也没动,那些人自己好生生的伤的伤病的病,根本找不到这件事是徐之敬做的证据。

更别说七窍流血的家丁只是看起来可怕,那阵疼痛过去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并没有闹出什么人命。而李生的脸皮则是自己抓破的,没有人动手加害他,你自己抓破了脸皮,难道还能怪别人?

想用身份压之,徐之敬连衣服边都没碰他们一下,就是想用“冲撞士族”的名义给他定罪,也站不住脚去。

人人都知道其中徐之敬必定脱不了关系,可知道又有何用?

就连从徐之敬屋中丢出去的那些卢二郎的东西,那卢二郎都不敢再要,生怕里面藏着什么谋财害命的毒虫猛药,最后那些东西堆在贺革院中太过碍事,便全部捐给了馆里,白白便宜了学馆。

不管怎么说,徐之敬和卢家、李家的仇怨,算是结下了。

***

徐之敬屋中。

因为要帮徐之敬重新收拾屋子,马文才和祝英台动用了全部的手下,才把昔日的那些东西搬回来。

但即便褚向已经提前派人吩咐了丙舍好生看管这些东西,待徐之敬清点物品时,还是缺了不少东西,日子已经隔了有一阵子,现在都找不回来了。

褚向知道少了东西,愧疚极了:

“早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我就派个人日夜在那守着……”

“是他们自己眼皮子浅,怪不得你。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能得用的人手不多。”徐之敬安抚褚向,又嗤笑道:“之前祝英台不也丢了不少东西?就丙舍那些人,不丢才是怪事。”

“也,也不一定就是丙舍,说不定是卢二郎的下人顺手牵羊……”

褚向觉得徐之敬对丙馆的庶生戾气更重了,不安地解释。

“卢家家教再差,卢二郎也不会留这种事给人拿来当话柄。”

传出士族偷盗庶人的东西,疯了不成?

“丢了什么?”

比起谁偷的,马文才更关心丢了什么。

“我说我养了不少药草和药虫,并不是假话。我走的时候来不及处理这些,便留了药童看管它们,待可以炮制时送回,所以贵重的药材都没丢。”徐之敬说,“医书和家具都没损失,唯独少了一些贴身的衣物和用器。”

“我现在已非士人,那些衣服和用器,本也不能再用了。”

他有些怅然。

只有士族可以穿“帛”、也就是丝织品,庶人再怎么富有也用不了这些,颜色也不能用鲜艳的。

读书人还可以穿长衫,但若他一直没有谋得官职,以后只能一身青蓝黑白的短打。

马文才原本担心徐之敬丢的是私人物品,会被有心人拿来栽赃嫁祸所用,一听只是些衣物和用器倒松了口气。

徐之敬又不是大姑娘,贴身衣物被拿走了也干不了什么。

只是听到“本不能再用”了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唏嘘。

马文才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一时间有些怔然。

想起自己刚刚开始穿着轻葛细麻时,只觉得浑身都痒,那时的他哪里有徐之敬这般坚强?

当时的他甚至犹如稚子,抱着过去的衣物大哭了一场。

可笑他们还在贺馆主眼前为他谋划各种安排,他甚至想过“折节”和梁山伯去住乙舍,让他与傅歧同住,就为了维护他的尊严……

他哪里需要别人的同情?

大概祝英台也想到了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马文才,而后担心:“徐之敬,你和卢二郎他们结了怨,又没带护卫,要不要我先借你几个侍卫保护你的安全?”

“不必,我不准备住这里。”

徐之敬摇头。

“咦?”

这下诸人齐惊。

“为何?”

马文才奇道。

“昔日我曾立下规矩,我不治庶人,我的院里也不许庶人入内。后来文明先生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弟子,受我影响,这里也从不住任何庶人。”

徐之敬看向梁山伯:“是以梁山伯同样也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却只能住在学馆之中。”

梁山伯摸了摸鼻子,笑而不语。

“这规矩既然与我有关,我便不能破例。上次会救刘有助,是因为马兄以‘天子门生’之位相约,现在我也是庶人了,这院子我便不会再住。”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否则我之前的坚持,岂不是笑话一般?”

“徐兄,你这样是不是太过执拗?”褚向于心不忍,“你若是觉得这样不好,我可以搬来和你同住,这样……”

“那我岂不是和梁山伯一样,从此只能仰望着别人的施舍行事?”

徐之敬反驳。

徐之敬拿梁山伯举的这两个例子都太过不客气,此言一出,梁山伯苦笑了下,用手势制止了祝英台想要维护他的话。

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也确实就是这样的。

还好他没有贸贸然提出邀请,请他和自己同住,或与傅歧同居,否则会面临怎样的难堪局面,可想而知。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这闲聊有些聊不下去了,褚向大概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又是他提起的话头,越发不太自在,只好寻了个由头,先行告辞了。

如此生硬的拒绝了褚向的好意,又让梁山伯难堪,徐之敬大概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但只是倔强地抿紧了嘴唇。

马文才心中叹了口气,重新提起了新的话题。

“以徐兄震慑卢二郎的本事,相信无论住在哪里都能安之若素……”他不太担心乙舍那些人能欺负到他,“只是我很好奇,徐兄是怎么办到的?”

徐之敬看了马文才一眼,似乎在斟酌能不能告诉他。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

“这些旁门杂学,即便是在我家中也是禁忌。往日里我们兄弟是连看都看不到一眼的……”

“若我们人人都学了这样的本事,家兄和家父又怎会有这样的下场。”

他满脸怨恨。

“是用毒吗?医毒不分家?”

祝英台想起《倚天屠龙记》里的蝶谷医仙夫妻,好奇地问。

“是,也不是。”

徐之敬摇头。

徐家的医术自东汉起便大有名气,但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徐家门下子弟在各处行医时常常遭遇横祸。

当时徐家有一怪才,不好治病,只喜欢研究一些奇门怪道,为了保护自家弟子,便将他那些怪门道著了一本经书,教导他的那些方术。

这本书屡屡被不肖弟子拿来谋财害命,后来便成了徐家的秘密,连徐之敬都不知道有这本书存在。唯有徐之敬的幼弟徐之才喜欢研读家中旧卷,从老宅中偶然找到了这本经书,偷偷学习。

徐之敬出事后,被除去了士族的身份,他闯的祸太大,徐家不好当面袒护他,只让家人送来一些财物和房契等物,在明面上要和他划清界限。

徐家几个兄弟都很担心他的性子,若没了身份和家族护庇会吃亏,尤其是徐之敬的幼弟徐之才。

徐之才从小便早慧,又有神童之名,趁徐家送东西的机会将那本书夹带了出来,让徐之敬背熟,给自己的兄长防身。

徐之敬医术高超,所缺的不过是经验,但他性子偏激,和“仁心仁术”相差甚远,倒和徐家那位不守规矩的先祖相似,是以一拿到那本医术便如获至宝,一路上用闲暇时间炮制了不少防身之物。

之前那几人面目可怖倒不是中毒,只是徐之敬制的一些药粉而已。那时他站在上风之处,又学会了诸般施放的手法,所以看起来才神乎其技。

这本该是徐之敬趁其不备的底牌,原不该告诉他们的,只是他们的交情毕竟不比寻常,他斟酌了一番后,还是透露了几分。

听到徐之敬的经历,几人眼中纷纷闪着异彩,这种“奇遇”般的经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最爱听的秘闻,更别说祝英台这样从小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姑娘了。

“徐兄……”

马文才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既然那本书里都是旁门左道,那书中可有一种迷烟,能用细管吹入,晕倒一室之人?”

马文才的提问一出,梁山伯和祝英台齐齐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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