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跋涉的赶路是非常辛苦的,尤其是在这个没有水泥路的年代, 随便地上一个坑都能让所有人停下半天。

沿途的风景当然很美, 没有后世高大的建筑密布道路两边,一眼望去皆是看不到头的蓝天和白云, 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副“野旷天低树”的场景, 连迎面吹拂来的空气都带着泥土和野草的芳香。

若是后世任何一个在城市里住惯了的人,在这幅美景环绕下的会稽郡赶一赶路, 都会觉得身心舒畅。

可再美的景色也会让人麻木生厌,尤其在这个时代这种景色才是最普遍的情况下,一行赶路的人几乎没人注意两边究竟出现了几棵树, 又多了几朵花。

唯一可能对此感兴趣的祝英台,因为出门不利又睡眠不足, 上了马车就卧倒在一堆布帛里大睡特睡,从未晕过车的她即便遇到这种乡村狗啃泥一样的路,也只不过将颠簸当做摇篮的晃荡,睡得极香。

因为子云先生出乎意料的带上了梁山伯,导致马文才和梁山伯之间十分尴尬, 徐之敬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 最能活跃气氛的祝英台又在马车里呼呼大睡, 一路上更是无话。

骑着象龙却不能奔跑的马文才, 看着骑着两只一模一样青驴的梁山伯和陈庆之,只觉得胸臆之中被人填满了什么让人发堵的东西,不发出来实在难受,可陈庆之却似乎对他的疑惑和视线毫无所感, 也不准备解释什么的样子。

他虽然态度还算和蔼,但依旧有着成年人对“年轻人”的那种冷漠自矜。

实在憋闷的难受,马文才只能没话找话。

“先生为何不骑马?因为建康不许骑马吗?”

马文才好奇的问身边这位文士打扮的偶像,每次他看到他,总觉得那些英魂们吟唱的东西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清瘦的人,真的可以横刀立马,立下不朽之功勋吗?

“建康不许骑马是一方面……”

陈庆之挽着缰绳,不停出手安抚被象龙惊吓到的驴。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骑术不精,只到能上马的程度。”

“什么?”

马文才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略高。

“子云先生不善骑术?!”

徐之敬和梁山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陈庆之身后,见马文才如此诧异,忍不住侧目。

“年少时身份低微,不能骑马,年纪大了,有些晕高,也就没费心去学。况且我大多数时间并不出门,新得差事也是去年的事,我很少出远门,也就没必精通骑术。”

陈庆之拍了拍座下的青驴。

“这驴是名种,叫轻健,真跑起来时,不见得弱于普通马匹,只不过无法保持长时间的奔腾。”

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

马文才的脑海里出现一幅幅画面:

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身着白袍银甲乍然上场,手持一把钢/枪,骑着一匹……青驴(?)出现在阵前,振臂一呼……

这场面太滑稽了,马文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直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这是陈先生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而放出的计谋,这样大家就不会把他往文武双全上去想,就没办法对他生出防备,他好趁人不备一击得手,一定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马文才懵然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树,不愿承认自己的“偶像”连马都骑不得,去哪儿都要骑驴。

“那先生,可会射箭?亦或者,有学过什么刀/枪/棍棒??”

马文才一身武艺得自奇遇,教他的豪侠先生在他家里只留了三年,教导他和风雨雷电四人一些防身技击的功夫就走了,没有学会什么高明的武艺,是马文才最大的遗憾。

那位豪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但是马文才不愿跟他浪迹天涯,他自然也就不会将一身绝技全部倾囊传授,用傅歧的话来说,马文才的本事自保已经足够,乱阵中杀敌还差的很远。

这时代将种的含义便代表家传武艺的传承,譬如傅歧的连珠箭。马文才先祖是马援不假,可马家弃武从文已久,也没什么武艺留下来。

听到马文才明显是求教的语气,陈庆之哈哈大笑。

“文才,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虽喜好兵法,却是没习过武的,办的差事也都是跟案牍打交道,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

他伸出一只手,好脾气的给马文才看:“你看,我这手,像是拉过弓,开过箭的样子吗?”

马文才定睛一看,陈庆之的手指洁白纤细,除了明显是被纸缘划出的浅浅细纹以外,根本就没有扣弦的茧子,虎口也一片光润,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文书先生的手掌。

“文才不要觉得我文弱,就嫌弃我啊。”

陈庆之看马文才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只猜测他大概是怕路上有危险他无法自保,笑着打趣:

“我看你身强力壮,路上护好我就是。”

陈庆之一句“护好我”的请求,却让马文才什么疑问都飞了。

这一刻,哪怕陈庆之说他不会走路都算不得什么,马文才已经满脑子都是“啊偶像叫我保护好他,天啊,偶像叫我保护好他”的声音,当下满脸崇敬地点了点头,捏拳铿锵道:

“文才决不让先生有任何闪失!”

“嗤!”

骑着小马的徐之敬闻言嗤笑了起来:“没见过这样反客为主的事情,看来你们马家规矩也不怎么样,一个客卿,居然还要主子来保护,做主子的还一副与有荣焉之感,你也未必太不顾及身份了。”

徐之敬知道陈庆之也是寒门以后就当他不存在了,即便出发前贺革反复叮嘱他路上要听子云先生的也不行。

他态度不好,一路还避着梁山伯和陈庆之,陈庆之便知道这孩子大概是什么心态,也没有试图表现出自己的热络。

这热嘲冷讽的一番话说出,陈庆之还没变了脸色,倒是马文才的脸已经冷了下来:

“子云先生虽奉令照顾我一路都衣食住行,却不是我家的下人。我家奉他为客卿便是敬重他,你又不是马家的主子,有什么立场来对我家礼贤下士指手画脚?”

他之前和徐之敬便有矛盾,现在“天子门生”的资格还套在徐之敬头上,眼见着两人就要闹起矛盾,旁边骑马一直一言不发的梁山伯却突然开了口。

“你们看,祝英台出来了!”

这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但徐之敬和马文才互相都不想撕破脸,所以梁山伯一开口,两人也就没真吵起来,纷纷向跨出马车的祝英台看去。

那祝英台刚刚才醒,吩咐了贴身伺候的半夏去和车夫说些什么,原本还想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梁山伯不看天不看地就看到她出来了,还喊了其他人看他,顿时一僵。

“嘿嘿,我,我睡醒了……”

半边身子探出车外的祝英台挠着头傻笑。

说话间,祝英台坐着的那辆马车停了,半夏跨着车辕下了车,又扶了祝英台跳下马车,两人盯着所有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溜烟往路边的草丛堆里去了。

于是乎,所有人都懂了,徐之敬身后骑驴的黄芪心直口快,“啊”了一声。

“原来是醒了尿急,方便去了!”

他话音刚落,梁山伯和马文才齐齐脸红,只不过梁山伯皮肤教?,红的又不明显,微微低头就能掩饰,马文才天生肤白,耳尖一红,倒引起了别人注意。

“文才,你是不是也内急?”

陈庆之心细,看到马文才耳尖红透,以为他也内急却因为人多不好提,看到祝英台去了就憋不住了,好心道:“男人出门在外,内急野地里方便也是寻常,你随祝英台去找个隐蔽的地方便是。事急从权,你骑的是马,一会儿就能赶上。”

他不说还好,说到“你随祝英台去”时马文才的耳尖更是红的能滴血,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内急!”

陈庆之见他如此注重身份,忍不住叹了一声。

世家子对礼仪有近乎苛刻的要求,很多高门出门还带上重重的幔帐,就是为了这种情况下遮掩;也有在牛车里专门设了恭桶,牛车速度慢又稳妥,如厕方便,这种车被称为‘牛厕’,不比一般士族的厕房简陋,每到驿站或客店再让下人去清理恭桶。

他出门随便,却忘了这一群里大半少年倒是士族,故而没设牛厕,没想到这才半天……

罢了,就算他再自持身份,几个月赶路下来,总有随地掀衣的时候。

“憋,使劲憋,有你尿裤子的时候。”

见马文才解释不是内急,徐之敬心中冷笑。

就在众人各怀心事之时,祝英台一身舒爽的走了回来,身后跟着愁眉苦脸的小书童。

祝英台向来不讲究惯了,出门时也是百般兴奋,可真出了门,才发现自己选了一条不太好走的路。

首先便说现在的车不是后世的车,没有橡胶轮胎,还是双轮,加上地也是带着各种石字的坑洼地,在没有任何减震系统的情况下,要不是祝英台困惨了,恐怕连骨头都颠散了,也难怪“大人”都爱坐牛车,马车大多拉货,祝英台醒了不过五分钟不到,就感觉自己牙齿一直都在打架,膀胱都要震出水来了,只能乖乖叫停马车出去方便。

其二便是方便的事。

在会稽学馆里是有厕房的,马文才讲究,每次嗯摁前后都要小厮熏过香,所以只要走到旁边闻到有熏香的味道祝英台就知道里面有人,从没有出现过“误闯”的狗血事情,而她每次如厕半夏都是守着的,马文才也没乱闯过。

洗澡也是一样,两人都是士族,再怎么不讲究都有人伺候,浴桶也是分开,如隔壁傅歧和梁山伯那样“我们边洗边聊”这种事情,高傲如马文才从来没要求过,祝英台根本不担心什么。

有时候,祝英台只觉得古时候的贵族实在太体贴、太有规矩了,这么注重其他人的个人隐私简直是隐藏身份最好的办法,也难怪传说里祝英台能乔装这么多时候,要换了寒门一个大通铺,洗澡动辄十几个人跳山后的大湖里凫水,她估计连一天都撑不住直接就曝光了性别。

所以她刚刚出门时,就忘了自己性别不同的事,什么都记得带了,没记得带恭桶……

这一次两次还好,野外方便多了,万一被撞见就麻烦了。还有一路上洗澡、换衣,也许没学馆里那么好的条件。

祝英台的眼神从徐之敬、梁山伯和马文才等人身上扫过,最后立刻做出了决定:

她一路上一定要牢牢抱住马文才的大腿,像他这样坚持分床分铺睡、不打呼不磨牙不乱滚、不斜视不乱闯不多问的中国好舍友不抱住,万一跟徐之敬或是梁山伯分在一房,搞不好她就要滚回祝家庄去了!

想到此,祝英台看向马文才的眼神就好生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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