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课?”

马文才奇怪地看着祝英台:“你不是碰不得马吗?”

“碰不得马,不是可以射箭么?”

祝英台双手抱拳, 置于颌下, 满脸憧憬的说。

“就你,能开几石的弓?得先从玩具弓练起吧?”马文才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 但也不认为她可以练骑射。

“要拉不开弓, 还得别人帮你纠正姿势,太麻烦了。”

还得别人帮你纠正姿势……

祝英台的眼前出现了骑射课上, 自己手握长弓的样子。

“哎呀,拉不开。”

“没关系,我帮你。”

环抱着自己握着自己的手帮忙缓缓拉开长弓的姚华低头笑道。

太太太苏了!

祝英台被自己的想象肉麻的一抖, 使劲地甩头。

“你也知道不行了吧?”

马文才见祝英台甩头,笑着调侃。

“你看傅歧天天练臂力, 难道真的是为了揍人吗?他是为了拉弓时不会受伤,骑射没那么好练,没体力不行。”

“我,我想试试!”

祝英台“嘿嘿”地笑了一声。

“你若想试,就去试呗, 为什么还特地跟我说?”马文才皱着眉, “难道要我陪你去?”

“不是不是!”

祝英台使劲摇头, “我娘没给我准备骑装, 想借一套你的衣服,让半夏帮我改小点,否则穿学馆里发的衣衫去很奇怪啊。”

学馆里倒是发了骑装,可是都是短褐, 衣衫窄小就算了,裤子也不合适,穿着极其难受,祝英台只能找马文才想办法。

“追电,你去拿一套我的骑装给祝英台。”

马文才随口吩咐,看着祝英台摇了摇头:“那骑装就送你了罢。你何必要吃这种苦,现在天气虽转凉,可被太阳晒伤几日,肯定是要变黑的。”

“嘿嘿,谢啦!”

祝英台毫不在意地回答:“我又不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士子,他们怕晒黑了每天打伞还涂粉,我就算了,晒几天没事!”

她执意如此,马文才也只能随她去了。

其实祝英台一直没被人发现是个女人,多半也和如今欣赏的俊俏男人多为弱柳扶风之辈有关。

馆中不光是士子,有些长得柔弱的寒生也会将自己打扮的弱不禁风,以附和这种审美,甲舍好几个士子出入还要人搀扶,相比之下,长相其实也偏阴柔的祝英台倒显得“糙”了。

可祝英台想去学骑射就算了,这梁山伯也跑来问他是什么情况?

“你说什么?”

马文才脸色古怪地看向梁山伯:“你找我借马?”

“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梁山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自从上次马兄建议我先练好体魄,我已决定去乙科上骑射课。只是馆里的马你也知道的……”

说是马,果下马还没驴高。

“傅兄说马兄带了好几匹马来,所以我想,能不能……”梁山伯脸皮一红,“能不能借匹替马,让在下先熟悉下骑马?”

南地不似北方,南方少马,多乘舟楫,北方又严格控制战马贩卖南方,即便有,也都是煽过的马;

除此之外,各州郡城池严禁城中骑马,也不许马车在城中出行,使得即使是高门也只在庄园里养马,很多高门子弟一辈子都没骑过马,出入皆是牛车。

梁山伯家贫,哪里骑过动辄几万钱的马,连驴和骡子都没骑过,真要去学骑马,用馆中的果下马,根本达不到他的需求。

傅歧的马被家人带走了,梁山伯思忖再三,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只能厚着脸皮来找马文才。

‘他是真想学骑射,还是知道祝英台突然对骑射起了兴趣,想要趁机攀附上祝英台?’

马文才看着面前满脸不自在的梁山伯,若有所思。

“想不到梁山伯你还有这样的决心。”马文才缓缓开口,“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几匹马大多性烈,只有一匹五花马性子和顺,你若要借,我可以将那匹马借你。”

梁山伯原本看他脸色严峻,以为没戏,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居然答应了,立刻喜出望外地道谢:

“多谢马兄!我每三日上一次骑射课,要用马时,自会来叨扰。如果马兄需要用马的时候,可以直说不必觉得为难。”

“好说好说。”

马文才敷衍地点了点头。

送走梁山伯,马文才方才感觉到奇怪。

会稽学馆的骑射课一直就是摆设,除了有心想从参军和军中主簿起家的寒门,极少有人去上骑射课,俗话说“好男不当兵”,这已经不是当年“六艺”为君子必学的时代,身体魁梧些都被人骂将种,更别说去练骑射。

梁山伯的目标是脱吏入仕,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应该也专注于《五经》上,为何会特意去学骑射课,看样子还准备好好学习骑术,取悦于骑射先生?

那姚华有什么过人的魅力,惹得祝英台神神叨叨就算了,连梁山伯这样心智坚定之人也想要文武兼学?

他到底惹上的是什么家伙,为什么自姚华来了以后,人人都变得怪怪的?

马文才还没有从种种奇怪中回过神来,又遇见了一个硬拽着他去上骑射课的。

“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去上骑射课?”

马文才看着面前正色恳求他的傅歧,头皮一阵阵发紧。“你给我个理由,为何要我陪你去?”

祝英台那般废柴,都没请他一起去上课,他傅歧自称乙科一霸,居然要他陪他去上骑射课?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一向大方的傅歧如今却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被马文才逼急了,才说出一部分原因:“梁山伯说,我养的大黑日日都在小校场上追赶学生,我是觉得这样不好,想你和我一起,把大黑带回来……”

“你的狗,唤一声不就回来了,为何让我去?”

马文才哭笑不得。

“你以为我没喊过吗?我在场外喊破了嗓子,大黑也没回来啊!”傅歧恼怒地叫了起来:“明明是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它,它居然给别人拐跑了!”

“那和我陪你去上骑射课有什么关系?”马文才越发觉得奇怪了,“你都喊不回来它,我能喊回来?”

“不是,我是想和那骑射先生说说,让他别老拐走我的狗啦。”傅歧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要不理我的话,少不得要动手。”

“动手?”马文才不可思议地看着傅歧:“你是想让我去为你助拳?”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多个人壮壮胆,阿不,多个人看起来有气势些,不必你出手!”

傅歧语无伦次道:“他毕竟是先生,我只是个学生,冲撞了总是不好,如果真要起了矛盾,你在一旁劝个场,我们也好有个台阶下,不置于真打起来。”

“当真?”

马文才将信将疑。

这霸王不特意惹事、故意找茬把人揍个半死就不错了,之前好几个骑射先生就是这么请辞的,如今他却说“来你做个和事佬防止我们打起来?”。

小霸王也转性了,知道尊师重道了?

“当真,比金子还真!”

傅歧怕马文才不去,还特意解释:“你别小看乙科现在这个骑射先生,那是行伍中历练过的,有官职在身的参军!手上功夫硬得很,箭术也走的是势大力沉的那一脉,不是江湖上请的装模作样凑数的货色!”

“这不用你说,这参军我认识。”马文才叹气,“他还欠我五万钱没还呢。”

听说馆中虽包吃住,可每个月月钱只有几贯,他说要想法子筹钱,难道就是在馆里当骑射先生筹?

这要筹到猴年马月?说不得这匹马他养一辈子也赎不回去。

听到马文才的话,傅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欠你钱?太好了,这下他更不敢对我动手了!”

傅歧乐的差点蹦起来。

“马文才,你记得明早骑射课一定要去啊!”

临到离开,傅歧还一步三回头,不停“提醒”马文才,莫忘了明日的骑射课。

“记得啊!”

“记得记得。”

马文才无奈回应。

想起那个哼唱着《木兰辞》,说着“我喜欢你”,硬生生塞了一只鸡给他的少年,马文才也有些好奇。

姚华是吗?

他倒要看看他这姚华有什么过人之处,让所有人都中了邪!

***

“主公,你是回来吃还是在带走?”

端着米粥和胡饼回来的陈思见姚华正要出门,随口问道。

“带走。”

姚华在门前配好箭袋,背上长弓,看了眼他手上的早饭,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又是胡饼?”

“虽说有小厨房,可我们剩下的钱不多了,还没到这个月发月钱的时候,阿单去寿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就先将就着吧。”

陈思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不,你去舍里吃?”

“算了,馆中先生早上都在舍里吃,人太多了,我们现在不宜多认识人。我今日多打两只鸡,留着加肉。”

姚华叹了口气,认命地从陈思手中接过两块胡饼,嘴里叼上一个,另一个塞在腰带里,脚步轻松地出了门。

“在这么打下去,我怕后山的山鸡要绝种啊……”

陈思摇头。

“罢了,现在人都吃不饱了,哪里管得了这些!”

叼着千篇一律的胡饼,姚华又拉开新的一天的日常。

自从在会稽学馆当骑射先生以后,他的日子几乎就是从“早上天不亮起床猎几只早起的鸡”、“给甲舍送完鸡后去跑几圈顺便打打拳”、“去小校场旁的课室准备给学生上课顺便修好坏掉的弓箭”、“下课了去和大黑说说话回住处”,最后“睡觉完事”。

从十三四岁起,他的日子就过的充实而忙碌,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国的最安稳的日子,却是在南方。

魏国自胡太后摄政后就一直不太平,这几年来他随着任城王征战四方,时而讨伐造反的羌人,时而讨伐作乱的贼寇,有时候也负责平定叛乱,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清剿山贼强盗。

姚华是军户,不懂政治,只知道征战,但也看得出魏国要乱了。

因为他出征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是北征。

昔年大魏最稳固的边防诸镇,如今却强盗山贼蜂拥而起,被剿灭的“山贼”却大部分人恰恰就是当年的军户人家。

自文帝迁都洛阳后,旧都平城和拱卫平城的六镇就被抛弃了,当年能驻守六镇的将领和官员都是地位极高的大酋长,可迁都洛阳之后,只有杂号的将军才愿意去镇守六镇。

北方的柔然被彻底打残后,六镇的原本抵御外寇的作用也消失了,等北边被真正抛弃之后,魏国的南边和北面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军户除了打仗几乎没有任何晋升的机会,又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读书为官,只能世代成为武人。

可自从鲜卑汉化以来,鲜卑一族也学汉人按门第将人分作品级,原本在北魏初年最为光荣、地位也极高的军户却成了低贱之人,被彻底隔绝在了汉化后的北魏士族圈外,连婚配都成了难题。

如今北魏的南边已经完全和汉人无异,旧都平城以北却还坚持着魏国当年的习俗,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那些军户能靠余荫攀上故主,晋升为将门改换门庭的还好,大部分军户只能一辈子靠耕种当年祖上留下的土地为生,一代代下去,那些田早不够自家人分,没得到田地的人或伐木深山,或贩货往还,既赚不到什么钱,还要缴纳给军中缴纳绢栗作为自己的赋税。

几十年过去了,洛阳城中歌舞升平,六镇子弟却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功、节其食,最终还是凄凉疾苦,加之北方的寒冬极为冷酷,每冬天过去,因饥寒死于沟渎者,常十之八九。

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活下去的六镇子弟会聚众为乱,也是寻常。姚华每每随主将出征,到最后斩杀的却是这些昔日手足,常常也生出光怪陆离之感。

他的先祖一定没有想到,当年那些慷慨杀敌的英雄之后,如今竟有许多已经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这样不安的隐患,就连他这一个小小的参将都能看出,更别说朝中还有许多的有识之士。

从任城王起,到诸多朝中官员都曾上书重视六镇的问题,可以崔光等拥立胡太后为首的官员们,却担心鲜卑皇族会废弃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九品制度,数次驳回了他们的上书。

没有崔光他们,当年还是贵妃的胡太后早已经被高皇后按旧制赐死了,是以胡太后极为信任崔光等汉人士族,不肯赈济六镇百姓,也不允许军户脱户自立、离开旧地,反倒越加严苛的对待北方的鲜卑旧族。

可她也怕,怕那些鲜卑贵族会因此生出反意,所以试图掌握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才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男人,毕竟是不适合出入宫闱,为她所用的。

但姚华才不愿做她扯起来的大旗。

今日她能名正言顺的册立女将军,明日便能名正言顺的让幼帝禅位与她做女皇帝,胡太后想要的太多,人却太蠢,姚华不想和她搀和在一起。

如今故国乱象频生,梁国却在梁皇十几年的经营后国力日渐强盛,那位天子现在甚至开始试图消弭士庶之间的障碍,给可用的人才不同的上升渠道,这番对比之后,叫姚华怎能不百感交集?

要不是拓跋皇族与他们家有恩,姚华有时候都想干脆真的降了算了。

丢完鸡,给了大黑一个“你懂得”的表情,姚华干脆地翻墙离开,又看了眼隔壁的小院。

他来的太早,隔壁的雅言声还没响起。

姚华将剩下的鸡背在身后,准备趁着天色没大亮送回去。

这每天往来巡逻不止的甲舍,在从斥候出身的姚华眼里,竟有如无人之地。

待送回了鸡,确保中午不会又是全素之后,姚华和陈思对练了一会儿,方提着自己的弓,准备“上班”去。

“真不知道这些身材孱弱的学生有什么好教的。”

陈思虽然没有跟姚华去上过骑射课,但因为他要照顾他们骑来的马,也见识过小校场来来往往的学生。

“让主公教他们骑射,实在是折辱了您。”

“有几个还不错的。”

姚华却并不觉得他们很差,甚至有些欣赏。

“身子弱却不愿自弱之人,都应该得到尊重。”

“……主公说的是,是我有了偏见。”

陈思躬身认错。

“好了,我走了!”

姚华其实是个性单纯的人,心里想着要去上课就一点都不愿耽搁,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替马,跨马持缰便往小校场而去。

会稽学馆之中,会在馆中骑马穿林过馆的,只有姚华一人。

起先,大部分人还有些意见,可见他并不纵马,馆主也没有什么意见,渐渐的,大家对于这个新来的骑射先生每日骑马进出,也就见怪不怪。

姚华知道大部分人是不重视骑射这门课的,有的学骑射是因为家中便学过,凑个成绩;有的学骑射是因为家中有人便是将领,日后好去投靠,真正对此有兴趣的,寥寥无几。

但他是个认真的性子,拿了人家的钱,就希望能给学馆教好学生,所以对每个学生也很“认真”。

不过在这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学生眼里,他这种军中操练新兵的法子,实在跟怪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姚参军。”

“姚先生。”

“姚师傅。”

见冷面大魔头进了校场,一干学子腿肚子有些发抖,壮着胆子向他问好。

姚华对他们点了点头,眼神往校场中一扫,怔了一怔。

“你来了。”

他笑着对祝英台打了个招呼。

祝英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是啊,我来上骑射课。”

姚华往祝英台身边望去,见自己的债主也在,还新添了不少学生,有些纳闷地用食指搔了搔脸,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课突然受欢迎起来了。

明明从他上课起,已经跑了几十个学生。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先都跑五圈吧。”

姚华在一阵哀嚎声中指了指前面的校场:“跑精神了,再来练臂力。”

祝英台以为教骑射就是先从拉弓射箭开始,没想到会和前世的体育课一样一来就先跑步,忍不住脸色发白。

她看了眼小校场的范围,就算再“小,”一圈下来至少有两百米,五圈……我的天,五圈一千米?

她的腿肚子也开始发抖了。

祝英台还没要求什么,姚华就已经先为她开好了后门。

“你体质不同于他们,能跑几圈跑几圈吧。”

姚华看了她一眼,很理所应当地说:“你跑完了就到我身边来休息。”

“这不公平!”

傅歧看姚华不顺眼,不顾祝英台地猛瞪,大叫了起来。

“凭什么他能跑几圈跑几圈,我们要五圈?”

“就是就是!”

“为什么我们要跑五圈。”

“因为他的根骨不适合练武啊。”姚华眨了眨眼,“你要觉得不公平,他跑不完的你替他跑了吧。”

“你!”

傅歧气的半死,突然被身边的梁山伯拉了拉袖子。

“你拉我干嘛!”

“祝英台身体不好,应该是有心疾。”梁山伯压低声音,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就别惹事了。”

心疾?

傅歧呆了下,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祝英台,半点都不相信。

但他还是没再嚷嚷。

“我,我觉得我能跑的下来,就是有点慢。”

祝英台不知道姚华为什么会为他开后门,想来大概是因为那首《木兰辞》,但她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照顾”。

她以前虽然不是什么元气少女,可考试体育课也是必考的,八百米她跑的下来,想来一千米也就是那个,稍微,累一点?

她没什么底气地又补了一句:

“你们不嫌我慢就行了!”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姚华笑了笑。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祝英台的脸,又一次唰地红了。

傅歧在乙科一直是说一不二,他没闹了,上课的学生们也就没有跟着闹腾,加上祝英台说了自己能跑完,只是有点慢,所有人便活动下手脚准备跑圈,却见姚华撮指为哨,一只细长的黑色猎犬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大黑!好你的姚华,我的大黑果然是在你这里!”

傅歧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你不经过我同意就用我的狗?你问我的意见了吗?”

“我不是从你的院子里偷来的。”

姚华无辜地说:“它自己找来这里的,我见它善于奔跑,就让它每天陪着学生们一起跑圈。你这是猎犬,每天不跑上足够的路,会身体衰弱而死的。”

“你听你胡言乱语!”

傅歧卷起袖子,给了马文才一个眼色,找个由头就要上去干架。

“你欺人太甚!”

旁边围观的学生有许多已经被姚华每日纵狗惹得满肚子怒火,加上尚武之人性格本就外放,如今见乙科小霸王要对冷面大魔头动手,一个个吹哨的吹哨,喝彩的喝彩,唯恐天下不乱。

傅歧已经卷起了袖子,频频递给马文才眼神,递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那马文才还是毫无所觉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其他人以为傅歧是邀请马文才一起对付姚华,也有不少人听过马文才武艺不在傅歧之下,眼神更加期待。

见傅歧左右眼都快眨出眼泪来了,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幼稚的马文才心中一声叹息,终于还是开了口。

“姚参军说的没错,猎犬难于豢养,除了保证每天的肉食,足够的活动也是必须的,如果你长期把它养在院中,很快它就不是细犬,而是肥肠了。”

傅歧难以置信地看向马文才,似乎是没想到马文才会为姚华说话,他举起的拳头就这么僵硬了一会,最后还是慢慢放下。

“算了,既然马兄为你说话,我就不为难你了。大黑我自己会溜,日后不劳你‘费心’,你也别老是骗它来小校场了!”

傅歧趾高气扬地对姚华丢下这句话,伸手一拍巴掌。

“大黑,跟我一起去跑圈!”

可他双手连拍了三四下,大黑依旧蹲坐在那里,伸出长长的舌头看向姚华,等候着后者的指令。

至于傅歧的叫声,根本是置若罔闻。

眼见着傅歧脸色铁青又下不来台了,梁山伯不忍直视地一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大家都开始跑了,你也别老盯着狗了,我们赶紧也去跑吧!”

再站下去,他真怕傅歧尴尬到当场自尽啊……

傅歧没想到自己养的狗居然不理他,失魂落魄地被梁山伯拉着跑了起来,频频回头,看着姚华以哨声为令,指挥着大黑去咬落在最后之人,几乎觉得自己眼睛看错了。

就连马文才都说自己只会用狗,可这叫做姚华的参军一天都没有养过大黑,却能用哨声指挥它突左突右,犹如大将军指挥自己的卒子一般,这教他心中怎么能平衡?

更别说所有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明明大黑是他的!

是他的!

马文才因借助在傅歧屋里欠过他人情,所以被他恳求后才会来上这骑射课,可如今跟着一群寒生在小校场跑圈,身后还有猎犬狂吠之声、哭爹喊娘求饶之声,几乎跟菜市场一般喧闹,他面子实在有些架不住,只觉得这一切都蠢哭了。

他体力不弱,从小也刻意锻炼过脚力和耐力,所以此时跑起圈来,倒一点也不吃力,让人意外的是祝英台和梁山伯居然也能跑下来,梁山伯是男人也就算了,可祝英台能气喘吁吁地跟上就实在让人意外,说不定她说没错,慢是慢点,跑五圈应该也没问题。

但他的乐观估计从大黑加入跑圈后就消失了。

只见大黑一下场,祝英台便神色惊恐,只要犬声一吠,她就几乎是抱头鼠窜地跑到他或梁山伯的身边,靠他们的身体做掩护离那狗远远的,可见怕狗怕成了什么样子。

那边姚华正一心指挥着大黑追赶掉队之人,祝英台又混在人群之中,没注意到她的异状,马文才见她一惊一乍连续摔了几脚,心中有些烦躁,就想上去跟姚华理论一番,看能不能不要用狗。

只是他脚步还没迈,校场上情况却突然变了。

原本还能不紧不慢跟在人群之中的梁山伯,却好像体力用尽一般慢了下来,渐渐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每当祝英台要跑到大黑身边时,梁山伯便会落在最后,那大黑自然是向他扑去,于是“惊慌失措”的梁山伯便会渐渐将狗带离祝英台身边,而劫后余生一般的祝英台自然是趁机大步跑开有狗的地方,完全没注意到她为什么突然会“安全”了。

等祝英台离开了,梁山伯的脚步又会陡然加快,往前超上几位摆脱掉大黑,但是始终坠在队伍的最后,不停地重复被大黑追、受到刺激加快速度跑开,再被大黑追的过程。

如此几番后,姚华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一声长哨把大黑叫到了他的身边,引得所有学生纷纷意外,但没有那恶犬扑人,他们却完全不敢因此大意,因为姚华要亲自下场更加可怕,一个个生怕姚华会亲自盯人,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跑,这一日跑圈的时间竟比平时用的更少一点。

半刻钟过去后,马文才见祝英台已经没有最先的惶恐了,实在不耐烦再兜圈子,脚下一个发力,第一个跑完五圈。

在他过后,傅歧等几个学子陆陆续续也跑完了五圈,开始在场边休息。

大黑一直没有下场,祝英台虽然跑的很慢,但居然不是最后一个跑完的,有个比祝英台还矮的瘦小学子最后一个跑完。

在梁山伯被咬之前,他一直是被狗咬的最多的,裤子都被咬下来几回,如今顺利跑完之后立刻往地上一摊,向着梁山伯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惜梁山伯没接受到他感激的目光,刚跑完的他正在被傅歧调侃。

“你还说你身子不弱,刚刚给大黑追的!啧啧啧,它每天吃的鸡还是你做的呢,真是白心疼它了。”

傅歧拍着梁山伯的肩膀,说着说着突然又高兴了起来:“它这么刚正不阿,一点都不徇私,随我!”

马文才恰巧从他们身边过,听到傅歧调侃梁山伯体力不行时忍不住一声冷哼,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哼我干嘛?”

傅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马文才刚刚是不是笑话我自吹自擂了?”

“没有,傅兄想多了。”

梁山伯好脾气的笑笑,看了马文才的背影一眼。

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毕竟姚参军将那狗唤回去的很快。

说起来,祝英台是为何得到了这位骑射先生的照顾呢?他居然会让她能跑几圈就跑几圈,后来又似乎是看出她怕狗,一直让大黑伏在他脚下不动,明显是为了照顾祝英台的样子。

不仅如此,祝英台明显是不好动的人,因为动物的毛发会让她全身红疹甚至咳嗽,也一直不肯上骑术课,甚至家中连骑装都没为她准备,今天穿的还是临时用马文才的劲装改小的。

那她为何独独要来上这骑射课?

梁山伯满心疑惑地向祝英台看去。

蓦地,看到祝英台望向姚华的视线,他的后背一僵。

他性子通达,与人的情绪变化最为敏感,否则也不会猜出祝英台会是女儿身,继而和她保持距离。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即便是对着马文才这样的名门公子也应对自如的祝英台,居然会因为那姚参军低声询问了什么就红了满脸?

不仅仅如此,她抬头看向姚华的眼神,明明是充满了仰慕和喜爱的神采!

完全就是少女怀春一般?!

是姚华发现了什么,在勾引祝英台吗?

还是祝英台自己单方面生出了某种好感?

马文才像是护着自家妹妹,不,像是护着自家女儿一般护着祝英台,竟然没察觉出祝英台对这位骑射先生所生出的特殊好感吗?

他那种对于自己的防备和警惕呢?在这一刻通通失灵了吗?

梁山伯难以置信地向着马文才的方向张望,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站在祝英台身侧的马文才似乎毫无所觉,不但完全没有注意祝英台看向姚华的眼神,反倒和姚华说起话来。

马文才素来高傲,也极少服人,可和姚华说着说着,竟和祝英台一般,眼神中有了钦佩的神色。

看见马文才的神色,梁山伯心中的震惊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最终变成了认命的一叹。

他与祝英台结交便是攀附权贵,因为他出身太低又身无长物,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另有图谋。

姚华虽不知什么出身,可明显也是养尊处优养大,礼仪做派和寻常庶人大为不同,能这把年纪当上参军,大抵阵中冲杀的本事也不弱。

祝家庄尚武,祝英台喜欢这样的少年英雄,若对方出身不低,马文才为何要从中阻扰?

看着马文才对祝英台的眼神毫无所觉的样子,他自己恐怕还未识情爱是什么东西,否则少年对心上人的情绪最是敏感,怎会视若不见?

罢罢罢,傅歧说的没错,什么事一碰上祝英台就会变得奇怪,他明明是心如止水之人,为何如今却频频自怨自艾,即便是出身不好,他以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大概是身体跑累了,脑子就越发活跃,老是想一些有的没有的吧。

梁山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最后看了那三人一眼,朝着自己等会儿练骑射的五花马走去。

***

校场边,姚华让大黑到一边玩耍,笑着向祝英台和马文才走去。

“没想到你能跑完,你看起来这么柔弱。”

姚华看着面前的祝英台,夸奖道:“毅力不错,是可塑之才。”

祝英台刚刚跑的像是小命都要跑掉了,却坚持跑完了全程,鬼知道怎么跑下来的。

那时她只觉得再不跑完就要被狗吓死了,眼里只能盯着前方一直跑。

“哎,我怕狗,碰到牲畜的毛发还会发疹子,为了不被狗咬,只能拼了命跑啊。”

如今想想,能跑下来,还真跟狗有关系,就是这办法太残酷了。

“原来是这样。”

姚华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下次跑圈的时候,我就不放大黑了。”

他辛苦点,自己下场盯人吧。

“真的?!”

祝英台高兴极了,连忙确认。

“当然。”

姚华的目光从祝英台纤细的骨架上扫过,笑得意味深长。

“对我来说,你是特殊的。”

完了完了完了……

她又被撩了!

祝英台心怦怦直跳,连耳根都红了。

见到祝英台和姚华在说些什么,马文才走了过去,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在和姚先生说我怕狗,而且对动物毛发敏感,姚先生说以后我跑圈的时候就不放狗了。”

祝英台连忙言简意赅地解释。

“是吗?”

听到不用跟蠢狗一起跑步,马文才也松了口气,对他露出了微笑。

“姚参军倒是体贴,也免了祝英台被狗咬。”

“大黑不会随便咬人,我放狗也不是为了吓唬你们。”姚华怕他们误会,解释着:“人在惊惧之中时,会在一瞬间激起自身的潜力,完成许多原本做不到的事。而只有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才能获得信心。”

姚华看向面前摩拳擦掌准备去牵马的学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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