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文才这样在甲科生里都算显眼的家伙在,祝英台的压力陡然一轻, 但无形之中, 课室里却泾渭分明的出现了无数个小圈子。

属于祝英台的这个圈子,明显是由马文才和祝英台构成的, 梁山伯也算是可以“接触”到这个圈子的人, 但其余的所有人都远远地避开他们的这个“圈子”,几乎连看上一眼都是冒犯。

祝英台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识好歹, 但她向马文才诉苦,更多的是为了倾泻胸中的苦闷和压抑,并不是哀求他替他做些什么。

她并不是刚上幼儿园的孩子, 这种如同“家境优秀的转学生转学到偏僻乡下的小学”的事情,一开始双方肯定都会不适应, 但总会有个磨合期。

当双方互相了解之后,双方也渐渐弄懂了该如何相处,这种“间隔”也就会慢慢被打破。

这才是她期望的。

可马文才明显是替她“撑腰”的到来,却让她离她的期望更远了一步,昨日她好歹还和刘有助他们有些交流, 甚至还会有人因为她写字而围上前来, 今天却连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了。

再加上早上“琉璃子”事件, 祝英台越发觉得自己在西馆之中的学习生活可能没她想的那么顺利。

士庶天别是已经存在几百年的社会现象, 要打破它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尤其是双方阶层都对对方抱有不信任之心,如今才刚刚伸出去的脑袋,被各种原因又打的缩了回去, 想要再伸出来,没有那么容易。

她是该谢谢马文才的“别扭”,还是该怨他太过关心自己呢?

哎啊啊啊啊好烦!

他这样自持身份的人跑来西馆,说不定比她做出决定考虑的还要多,这让她怎么可能开口说得出“我很好你干脆不要来了你妨碍我了”这样的话啊!

说完真绝交了!

这可是她在这时代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就在祝英台挣扎间,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咕咕”叫了起来。

咦?为什么她会无缘无故肚子饿……

好香……

祝英台遵循着身体的意志扭过头去,却发现是风雨雷电提着食盒站在了西馆的门口。

正如半夏所言,马文才寻常吃饭的排场比他们家还大,所以两个四五层的食匣被提在粗使下人的手里,而风雨雷电手中还拿着两卷什么布料一样的东西……

“郎君,该用饭了。”

等等?

吃饭?

现在已经中午了?

咕咕咕咕咕。

祝英台的肚子又响了几声。

马文才也没想到祝英台的肚子能够响如擂鼓。

他家注重规矩,他从小到大也没饿过肚子,无论是吃饭还是进点心都是定时,还真没见过人腹鸣的声音。

“你饿了?”马文才皱起眉头,看了看门口:“这个时辰,你那小厮半夏怎么还没来送饭?”

祝英台捂着肚子,苦着脸摇了摇头:“不管她的事,是我让她今日中午不要送饭来。”

没理由他们从早到晚不吃不饿,她饿一顿就饿的要死……

她得试试“入乡随俗”。

“荒谬!你既平日里习惯了一日三餐,中午又怎会不饿?”马文才像是看疯子一般看向祝英台,又看了看屋子里大半只是取出竹筒喝水的学子,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想学他们吧?”

他的态度犹如看见一个好生生的人跳进了泥沼里,这样的态度让原本理直气壮的祝英台反倒不好意思开口承认了。

“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就算你像他们一样中午不吃饭,他们也不会觉得你和他们是一路人!士族就是士族,你这样放低身段去迎合他们是什么毛病?”马文才压低着声音用手指戳着她的脑袋。

“你是想把我气死吗?”

“我没啊,我只是想试试看一顿不吃会有多饿……”

……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委屈自己的身体。

“你,你简直……”

马文才气的说不出话来,站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甩大袖就出了屋子。

和祝英台直接在屋子里用饭不同,马文才是独自在西馆中一处廊下用餐的。风雨雷电为他铺好了预先准备的毡子,又从食盒里一一取出食案,马文才这才就席入坐。

他入了席后,因为左右都无人共餐,风雨雷电四人展开手中的幔帐,分列左右将它们伸手撑开,形成两道屏障,隔开了其他人窥探的目光。

廊下食是很多士人喜欢的一种聚餐方式,大多用于处理公务或同辈之间议论事务之时。在有屋檐又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铺上毛毡,各自分席又不疏远,在用餐之际可以聊聊风土人情,奇闻逸事,也可以有助于增长见闻、促进感情。

大家肚子里有东西,心情比较好,很多往日小的龃龉或平日里难以启齿的事情在一顿饭里就解决了。

“食”的文化也是士族子弟的礼仪教养之一,聊天内容丰富、气氛轻松不代表礼仪就不严格,一旦出了一点点错误就可能贻笑大方。

甲科所在的东馆里士族不少,即便是最低等的士族,也都会按照自己的阶级圈子去寻找“廊下共食”的同伴。

马文才在东馆里人缘极佳,每每用餐之时,身边总是欢声笑语,众人边谈谈自家的趣事边吃吃喝喝,哪里有用过步幔之时?

他板着脸,按照用餐的规矩按顺序一一取用面前的菜肴,即便菜肴还是那般精致,味道也没有变化,可马文才却如同嚼蜡一般,吃的难受至极。

祝英台说的没错,这些人简直把他们当怪物!

感觉到又有人看他,马文才抬起头冷眼望过去,等别人收回眼神这才专心用饭,仪态依旧闲雅,但服侍他已久的风雨雷电却能看得出,这位主子的情绪……

已经开始烦躁起来了。

屋子里,再一次被马文才“拂袖而去”的祝英台,有些沮丧地趴倒在书案上,将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同情鄙视的目光抛之脑后,低低地哀嚎了一声。

咕咕咕咕。

“嗷!”

祝英台低嚎。

妈的好饿!

古人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做了一早上数学题,不饿的都是神人啊!

神人!

就在她腹中如烧时,面前却被递上了一块饼。

黄橙橙又带着莹润光泽的饼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杂粮做的,上面洒了一层胡麻(芝麻),虽是蒸熟而不是烤熟的,但胡麻被炒过,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吃的!

祝英台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

“看你腹中似乎饥饿,不如先用这个垫垫。”梁山伯的声音低低地环绕在祝英台的耳边,奇迹地安抚了她因腹鸣不止而产生的烦躁。

“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用傅兄院里剩下的五谷米面蒸的,虽然简陋,但傅兄也用了,应当不算难吃。”

“你做的?”

祝英台直接用接过饼啃一口的举动表明了自己的不介意。

南方不怎么吃面食,但北方人的习俗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被传过来,所以如今胡饼很是常见,基于胡饼而做的改良也有不少。

梁山伯递来的饼子应该是多种杂粮所制,和胡饼一样有嚼劲,却不似烤出来的胡饼那样干的能噎死人,软糯而不粘牙,有嚼劲而不干硬,吃的祝英台眼泪都快下来了。

“好吃!你居然还会做饭?”

祝英台用敬佩地眼神看向梁山伯。

她居然真吃了?

而且看样子还觉得好吃?

她和傅歧不同,傅歧是没钱了没办法,只能嫌恶地啃着这些东西,间或蹭一蹭马文才的饭菜,可祝英台明明是锦衣玉食长大,却觉得栗米饼好吃?

这祝英台带给他的惊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祝兄饿了罢。”梁山伯的笑容渐渐开朗,“家母体弱,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有时候,体面并不如亲人重要。”

这时代注重饮食之道,可即便是高门仕女,也许能说出一块肉的一百种做法,自己也许是连菜刀都没有拿过的。

有些家族怕丧乱之后子孙后代不能继承传统,写出《食经》传家,可这些人能吃出一块肉在羊身上的哪个部位,什么规格的饮宴要用什么样的羊肉,却不见得就会烹羊。

便是寒门人家,男人会做饭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尤其是读书的士子。要不是为了让祝英台打消顾虑,他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是自己做了这饼。

傅歧那样性格的人,也不会到处去传扬。

“你说的没错,有什么会比家人更重要呢?不过是做饭罢了。”

祝英台极为赞同他的说法。

她想到傅歧曾说过他年幼丧父,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副凄惨的画面:

年幼的梁山伯在火塘里使劲吹火,想要点燃炉灶烧水做饭,生病的母亲躺在屋内又饥又饿,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会烧饭的儿子在炉灶间忙乱……

哎,不能细想,再想眼泪要下来了。

祝英台微微甩了甩脑袋,把自己过度的脑补甩出去,三两口一块米饼就下了肚,火烧般的感觉总算好了不少。

她从书袋的侧边取出水囊,小小饮了一口,腹中有粮,心里不慌,仰起脸对梁山伯笑得灿烂。

“真是多谢谢你啦!”

这一笑,竟刺的梁山伯有些炫目。

在梁山伯看来,祝英台的长相并不出众,和马文才、褚向这样的美男子比起来,他的英俊不够“爽快”,有些阴柔而沉郁的感觉。

尤其在祝英台不笑的时候,淡淡的眉毛、紧抿的唇线和过于高挺的鼻梁都让他有种疏淡的气质。

简单点来说,就是“你们都离我远点”。

这才是他让人观望却无人敢上前客套的原因。

可当他真的笑了起来,却有着冰雪消融、阳光乍现的惊艳,更别说这笑容里,还带着一种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的天真。

无论是寒门还是士族,很多人眼里有的,只是麻木。

他昔日刚入会稽学馆时也是从丙科读起苦练书法,这西馆之中还有几个故交居然还没有离馆,昨夜以探友名义去拜访,问起这祝英台来,都说虽然他看起来身形并不高大,也不是盛气凌人的类型,但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毕竟相由心生,这么疏淡的相貌,看起来就不是什么不守规矩的人。

可和他相处起来,又明显的能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反差,很多时候,梁山伯甚至忘了他是个士族。

不是说他的举止粗鄙不似士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受到过严格的礼仪教养,这些教养已经刻入了骨子里,成为了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和他们这些后天刻意学之的不同。

但他的举止符合礼仪中又带着一种率性,比如可以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比如吃完饭后不漱口净面也不觉得不适……

种种率性,又和他冷淡的外貌不相称,梁山伯自诩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人,却完全不明白祝家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对寒门还存有善意和好奇,并且没有什么门第之见。

也许,祝英台能成为会稽学馆的破局之人?

毕竟马文才明显想要交好与他,而马文才在士族学子中的人缘和交际手段,连他都佩服不已。

想到这里,梁山伯一抖衣襟,在祝英台身边坐了下来。

“祝兄似乎一直很烦恼,不知该如何跟西馆的学子相处?”

“啊!”

祝英台似是没想到梁山伯会说这个,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面容成熟性格内敛的“同学”,有种被大人揪着促膝长谈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慎重了起来。

祝英台看了看隔壁几桌对她一直不善的伏安,再看看被她拒绝过的刘有助,有些难堪地自嘲:“岂止是不知道怎么和西馆的学子相处,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同为士子的马文才相处了。”

感觉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都是错都是错!

“这话也许说来唐突……”梁山伯踌躇着说:“但在我等寒生看来,祝兄的态度,并不真诚。”

“啊?”

祝英台傻眼地看向梁山伯。

他可以说她本事,也可以说她没脑子,可是说她不真诚?

她她她都照顾他们情绪中午不吃饭了!

梁山伯见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叹道:“虽说马兄和傅兄都极为高傲,并且不认为寒门足以平辈论交,但在这一点上,却比祝兄真诚的多。”

“我哪里不真诚了!”

祝英台瞪着眼睛看向梁山伯。

“阁下是士族,乡豪出身,礼仪修养无不为众人楷模,就如同真正的明珠不可能掩盖与瓦砾之间,无论阁下如何希望能够融入西馆之中,也有许多不可改变之处。”

梁山伯能感觉出祝英台的怨气,所以语气越发温柔。

“就如同一个用惯了三餐的肚子,又如何能让它不在正午之时鸣叫呢,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肚子啊!”

祝英台噗嗤一笑。

“真正的相处之道,在于展现出自己美好的一面,并学习对方的美好来改变自己的不完美。譬如你与市井无赖相交,学习对方的世俗和粗鄙自然能更快的得到他们的认可,可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无赖,对于这个世道又有什么改变呢?你们都只会变得更糟,甚至为人唾弃。这样的交往,会被当做狐朋狗友的臭气相投,不会被人当做真正的‘君子之交’。”

梁山伯的话低低的在祝英台耳边萦绕着,渐渐的,也吸引了不少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人,都屏住呼吸,故作无意地倾听着他们的交谈。

“但一个真正的君子去和粗鄙之人交往,会用高尚的德行去影响他,会用优雅的举止去让他效仿,会用真正的善意教导他如何走回善途。相反,即便是粗鄙之人,也会有让君子刮目相看的时候。正如鲍叔牙之于管仲,正如钟子期之于伯牙。只有这样,世间会少了一个粗鄙之人,多了一个知礼义而行善道的君子,人们会说:啊,这才是真正的知交。”

“同理,寒生并不代表低贱和贫困,仅仅是出身不同而带来的经历不同,但这种经历有时候无法用其他办法来弥补。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只能靠学习别人来变得更好,所以才有五馆存在,所以才有明经取士。士族尚且并不是一天而成的,寒门要改换门庭,又岂是那么容易?”

梁山伯的态度,是一种体验过世事人情的豁达。

“正如我在傅兄的身上学习如何与士族打交道、如何与士人相处,我学习他的风仪,了解他的世界,借此明白士族的所思所想,这样日后,我也许能侥幸进入仕途时,会因此少走了许多的弯路。比起在那时候被人当做粗鄙之人,现在被傅兄嫌弃,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虽是丙科,若说人人都没有野心,那一定是骗人的。像是伏安和刘有助这样经年不出会稽学馆的,无非都是在等一个好的机遇罢了。

此时但凡心中有些想法的,听到梁山伯的温声细语,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有些面皮厚的,因为实在听不真切,甚至厚脸皮的往前凑近了听。

祝英台不是笨蛋,相反,她是来自于一个能够包容任何声音的地方,对于梁山伯的提点,她几乎是立刻就有了了悟。

她想起了梁山伯一入甲等学舍时就不顾身份,也不畏惧他们鄙视他,亲自去修家具的事情。

也想起梁山伯丑话说在前面的“我就是这样的人”的自白。

傅歧和马文才是如此讨厌寒生,甚至认为他们粗鄙到无法让人接受,可却都能够和梁山伯相处融洽,马文才甚至和梁山伯同住了这么多天也没有跑回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一个,让任何人相处起来都很“舒服”的人。

“我……”

祝英台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说,脑子里也有许多从未想过的东西在不停地出现又消失,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要掩盖你的不凡,来迎合别人的眼光呢?你就是士族,原本就是生来不凡之人,如果人人相交都要先考虑如何迎合别人,那天子又该如何跟群臣相处?”

“马兄就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无论是面对馆主还是寒生,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并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去改变自己的志向和想法,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真诚。”

梁山伯叹道:“祝兄,如果我与你们相识时,刻意用士族的礼仪和举止来模仿你们,迎合你们,你们会认为我就不是寒生了吗?你们还会如此平静地看待我这一介吏门寒生吗?”

祝英台还没说话,屋子里听到这番对话的人已经有许多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来,有些甚至嗤笑出声。

祝英台明白梁山伯想提醒她什么,只是照顾她的脸皮,遂红着脸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说你不够真诚啊!我能在你身上学到什么呢?没有。他们能在你身上学到什么呢?没有。若是真正的真诚,就该让他们看到士族也有好的一面,并且从你身上学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反之,你也亦然,寒生就没有值得你有所得的地方了吗?”

也是祝英台性子并不偏激,态度又温软,否则换了另一个人,梁山伯还真不一定敢说出这些话来。

看着渐渐望过来的目光,梁山伯的声音大了一些,却没有大到让人刺耳的地步。

“看看这些‘同窗’,他们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理解,正如你来丙科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们今日在此读书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大家为着自己的目的而在一起,又有什么迁就不迁就呢?你是士族,让他们学习如何和士族接触,让他们明白和士族之间的差距,也是一种真诚。”

他叹道:

“贵有自知才能逆流而上,一叶障目只能坐井观天。如果寒门连看破门第之见都不能做到,又何况士族?能遇见你这样愿意和他们同室而处的人,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得遇见,为何先惧怕会伤害他们的却是你?你把他们当做如此脆弱无能之人了吗?”

为何先惧怕会伤害他们的却是你?

祝英台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里乱成一团。

“梁山伯,昔日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寒生上百,同在丙馆读书,独独你被馆主收入门下,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一位身有补丁的书生站起身来,长揖道:“往日是我偏激,多谢兄台今日开解之恩!”

梁山伯不以为恩,只是笑笑,但也坦然受了。

刹那间,屋子里绝大部分人看待祝英台和梁山伯目光都变了,如果说他们看待马文才是一种对上位者的敬畏和对权势富贵的羡慕,那看待梁山伯的就是对“先行者”的叹服和对“自己人”的仰望。

今日的会稽学馆已经不是昔日的会稽学馆,很多人已经不再认识这位昔日寒生中的风云人物,有些知道的提起他也是满口的“哦那个父母双亡的倒霉蛋啊”,可时间和家庭的不幸,都不足以掩盖住梁山伯独特的魅力和才华。

即便不知道他是谁,可见到那高冠儒衫,也足以让这些丙科的学子了解,这个“倒霉蛋”如今已经走到了哪里。

倒是原本让他们觉得刺眼无比的祝英台,如今站在他的身旁,却已经黯然无光,彻底沦为某种途径了。

祝英台看着屋子里的人,看待她时从一开始“你就是走错了地方吧”,突然都变成一副“来好好调//教我吧”的表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梁山伯是很厉害,一席话引得所有人都对她变了态度……

可这态度好像也有点不对?

找调//教,不是该找马文才那种一见到寒生就把“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写在脸上的士子吗?

梁山伯看着身边的祝英台突然气势一弱,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也有点不安,担心自己今日锋芒太露,反倒让她难受了。

他说了这么多话,能改变她或改变多少环境上的影响还未可知,毕竟很多人听过很多道理,读过很多圣贤书,到最后过的还是乱七八糟。

偏见这种东西,即便当时有感,环境在那,久了还是会发生改变或干脆还是不变。

所以他也不想让祝英台对这些“同学”抱有太大期待,而是轻声提醒道:

“马兄还在外面用饭呢,他在东馆的时候,从未独自一人吃过饭,向来是高朋满座。我知你和他怄气,但他这样即使在气恼中还担心朋友的人已经不多了,我觉得你该去陪他,而不是跟我在这里啃饼,你觉得呢?”

祝英台果然如释重负,点头如蒜捣。

“是是是,我觉得我还有点饿,我去找他讨点吃的!”

说罢,拔腿就走,干脆利落。

梁山伯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他的书案,待看到题卷上两行简单的数字,心头也是一震。

他刚刚算过,自然知道她的答案不错。

他知他算学厉害,却不知道如此厉害。

如果全靠心算,此人的能力,也太可怕了些。

“可笑我刚刚为了激他,还说在她身上无可学之处,这难道不是自己的狭隘之处吗?”

梁山伯喃喃自语,面红耳赤。

他才是该时时反省,莫要为了一点虚荣而洋洋自得的那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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