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村理一先回到报社。

学艺部的同事们都已下班回家,办公室空无一人,在编辑局中,只有这里像一个荒无人迹的小岛。其他的地方如社会部、整理部、校阅部等,都灯光通明,有很多人在工作。大家都只穿一件衬衣。暖气烧得热,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大家忙也是实情。

学艺部一般六点下班。室内没开灯,因此,成排的桌子更显得冷清。

岛村理一穿着大衣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桌上摊着校样,他现在回报社,是因为他写的一篇美术新闻稿明天要见报,今晚必须再看一遍。

他心烦意懒地看着校样。印刷的字迹有多处模糊不清,这准是工厂印刷马虎所致。他看着或淡得模糊,或浓得刺目的印刷字迹,不由得心里烦躁起来。岛村手里拿着红铅笔,总觉得自己写的文章非常空洞。

岛村脑子里,还装着刚才见到的久井文予的事,由于这件事的干扰,自己的精神越发集中不到文章上。好不容易校阅完毕,他把清样扔到要送往工厂的筐子里。

他点上一支香烟。文子和连洋结伴到悠久堂的一幕又映在眼前。接着画面上文子变为孤独一人,坐在电车上被晃来晃去。这是四年前的文子。

当时文子在同一车厢里与岛村斜对而坐,正在看书。这一姿态在岛村心里留下清晰的印象。那时她衣着朴素,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经常穿着华丽服装,乘车到处游逛。

接着岛村回想起在咖啡馆与自己对面而坐的文子。

当时文子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衣着朴素,头发、化妆也不象女演员那样。她满脸严肃的神情,好象正在用心咀嚼他的话语。岛村热情洋溢地讲述着自己对具有新倾向的前卫派水墨画的想法。他越说越来劲儿,奇想不断。在文子面前,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言谈之中。

文子过去的形象依然不断浮现。

那时的文子把岛村看成自己的支柱。

她说,她是把岛村的想法变成自己的东西。她曾为这些想法逐渐得到承认而欣喜若狂。可是她自己还和从前一样。岛村也曾劝她学习书法。

本来,水墨画是从中国传入的。而且在日本也产生过一批优秀的画家。但是,传统的画法已不能完全适应现代的需要。美,就是不断地追求破坏和创造。

岛村曾把这番意思讲给文子听过。那时,他们在咖啡馆中,或两人一起散步的时候,都在谈论这些问题。

有一天晚上,他们一起漫步于林间阴暗的小路上,岛村拖住文子,吻了她的双唇。

在那之后,岛村心中逐渐出现了疑团。因为文子的衣着明显地一天天变得华丽起来。衣服上也出现了价格昂贵的装饰品。

尽管她终于得到社会的承认,但她的实力还远远不能使她获得如此优厚的报酬。岛村常常听她谈起,父亲是旧军人,家境贫寒。他对这一不可思议的现象产生怀疑后,曾委婉地问过文子,但文子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

岛村感到文子的身后出现了资助者的影子。尽管他不愿这么说,但他不得不承认文子正受着那个人的庇护。除此之外,无法作出别的解释。但是从她的嘴里,却听不到具体的解释。此后,岛村的疑惑,又因发现文子积极进行政治性的阴谋活动而加深,从而导致了他从文子身旁悄然离去。

文子开始露骨地接近根本不属于一个流派的杉尾连洋。连洋是现代水墨艺术界的泰斗。

不久社会上传出了连洋与文子有暖昧火系的流言。流言的散布者说;文子之所以频频得奖、青云直上,是因为她成了连洋的“活玩偶”的缘故。她特别注意做新闻界的笼络工作,有的学艺部记者甚至成了她的支持者,一有机会就介绍她。

此外,最近还新出现了她与市泽庸亮过往甚密的流言。很多人承认她的才能,但对她政治手腕高人一筹,也感到十分惊奇。在人们眼中,文子脑子里除了向上爬的思想外,一无所有。她画的抽象派水墨画,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岛村的影响。说得更确切些,她的画风几乎全是吸收了岛村思想的结晶。

岛村开始用报纸评论猛烈抨击文子的水墨艺术。

然而,岛村心里无论如何不能抹掉文子的影子。唯有在这一点上,不管他怎样努力,他都无法驾驭那深深埋在心底的情感。

岛村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中,沉重而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按照他平日的习惯,离开办公室前他又拉开抽屉检查一番。此时,被扔到抽屉一角的、一个打开的白信封,映入他的眼帘。他想起来了,取出信封看了看。这是前卫派水墨画家泷村可寿子寄来的某报社发奖纪念晚会的请帖。他看了看日期,正好是今天。开会时间是七点至九点,看来时间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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