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跟比尔也提及了,我说:“你怕不怕?我妈妈要来。”

他很愕然,“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现在说不是一样?”

“你真是小孩子。”他看我一眼,“你想我怎么样?”

“我叫你避开,我不会。”我笑,“我要你见我妈妈,你怕?你怕就是不爱我。”

他沉默了很久,“不,乔,我不可以见她。”

“为什么?”

“等我们结了婚才见她,好不好?”

“她可不等我们结婚,她要来了。”我说。

“对你来说,是不大好的,她会——不高兴。”比尔说。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不好。而我的确是对你不好。”

我叹一口气,“什么是好呢?一定要结了婚,天天对着,天天吵架,为油盐酱醋发愁,这才叫好?我知道你想跟我结婚,你只是不能够,我明白,这就够了,我相信你。比尔,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自己愿意的,你放心,我决不怨你。”

“然而,我误了你。”他轻轻地说。

我抱着他,背着他哭了,他误了我。他没有借口,他肯承认他误了我。多少男人负了女人,还得找千奇百怪的理由,证明不是他们的错,到底比尔还有勇气承认是他的错。

他轻轻说:“叫我老师,乔。”

“老师。”

“不是这样,像以前那样。”他说。

“我忘了,多少日子了,我没做学生这些日子,怎么还记得?再也记不得的。”

他不响。

然后我知道他流泪了。我是震惊、错愕的。我没想到一个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居然会哭。我难过得呆在那里,装作不知道。

我站起来,开了无线电,一个男人在那里唱:

是我知道

我可以有多寂寞

我的影子紧随着我

我又关了无线电,屋子里很静,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够了,只要两个人就够了,其他的人,其他的人有什么用呢?其他的人只会说话。

妈妈来了。

我去机场接她。她老太太还是那样子,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三十出头,细皮白肉的。中国女人享福的真会享福,瞧我妈,爸养了她一辈子,什么都不必她操心,天下的烦恼,大不过一间屋子,她就在屋子里守了一辈子,有时候居然还怨天尤人,看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不知道怎么过呢。

她见我,铁绷着的脸就松了一点。

第一句话就说:“几十个钟头的飞机,坐死人了!”

我微笑。

“你倒没瘦,可见家明照顾得你不错。”她点点头,“家明这孩子呢?”

“他上学,没空来,妈你也知道,陌陌生生的,差遣他做几千桩事,不怕他烦?”

“烦什么?自己人。”她笑。

“什么自己人?”我反问。

“我这次来,是跟你们订婚来的——”

“我的妈呀!”我叫。

“我当然是你的妈,我不是你的妈,是你的什么人?”她白我一眼,“大呼小叫的!我告诉你,见了张伯母,也还这么来着,我可没面子!”

“张伯母?我为什么要见张伯母?张伯母是什么人?”

“张伯母后天到,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她说道。

“商量什么?”我沉下了脸。

“婚姻大事,你们的婚姻大事。”她得意洋洋地说。

“妈妈,现在不流行盲婚了!”

“盲婚?你难道没见过家明?”妈妈咄咄逼人地说。

“我见过他——”

“你难道不喜欢他?”

“喜欢——”

“难道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过?”妈妈问。

“有。”我说。

“这不就是了?照你们这个速度,拖十年八年也不稀奇,我们年纪大了,可心急,不如订婚再说。”

我不响,我叫了一部街车,司机把母亲的行李搁在车后,我扶母亲上车,母亲在车子里絮絮地说着话,我不知道为什么,鼻尖手心都有点冒汗,我想告诉她,我另有爱人,不是家明,怎么都说不出口,预备好的说辞都出不了口,她到底是母亲,再隔三千年也是我的母亲,怎么好叫她这么伤心呢?

车子飞驰着,我始终没有说话。

“家明呢?家里有电话?我要找家明。”她说道。

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我扶母亲下车。

她一看,“房子倒是不错,难怪屋租这么贵,可见物有所值,这部小跑车是你的?我最不喜欢你开车,你最爱危险驾驶。”

我用锁匙开了门。

她在沙发坐下来,左左右右地打量着。

“把家明叫来呀。”

我替她拨通了号码,让她自己讲话。我先煮下冲茶的水,然后冲上楼去,把比尔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收到橱里去。我没有勇气,三天前的心理准备现在全派不上用场。我的天,我决定骗她,骗得一时是一时,反正她不会在这里一辈子。

我再下楼,母亲已经做好了茶,我松一口气。有妈妈到底是不一样,差太远了,说什么有个帮手的人。

她说:“屋子很干净。”

“谢谢。”

“家明说他尽快赶到,毫无问题,真是好孩子,乔啊,如果你跟他订了婚,任你跑到非洲去,只要你与他同在,我也就放心了。”

妈妈说得对,我完全同意,家明就是一个那么可靠的人。

“你爱他?”妈妈喜孜孜地问。

我笑了一笑。

“什么都别说了,有一阵子啊,我真气你,可是想想,一共只有一个女儿,有什么不对,大概是父母教育得不好,孩子总是孩子,所以——没想到你与家明倒成了一对。”

我默然,过了一会儿我说:“妈妈,我与家明,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我们不过是朋友。”

“别骗我了,你们总是赖。”

“不,真的,谁说我们可以订婚了?”我问,“我可没说过,难道是家明说的?他不会。”

我知道不是家明。

“你们怎么会说!”

“妈妈,你不能自作主张,否则大家以为我嫁不出去了,急成这个样子,我可不是这种人。”

“不跟你说——你叫我睡哪里?”她问。

“楼上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我说。

“你一个人睡几间房?”

“三间。”我说。

“真享受——”

我没听到她的声音。我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比尔,对不起家明,对不起——

我在电话里找到比尔,他在授课,我很简单地说:“我妈妈到了。”

他说:“啊。她好?”

“好,谢谢。比尔,我没有把我们的事说给她听。”

“我明白,今夜我不回来了。”

“对不起,比尔。”

“不关你的事,如果我们结了婚,没有这种难题。”

“比尔,对不起。”

“我爱你,再见。”

“我们再联络。”我放下了电话。

我心里有一种茫然的感觉。噢,我想见他见他见他见他。

家明来了,他的神情尴尬之极。

我必须承认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尽管不自在,尽管刚刚从大学里赶回来,他还是有一种慑人的清秀与镇定。他与母亲礼貌地招呼过了,就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神情。

母亲终于累了,她要午睡,我与家明坐在客厅里,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问:“你告诉她了?”

“没有。”我答。

“是很难说的。”他同情我。

我叹口气,“可是她要我与你订婚,多么可笑,别说现在这样,就算没有比尔,她也该想想,人家怎么会要我?”我带着嘲弄的口气。

家明背着我,看着炉火,他说:“为什么不要你?你有什么不好?”

“我?”我挪动了一下身于,“我?我当然不好,何止不好?简直罪恶,拿了家里的钱来开销,一不读书二不工作,跟洋人姘居,我好?我再也没有人要的了。”

“我倒觉得你好。”家明还是背着我。

“那是因为你愿意了解我,当我是一个朋友,可是其他的人怎么想呢?”我问。

“其他的人,不过因为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机会堕落,所以吃醋罢了。”他答。

我笑了,躺在沙发上,把垫子抱在胸前。

“家明,对不起你,你工作必然很忙,这样子把你拉了来,你心里不知怎么样想呢,可能在咒骂:这家子,有这样的母亲,就有这样的女儿。”

“你真要知道我怎么想?”他转过头来。

“嗯。”

“我在想,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我不费一点力得到了一个我要的女孩子。”

我一怔,“啊,家明你开什么玩笑?”

“这年头没有人相信真话了。”他笑。

我不响,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为什么我也暗里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我不认得比尔,我只认得他,我们就要订婚了,从此下半辈子不用愁了。我惨痛地想:然而事实不是这么简单呢。如今他做了我的挡箭牌。

“家明,”我说,“我实在感激你,真的,我母亲……希望你帮我这个忙,她在这里的当儿,你多多包涵,别把我的事说出来,我实在不忍她失望,将来要是我结了婚,她好过一点,也许情形不同,可是现在——”

“你放心。”家明打断我,“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我有点惭愧,他说得对,我可以相信他。

“你累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他说。

“家明,你妈妈也要来,是不是?”

他点点头。我呻吟一下。真受不了,一个老奶奶已经弄成这样,倘若来了两个,那还得了!我自楼上抽了一张毯子下楼,蜷在沙发里睡了一会儿。家明不方便上楼,我只好下来陪他,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我睡了一刻便醒来了。家明坐在地上,在做功课,他的笔记摊了一整个茶几,电视在播映足球比赛,没有扭响声音,他看得全神贯注,一边在嚼花生,喝着咖啡。足球紧张了,他握着拳头挥舞。

这人是个孩子。我忽然记起比尔也这么做笔记来着,我也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然而两个人的神情是不一样的。一醒来比尔就发觉了。但是家明,他大把大把的花生往自己嘴里送,一边手舞足蹈。

我用手撑着头,看着他背影,就笑了。

他这才发觉,转过头来,他说:“啊,醒了。”

我想,比尔现在在哪里?他会原谅我吗?为了母亲,我叫他不要露脸,把他赶到别处去住。

家明说:“你肚子饿了没有?我们在中国饭店吃饭,我请客,等伯母醒了就去。”

我看着他,笑着点点头,他握住了我的手。

妈妈的声音响起来,“我早就醒了。”

我们回头,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妈妈真是厉害。

我叹了一口气,她这一次来,有计划之壮举,再也不放过我的,幸亏是家明,换了别的男孩子,叫我怎么应付呢?家明向我投来一个眼色,叫我不必担忧。

妈妈又发觉了,她说:“你们不必挤眉弄眼的,我很明白,你们不必忌我,平时怎么样,在我面前也怎么样好了,我是最最开通的。”她一直笑。

我没好气。她开通?家明是她喜欢的,所以她特别“开通”。

我们一起去吃饭,坐席间也是妈妈一个人说话。不过见她如此高兴,我也颇为安慰,家明真好,把她服侍得水泄不通,我看着只会微笑。待她走后,我可要重谢家明才是。

一顿饭吃了好几个钟头,吃完饭,她忽然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只扁长盒子,放在桌子上。

“家明,”她说,“伯母把你当自己孩子一样,伯母喜欢你,这是伯母在外国的见面礼,你若不收,就不是好孩子。”

我笑,“怎么见得他不收呢?又不是送他炸弹!”

妈妈白我一眼,“你当个个人像你?无法无天?家明是规矩的孩子,他多客气,当然是不肯收的。”

我吐吐舌头,“你到底是要他收这礼呢?还是不收?好像叫他收,又好像拿话套住他,不叫他收,到底什么东西,家明,打开看看!”

妈妈尴尬了,“乔啊!你这个女孩儿啊!一张嘴这么刁法!”

我笑,“你看,家明,本来我妈也把我当宝似的,只因见了你,样样把我比下去了,就嫌起我来了,你怎么好意思?”

家明也只是笑,“伯母,太名贵的礼物,我不敢当。”

我把盒子扔过去,他接住。我说:“咱们家出名的孤寒,见面礼不外是三个铜板之类的,你放心,收下吧。”

妈妈嚷:“别扔坏了,别扔坏了。”

我说:“哦,会扔坏,是手表,是大力表。”

我替他把纸包拆开来,表是表,却是一只白金康斯丹顿,白金带子、宝蓝的宝石面子。我不响,妈妈真把家明当女婿了,几万块一只的手表都送。

家明一看之下,果然推让又推让,妈妈打架似地要他收,大庭广众之间,不亦乐乎。我就想,比尔可趁不了这种热闹,假如对象换了是比尔,妈妈早就号啕大哭了。

家明终于把手表戴在手腕上,皆大欢喜。老实说,我觉得他很配受这笔重礼,那表戴在他手上也配。

回到家,他把我们母女俩安顿好了,就开车回去,临在门口谢了又谢。他走了以后,妈妈精力还有剩余,口沫横飞地赞家明,我收拾茶几,发觉家明忘了功课,我把他的纸张小心地叠起来,有一张纸上却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乔”字,我“呀”了一声。把那张抽了出来放好,其余的仍放在茶几上。

电话铃响了,我抢过来听。是比尔。

我很有点百感交集。“你在哪里?”我问他,“家?”

“我还有第二个家吗?”他温和地说,“我在一间旅馆里。”

我紧紧地抓着电话筒,说道:“比尔,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你们刚才出去了?”

“是,陪妈妈出去吃饭。”我说,“她很喜欢这里。”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我说。

妈妈插嘴说:“别肉麻了,刚分手,又打电话来,又说想你想我的,有中文不说说英文,怕我听了是不是?你跟家明说,结了婚两个人住一起,岂不省事?这里电话收费多贵,一直讲废话,什么好处!”

我呆在那里,母亲之泼辣,真是惊人。

比尔问:“那是你母亲?”

我低声答:“是。”

他不响。

“比尔,”我把声音压得极低,“比尔,我要见你。”

“明天打电话到学校来,我等你电话。”

“好,再见。”我说。

“我爱你。”他说。

我放下电话,对母亲表示我累了,想早点睡。但是妈妈睡着以后,我却还没有睡,我起床抽了一支烟,喝了一点酒,忘了问比尔是哪间酒店,我想偷出去看他,直到天亮,始终没睡好,妈妈倒又起床了。

这一天她让我陪她去逛公司买大衣,人人说英国大衣便宜,好的货色也不便宜啊,优格一件牛仔布的短外套就二十七镑。

花三百块买件牛仔布罩衫算便宜?我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心理,而且跑到什么地方就买到什么地方,我求她去海德公园她都不去,挤得一头汗,罢啊,母亲来伦敦跟在香港有什么分别?

等她买爽快了,我想起比尔。我要去打电话,被妈妈抓住,我们一起去找到家明,我趁空再打给比尔,他已经离开了大学,我好不糊涂!礼拜三,他早放学,一点钟就走的,现在几乎四点了,我颓然放下了电话,现在又回不了家等他找我,真糟糕。

我有点不悦,面色十分冷淡,可是这又不关家明的事,他的博士论文进行得如火如荼,妈妈硬把他拉了出来作陪客,我还怪他?妈妈——她也没有错,她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又不讲,说来说去,只怪自己不好。

最好笑我们还碰见彼得,他跟一个本国女孩子在一起,过来打招呼,他说:“听讲你订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新闻,他看家明一眼,与家明握手,又恭喜家明,然后又说:“我也快订婚了。”言下有说不出的懊恼。

母亲的眼睛比老鹰还尖,一看就知道苗头,待彼得走后,她说:“这种外国小鬼——”

我觉得她太武断,并且势利,又主观,而且出言粗俗,她仿佛换了一个人,我并不十分认识她,故此我默然,我觉得彼得误会我订婚也好,他自己总算有打算了。

母亲还在说:“——幸亏有家明啊,家明,你不晓得,我们这乔,太随便,我们知道她的,说她和气;不知道她的,就说她轻佻。这年头啊,做女孩子,不当心不行,男人坏的多。”

我看着路上的车子。

家明轻轻地跟着我说:“忍耐一下。”

我看着他,勉强而歉意地一笑。

他真是好性子,难为他了,照说似他这般的脾气性情,做男朋友也真是上等人选了。我们在外又跑了一天,回到家,我是累得跑不动了,可是又不敢睡,等比尔的电话。等到十二点半,电话铃响了,妈妈去接的。

我连忙说:“妈妈,是我的。”

她还不肯把电话给我,对我说:“是个洋鬼子。”

“妈妈!”我把话筒抢过来。

她真过分了,得寸进尺,巴不得把我捏在手中,巴不得替我活下去。

“比尔?”我说,“对不起,出去一整天,陪母亲买东西,你不生气吧?”

“我等到三点钟。”他笑。

“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你走得开?”

“你说个地址,我马上来。”我低声说。

他把街道名字与酒店告诉我。我放下电话,板着面孔回房间,我洗了一个澡,换件衣服,披上大衣,就出门了,我没有跟妈妈说话,也不管她有没有睡着。

我赶到那里,那是一间小的酒店,我找到了他的房间,才一敲门,他就把门开了。我紧紧地抱住了他,我觉得这好像是情人幽会一般,我没见他有多久了?两天?三天?我觉得我离不了他。

我在他那里逗留到早上三四点钟才走的,回到家,一碰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我爱比尔,我知道我爱他。

我睡得像一头猪,下午两点才醒来,只听见有人在楼下客厅讲话。我漱口洗脸,坐在窗口,家明上来了。“好吗?”他问,我握住他的手。他说:“我母亲来了,在楼下。”

“我的天!”我跳起来了,“我的天!”

家明低声笑,“看来我们订婚是订定了。”

“你反对呀。”我说。

“你反对好了。”他说。

我眼睛只好看着天花板。

他把我拖下去,我见了他母亲,很不错的一位太太,脾气性情跟妈妈差不多,我只好坐着不出声,偶然傻笑一下,我想到大学去看比尔。

最绝就是家明的母亲忽然摸出一只大钻戒,硬要套在我手指上,我的手被她抓得牢牢的,甩都甩不掉,一只晶光灿烂的钻戒只好套在手指上,我直向家明使眼色,他只装看不见,又指指他手表,好像笑我也尝到同样滋味了,我呻吟一声,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老太太开心得不得了,有点大功告成的样子。

我把家明拉到露台去,我说:“我要出去一趟,你陪我,让她们在这里谈个够。”

家明问:“你去找那个人?”

“我昨夜已经去过了。”

“我知道,你妈妈问我昨夜有没有见你。”

“你怎么说?”

“我说见了。是我想你,叫你来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她怎么答?”

“叫我们快快结婚。”

“啊。”我说,“家明,真对不起,叫你受这种委屈。”

“是真倒好了,这戒指顶适合你。”

“开玩笑,家明,你怎么会要我这样的女人?等她们回去了,我们就借故‘闹翻’,你不会怪我?”

“不怪,说什么都不怪。”他笑,笑里很有一种黯然的味道。

我跟他一起到大学,妈妈以为我们是逛街去了,他去别处弯一弯,我找比尔,约好傍晚在门口等了一起回去。

比尔见到我很高兴。

然后他看见我手上的钻石。“你妈妈给的?多么像订婚钻戒啊。”

我说:“是订婚戒指。”把情形说了一次。

我以为他会当笑话听,听了就笑,谁知他说:“我要见一见你母亲,她不能把我的爱人嫁给别人……”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他问,“除非你也爱他。”他赌气得似一个孩子。

我的心软了下来,“当然我不爱他,比尔。”

“他既年轻又漂亮,学问也好,家里有钱,我有什么比得上他?我只是个糟老头子!”

“别傻了,你才不糟!”我说。

他吻了我一下,说:“乔,说你是我的。”

“我当然是你的。”

“你可曾与这小子亲吻?”他忽然问。

“我的上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以手覆额。

我与他在校园里散了很久的步,他为我缺了两堂课,然后时间到了,我要跟家明回去,他送我到门口。

“改天我也买戒指给你。”比尔说。

“我不要。”我说,“你少来这一套。”

“你不能不要,我一定要你收。你母亲一走,我不要见到这个戒指。”

“是,老师。”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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