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普拉斯基仍能听到声响。先是砰的一声,随后就是喀嚓的爆裂声。

哦,喀嚓声。他讨厌那种声响。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为林肯和艾米莉亚办案:他是多么的草率,被人用球棒击中头部。他知道那件事是怎么回事,但具体过程一点也记不得了。由于草率,在没有探明嫌犯藏身之地的情况下,他就转到拐角,结果遭到那人的重击。

这次重创让他害怕,让他犯迷糊,让他失去判断力。他竭尽全力——哦,他努力尝试——尽管这次创伤总是挥之不去。而更糟糕的是:他当时应该小心谨慎,放慢脚步,绕过拐角,那是一回事;但是闯下大祸而伤害到别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普拉斯基把巡逻车停在医院门前——他换了一辆车。原来那辆肇事车已经作为物证被扣押了。如果有人问他,他打算说他来这儿是讯问那个在恐怖分子电网袭击案中的目击证人。

我正在尽力查明凶犯的去向……

他和同是警察的孪生兄弟经常互诉心声;对各自做的傻事会一笑置之。但现在这件事很麻烦。因为他知道自己撞倒的只是某个不幸的路人,那人的身体发出砰的一声,脑袋发出喀嚓的爆裂声。

一走进人来人往的医院,他就感到一阵恐慌。

要是他撞死了那个人又会怎样呢?

他猜想自己会被指控交通肇事罪或者过失杀人。

这样他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即使他没有受到指控,即使司法部长压下了这个案子,受害者家属仍可能起诉他。如果那人最终像林肯·莱姆那样瘫痪了怎么办?警局给此类事情投保了吗?他自己的保险当然不能赔付像终身护理之类的伤害。受害者会起诉普拉斯基从而使他一无所有吗?他和詹妮的余生将劳作不止,只是为了偿清法院的判决。孩子们可能再也无法上大学;他们积累起来的少量教育专款将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来这儿是看望斯坦利·帕尔默的,”他对坐在服务台后面的值班员说,“昨天遇车祸的那个人。”

“好的,警官,他在402病房。”

由于身穿警服,普拉斯基畅通无阻地穿过几扇门,终于找到了那间病房。他在门外停下来,鼓了鼓勇气。如果帕尔默的一家人都在里面怎么办?只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呢?普拉斯基绞尽脑汁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然而他听到的全是砰砰声和喀嚓声。

罗恩·普拉斯基深吸一口气,随后步入病房。只有帕尔默一个人。他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连接着各种令人生畏的电线和导管,这里的电子设备和林肯·莱姆实验室里的那些一样复杂。

莱姆……

他是怎样辜负了自己的上司!那个激励他继续成为一名警察的人,因为莱姆自己在受伤后也是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个不断给他越来越多职责的人。林肯·莱姆信任他。

然而现在看我都做了些什么。

普拉斯基注视着纹丝不动躺在那里的帕尔默——甚至比莱姆还要安静,因为除了肺部,病人身体上没有任何动静,连监视器上的曲线也没多大起伏。一个护士经过,普拉斯基问:“他怎样了?”

“我不知道,”护士用一种他不太听得清的沙哑口音回答,“很显然,你应该去问医生。”

又注视了帕尔默一会儿后,普拉斯基抬起头,看到进来一个身穿蓝大褂的中年男子,不清楚什么种族,工作铭牌上的名字后面标有“医学博士”。好像又是因为普拉斯基身穿警服的缘故,医生叫他不必对一个陌生人太过悲伤。帕尔默由于好几处内伤已经接受了外科手术。病人仍在昏迷中,院方此时还不能做出诊断。

看来他在本地没有任何亲属。他孤身一人。他的父母和兄弟在俄勒冈州,还没有联系上。

“兄弟。”普拉斯基低语道,想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

“那就好。”医生垂下手中的病历,瞥了一眼警察。过了片刻,他会意地盯着普拉斯基说:“你不是来这儿讯问他的。这对案件调查毫无用处。别那样了。”

“什么?”普拉斯基吃惊地问,呆呆地望着医生。

医生的脸上漾起和蔼的微笑,“事情发生了就不要害怕。”

“发生?”

“我在纽约做了很长时间的急诊医生。你从不会看到老练的警察亲自来拜访受害人,只有新手才这么做。”

“不,真的。我只是核实一下看能否讯问病人。”

“当然……如果他清醒了,我们会通知你过来。不要太较真,警官,你有一副好心肠。”

这话让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医生把目光转向帕尔默一动不动的身体,“这是一起肇事逃逸案?”

“不。我们知道肇事司机是谁。”

“很好。你们抓住了那个坏蛋。我希望陪审团严惩他。”身穿蓝大褂的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普拉斯基在护士站前停下来,还是因为身穿警服,他轻松得到了帕尔默的地址和社保号。他要尽己所能找到有关帕尔默及其家庭和受赡养者的信息。即使帕尔默孤身一人,何况他是中年人了,应该有孩子。他得联系他们,看自己能否提供一点帮助。普拉斯基没有多少钱,但是他会力所能及地给他们任何精神上的支持。

最主要地,这名年轻警官想对由他造成的别人的痛苦表示忏悔。

电话响了起来,护士道了声歉,转身去接。

普拉斯基也转过身,甚至转得更快,在离开护士站之前,他戴上墨镜,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他的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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