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逐渐泛白,唯独大雨依旧倾盆,配合着愈来愈烈的狂风,毫不留情的对着众人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我说过,此战不许任何人插手。”冷冽的嗓,比这晚的雨还要渗人,每一字都自牙关挤出,可以预见说话的人该有多么出奇的愤怒。

“秦掌门,你…”姚心蕊惨白着脸,唇畔有殷红血丝淌下,方才刺完那一剑后她就被秦无伤反手震飞,眼下心脉受了重损,几乎废去了半条命。

气氛陷入僵局,谁都未曾料到秦无伤会大发雷霆,印象里他一直都是清高淡然的模样,怎知此刻居然会……

“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为了个满手血腥的魔头伤了和气不值得。”半晌,有人跳出来打圆场。

秦无伤不语,视线一直落在地上,此刻大雨瓢泼,冲去段离宵身上大半血水,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就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老衲认为姚掌门也是一心为武林除害,就不要过多苛责了。”玄智上前,沉吟片刻道:“倒是君盟主刚刚分散魔头注意力的那句话,让老衲忽而想起李冉冉,不知她此刻是否还在这山庄内,又或者……”他意味深长的捋了捋白须,顿住不语。

有弟子心直口快的接过话:“难道大师真是在怀疑角落处站着的那人?”

君离央笑笑:“君某原本也只是无意间看到该女子才计上心头,思忖这法子或许低劣,倒不失为一个除去大患的好办法,不过眼下细细分析,她倒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角落,先前竟然从未留意到,这么想来,倒是有些可疑。”

“人是我带来的。”秦无伤仍然面色冷冷的道:“是我门下的弟子,也是故人之女,自小身体虚弱,才让她站远一点儿。”

君离央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难得见秦掌门这么疼爱门人,还特地为她安排了个不受波及的好位置,在下佩服。”

青望抹一把额上滴落的雨水,站出来打圆场:“既是昆仑的弟子,我等也不必再做不实的揣测。”顿了顿,他瞅一眼地上的红影,沉声道:“倒是这魔头生性狡诈,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死了。”

“什么?”

秦无伤淡淡道:“他死了,剑入罩门,无药可救。”语毕,心口一阵抑郁,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下意识就往某处看去,此刻树荫下只余一人,先前嘱咐照顾她的弟子大概是跑过来看热闹,独留她孤零零站着,长发半掩面,枯叶落肩头,怎么看都是萧瑟悲凉的画面。他艰难的移开眼,第一次有了逃避的冲动。

玄智与青望交换一个眼神,后者小心翼翼的走至红影前,微俯下身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伸指在其颈部轻按,继而才松了一口气,对着众人道:“确是死了。”

闻言,众人均感心中一轻,那时时萦绕的恐惧和窒息感卸去了大半,只是这般值得欢庆的一件事情,竟然无人露出喜色。

不少人私下嘀嘀咕咕,大约是觉得叱咤风云的段离宵就这样被人暗算身亡委实有些怪异。更何况,武林正道用此等卑劣手段说出去无疑是不光彩的,不够幸好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小人并不是自己……想到这,不少人又幸灾乐祸的看着姚心蕊,她才刚刚被门下弟子搀扶起来,衣襟染血,身形狼狈,还未来得及开口又昏了过去。

峨眉派的几个女弟子急得直淌泪,一个接一个的跪在玄智等人身前,恳求他们能想想法子。

青望沉吟道:“雨势凛冽,夜露凝重,对姚掌门的伤势百害无一利,不如……先下山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自然,对于这位功臣,又是如此及时的为武林背上了大黑锅的女子,他们必定不会,也不能够坐视不理。

“也好为姚掌门运功疗伤。”朱不悔接过口,倒不是他良心发现突然关心起姚心蕊,只不过不想再忍受这里的气氛罢了……

他不安的咽一口唾沫,目光不着痕迹的飘到那白衣似雪的男人身上,大雨滂沱,无损其半刻风采。可惜朱不悔眼下哪来的闲情逸致欣赏,他只觉这世人所谓的昆仑无伤实在太过可怕,那样一张完美的脸,发怒时没有征兆,说翻脸就翻脸,对着同门下重手眼睛都不眨一下……若真是容不得他人一丁点的肮脏,若真没有半分的私心,干脆不要做人,直接羽化飞仙好了。

这厢朱不悔歪着两撇小胡子不断腹诽,四周都是忙碌的人堆,搬伤员的,抬兵器的,场面混乱,似乎谁都没有闲暇顾及角落处依旧静静伫立的身影。

君离央盯着那里,看了片刻,就移开了视线,开始在人堆里搜寻些什么,半晌,忽而笑开,大步走至某个踟蹰的人旁边,“小兄弟,你怎么跑到这儿了?”状似不经意的搭上青年的肩膀。

孰料那青年居然杀猪一样的叫起来:“君盟主君盟主,快松手,痛、痛啊!”

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嚎,倒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众人手中动作一顿,不解的看着这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君离央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抱歉,君某一时疏忽,忘了控制力道了。”

青年抚着肩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想来自己也未曾得罪这个上任不久的武林盟主,怎么就忽然被他盯上了呢,无奈对方是大人物,即便生气也不好发作,权衡之下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了。

见其欲走,君离央朝右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截住对方的去路。

青年微恼,“君盟主到底有何指教?”面色涨红,口气已是不快。驻足观看的人倒是都被吊足了胃口,三三两两的围拢过来。

君离央拢了拢衣袖,不慌不忙的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君某只是觉得,既然秦掌门嘱托你照顾那位姑娘,你这般冒冒然抛下她离开不好吧?”

秦无伤扫一眼君离央,眼神犀利,已是防备姿态。

青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辩解:“方才我师父唤我帮忙,我已同她打过招呼,谁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半丝反应,活像个哑巴。”

“不可无礼。”青望咳嗽一声,转而对着秦无伤道,“贫道教徒无方,还望秦掌门见谅,贫道这就让他过去当面给那位姑娘赔个不是。”

“不必。”白影转眼就在十步之外。

君离央眯着眸,生怕错过一场好戏,他倒是要看看,这所谓的“故人之女”长得什么模样……

“忍忍,还不到时候给你解穴。”轻轻在她耳边逸出叹息,长指探出,还未触及其半分衣襟,已经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秦无伤心一狠,攫住她手腕,另一手拨开她凌乱的发。

雨滴很快就落到那张看不出什么特色的脸孔上,众人看一眼,不免有些失望,五官普通,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心里暗自嘲讽秦无伤这般护短的弟子不过如此云云。直到一黑一白的两人走近,才顿觉古怪,女子虽然面无表情,可那双眼却是猩红的可怕,直愣愣的睁着,连眨眼的动作都未有半分,若不是她此刻在秦无伤引领下缓慢前行的举动稍稍抚平了众人的猜忌,否则照其这副模样朝地上一躺,怎么都是死不瞑目的最好写照。

不少胆小弟子早早避开她的眼,低下头迅速的收拾混乱场面。玄智压下错愕,目光掠过秦无伤,见其唇角紧抿神态冷冽,也只好压下心中疑问,转身对着众人道:“今日武林大仇得报,魔头罪大恶极已被惩处,自此之后,江湖再没有段离宵这人!”

直到这时,才有不大不小的欢呼声响起。青望欣慰道:“大家都辛苦了,天就快亮了,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便赶在日出前下山吧。”

君离央挑眉:“敢问大师,想怎么处理这些尸首?”

玄智沉默,好半晌才沉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既已往生,就不要再多追究,一并挖坑埋了,再立坟超度,来世也好早些投胎做人。”

“不妥。”

玄智握着佛珠,缓缓道:“盟主为何认为不妥?”

君离央低低的笑:“大师品行高尚君某深感佩服,莫离山庄今日死去的仆役侍卫可一并葬下,只是这段离宵怎配立坟超度,他若真有来世,也绝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更何况他这辈子犯下杀孽太多,万万不可轻易放过。”

玄智犹豫,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倒吊城门口以示众?

“就让他……粉身碎骨,咳咳……咳咳……”虚弱的女声响起,夹着不断的咳嗽,听起来很是吃力。众人定睛一瞧,姚心蕊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在弟子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至正中,恨恨踢了红影一脚,“这种败类,就该将其双手双脚都剁下来,否则难解心头之恨。”怨气难消,平白受了秦无伤一掌,她不敢对那个冷冰冰的人发火,也只能拿死人来泄愤了。

“唔,说得极是。”君离央点头,随手指了边上的某个小和尚,“劳烦这位小师父,把他丢下山。”

闻言小和尚吓得面无血色,“丢、丢下山?”

君离央手一指,“出了这殿门,绕过断魂湖就是断崖,小师父明白了?”

小和尚衣服大难临头的模样,扭头看向玄智,“师父……”

玄智咬牙:“玄潜,你也同你师弟一道去,办完此事后再下山来寻我们。”人群中很快站出另一个身影,比先前的小和尚略为高壮一些,只是面色一样难看的紧,嘴唇嗫嚅,好一阵子才领命下去。

“那我们就先走吧。”青望摸了摸拂尘,心中尘埃落定。闻言剩下的人像是得了赦免令,步伐快至惊人,逃命一样离开这修罗炼狱一般的地方。

朱不悔走近青望,在他耳边低声道:“道长,别忘了把姓邱的一道带上,千决心法可不能漏下。”

青望压低嗓音:“放心,方才秦无伤和段离宵打斗之时,我已派弟子将邱络绎送至半山腰处,我们加快进程就能赶上他们。”语毕,他大步朝前,还未迈出几步又似想起什么,转身道:“秦掌门,你不走么?”

“不。”秦无伤冷冷吐出一字,再无其他反应。

“告辞!”青望自讨了个没趣,当下扭头就走。

一行人先后离开,不出半刻原先黑压压的一群人都散了个精光,独留战战兢兢做苦力的两个小和尚,还有一动不动静立的秦无伤师徒。

半晌,秦无伤开口喝止:“慢着。”

两个小和尚闻言停下脚步,恭敬道:“秦掌门有何吩咐?”

“秦掌门担心那魔头死而复生,特地叫你们小心一点。”君离央凉凉的插话,“秦掌门,你说对不对?”

秦无伤看着莫名其妙半路而返的男子,皱眉不语。

君离央冷笑一声,径自上前,反手就拔出插在段离宵胸前的长剑,鲜血喷涌而出,沾染了周围三人的衣衫,他不以为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满意道:“这下才该是真真切切死了吧。”说罢长笑着离去。

秦无伤反射性的转过怀中女子,美眸透出焦急。另外二人也不敢怠慢,匆匆忙忙抬了尸首就走。

.

待得人去楼空时,大雨已经无声息的停止,天边开始有曙光缓缓而现,秦无伤依旧是僵在那里,想为她解穴的手石化一般,顿在半空中。惴惴不安的心情无时无刻都在考验着自己,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敢让她说话,也不敢开口解释什么……拥她入怀,不过片刻就有温热液体淌入颈窝,他一怔,还以为是她在哭,长叹一声,愈加用力的抱紧她。

孰料那液体却越来越多,很快染湿了肩部的布料,刺鼻血腥味窜入鼻中,秦无伤大惊,这才慌慌张张的退开,自她嘴角淌下的殷红触目惊心,他心慌得无以复加,颤着手揭开那张人皮面具,才发现她面上褐色伤痕再度重现,狰狞的爬满了整张脸。

“冉冉!”他抱着她就地坐下,扬手就解了她的哑穴。

李冉冉费力的咳嗽,鲜血在口腔里泛滥成灾,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咯血而说不出话来,巨大的窒息感和心痛同时袭来,她攥着拳头,难忍的泪无法停止。

“先别说话。”他握住她手腕,从脉搏处缓缓注入内力,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血止住,正欲扶她坐起,衣袖却遭人用力拽住,他低头,就看到李冉冉强忍痛楚的脸,试着掰开她的手,却见她一脸坚决的摇头,虚弱道:“求……求你……”

秦无伤一愣,探手抹去她嘴边的血痕,低声道:“你说。”

她直直看着天边的曙光,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不要……让他们……扔下山……”话不成句,支离破碎。

他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虽是不忍,仍然狠狠心道:“怕是来不及了。”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她的手颓然松开,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这时候他终于惊慌失措,横抱着她站起,“不许睡!好好醒着,我们这就去找段离宵,那两个小和尚没那么快的脚力,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听力越来越模糊,她艰难抬手,摸摸自己耳朵,触手处是大片腥热的液体,这时候身体的痛比先前都减轻了不少,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回光返照呢,真好,她就要去和他见面了。

不断将身上真气注入她体内,秦无伤的面色几乎惨白如纸,他心里明明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也将会走火入魔,却无法停下举动。悔意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颓败捶地,若是当初、若是当初带她离开回到昆仑,是否一切就不一样了……

“你说让我看着他死,这样就会死心。”她长长吐一口气,瞅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轻轻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心确实在他离开的时候死了。”分不清是眼泪抑或是鲜血,不停在她说话的时候流下来,她用力按着眼睛,继续道:“你……不要花心思救我,我曾经和他说过,若他敢抛下我一人先走,上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咳咳……都要找他算账。”

“好,都依你。”秦无伤停了动作,静静的抱着她,她的身体依旧冰凉,输进去的内力很快就流散,毒性反噬,连带着他体内都有血气翻腾,此刻他难得的尝到绝望滋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喃喃:“你继续说说话,师父……师父想听你说话。”

她甩甩头,耳鸣声嗡嗡作响,只觉身子越来越轻,很多刻骨铭心的画面从脑海里一一浮现,朦胧中,她好像又看到他站在粉色花海中,一如初见面那次,用那特有的嗓音唤她的名字……

“冉冉……”

“不许你喜欢上他人,不许你背叛我。”

“明明哭起来那么丑,还要哭……”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莫离山庄的人,生是人,死是鬼,不得反抗。”

点滴回忆,温暖心底。

段离宵,段离宵,黄泉路上,千万千万要等着她……终于安心的闭上眼,眼角滑落下最后一滴泪。

旭日东升,温暖色泽沐浴在二人身上,秦无伤却丝毫察觉不到暖意,小心翼翼的摇了摇怀中的女子,“冉冉?”

回应他的惟有一片沉默。

唇色似雪,他的声音越发的温柔:“冉冉?冉冉?”唤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他终于溃不成军,疯狂摇着已经气绝的李冉冉,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交换她的。

“师兄!”平地而起的久违嗓音。

秦无伤猛然回头,目光所及是一身黑衣的俊俏男子,他不敢置信的瞅着对方,怎么看都是熟悉的面容,可其原本一头墨发却尽数雪白,在这日色下尤其明显。

“你……”

花信一把抱过李冉冉,急声打断:“师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救人要紧,你且随我来。”

“她还有救?”秦无伤大喜过望。

两人随即就近找了夜殿的厢房,匆匆忙忙将李冉冉放置床榻上。花信从怀里取出一个长颈小瓷瓶,拔开红塞,很快就有全身金色的小虫子爬到其掌心上,他小心的触摸虫身,很快那只虫子就开始吐出半透明的液体。花信松了口气,另一手掐住李冉冉的下巴,小虫子抖了抖身子,眼看就要爬入她的嘴里。

秦无伤冷不防出手,厉声道:“这是什么?”

花信动作极快的避过,怒道:“你不想救她就直说,她的命关系着另外一个人的命,难道我还会害了她不成?”

秦无伤半信半疑的缩回手,此刻死马当作活马医,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

金色小虫子爬入李冉冉的嘴里,花信这才松了口气,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屁股刚沾到椅子又急急的站起来,“不行,我要走了。”

秦无伤怎么可能让他离开,宽袖一拂,就拦住其去路,“你要去哪?”

花信叹气:“去苗疆。”

秦无伤一顿:“去哪里做什么……是为了伊娘?”

花信意识到没说清楚前自己这素来固执的师兄绝无可能放他离开,于是只好长话短说:“伊娘很早之前就同李冉冉一起种下了同生共死蛊,即便生不能一起,死也会在同一时刻。”

“这钟蛊毒不太适合用在两个女子身上吧。”秦无伤淡淡道。

花信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她……本来是准备下在我身上的,后来阴错阳差弄错了,后来她自觉和李冉冉情同姐妹,倒也未曾懊恼过。”

秦无伤颔首:“那么刚刚那只虫子又是何物?”

“是回生蛊,只要肉身未腐烂,都能起死回生。”花信将方才那个瓷瓶放在桌上,继而道:“这个是药引,每个月需要给她服用一滴,是这只蛊最喜爱的食物,从而才能让它不断修复宿主的身体。”

秦无伤扫一眼瓷瓶道:“既然有这般好的神物,你早该给伊娘服下,那么冉冉也就可以早点脱险。”

花信没好气得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同生共死蛊下在李冉冉身上,她才是宿体,我即便救活了伊娘,这一头李冉冉死了,伊娘一样活不久,相反的,李冉冉死不成,伊娘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秦无伤反将一军,“我不是很懂这回生蛊,你在这里我也好放心些。”

花信哑口无言,忽然觉得几月不见,自己这师兄忽然变了不少。

“她什么时候会醒?”

花信叹气:“不一定,短则半月,长则两三年,每个人的情况有所不同,但是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若是得到细心照料,肯定是有百利无一害。”

秦无伤刷的站起,“我去把神医找来。”

花心瞠目结舌,急急的追出去:“什么神医?师兄,哎哎,师兄你等等……”

白影很快步入晨曦中,唇畔含笑,犹带喜色。

.

江湖荡起浩然大波,莫离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同一日,失踪许久的邱家后人邱络绎重现于世,当晚狂性大发,六大门派除了昆仑之外均遭其毒手。而先前令武林众人最头疼不已的段离宵被传闻气绝于山庄内,却一直未曾找到其尸首。

两年后

“你还要在这里多久?身子不好就不要随便出来走动了。”抱怨的娇柔女声喋喋不休,尽管稍显聒噪,却依旧不能否认说话的人有着一副叫人惊艳的好嗓子。

“再一下下就好,你再陪我找一下好不好。”她撑着一旁的石壁,气喘吁吁的道。

伊娘翻个白眼,纤指往对方脑门一戳,“奴家才不要陪你这个死心眼的在这里疯,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他要是真没死早就来寻你了,更何况,你说你亲眼见他身亡,那么请问,死掉的人要如何复活,搞不好现在都是白骨一堆了。”

闻言,李冉冉很快黯淡了脸色。

“对不住,奴家又说错话了。”伊娘自知失言,软绵绵的凑过去环着她:“奴家只是觉得,那么多次来这悬崖底下找,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或许你也该学着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啊?”她笑嘻嘻的反问,“我那会儿也不是都死了么?最后还不是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就回来了。”事实上那昏睡的那一整年里她几乎都在做梦,梦里是满满的他,之后醒来也曾有过轻生念头,可一想到身边有人不辞千辛万苦的把她救回来,忽而又觉得不能这般自私。近来总是听到有关他生死未卜的传闻,也许老天冥冥之中还是帮着自己的吧……

“娘子――”黑色身影由远及近。

伊娘挥了挥手,“你来了,奴家正在劝服这个榆木脑袋呢,谁知道她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反倒愈加固执起来。”

“师侄女本来就是个痴情种。”花信微笑。

李冉冉淡淡反驳:“我已经不是昆仑的人了。”

花信笑的愈加开心,“有何关系,我师兄可未曾把你从昆仑族谱中除名,更何况,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小师叔。”

李冉冉唇角一勾,这一直喜好穿粉色衣服的花信转了性,自从头发变白后连带着性格都翻天覆地,原先气质优雅,可如今……她啧啧的摇着头:“花少侠啊花少侠,我还是习惯看你穿着粉衣骚包的样子。”

“噗……”伊娘捂着唇,忍笑的很是辛苦,一边是相公,一边是挚友,哪边都不能得罪,真是要命哟。花信恼怒,佯装扑上来揍人,李冉冉躲在伊娘身后,三人打打闹闹,一直到中午才起身回去。

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便是小径。她看着身前态度亲昵的两人,由衷的感激他们,自那日之后,花信便受秦无伤所托,在山脚下找了个两间猎户小屋,她一屋,另两人一屋,比邻而居,原先她在昏迷期间,伊娘甚至抛下相公搬来照顾她,这份情,或许她李冉冉这辈子都还不清。

“到了到了。”伊娘推开门,在李冉冉脸上掐一把,“你最近消瘦不少,奴家心疼得要命,说吧,午膳想用点什么?”

李冉冉好笑的摇摇头:“你照顾好自家相公就行了,我有点累,先去歇一会儿。”房门在身后合上的一瞬间,她的笑脸就顿然不见,她始终无法走出悲伤的心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复一日的戴上双面人的面具,夜里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被子哽咽,不停念他的名字,恨他未曾留下半点睹物思人的东西给他,恨他为何从她复原的那一天起便不再入她的梦……

淡淡烟气从窗口的某个小洞里飘进来,躺在床上门头大哭的某人毫无知觉,半晌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样好吗?”门外有人担忧道。

“这样最好!”花信斩钉截铁,“她这样行尸走肉的样子谁看得下去,她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她每天晚上偷偷的哭,这个傻丫头……”

伊娘拍拍他:“唔,你师兄来了。”夜幕下,白衣男子翩然而至,素袍不染纤尘。

花信迎上前:“师兄。”

秦无伤朝屋里看一眼,“她睡着了?”

花信道:“必然,我用了最好的迷药,无色无味。”小心打量对方的神色后,又补充道:“而且对身体无害。”

秦无伤点点头,忽而道:“出来。”

伊娘和花信诧异的看着突如其来蹦出的矮小老头,后者气急败坏的直嚷嚷:“老夫今夜还要采药,你们这帮闲人,自己闷得慌还特地拿小老儿我来消遣。”

花信不耐道:“我们岂会有闲工夫来消遣神医,不过是久仰您的大名,特来找您一叙。”

老头没好气的哼一声,别过头去。

秦无伤拱手:“秦某有一事相求。”

老头吹胡子瞪眼,“你还有事要求?老夫照顾那个女娃娃快两年了,你可是分文都未曾给我,眼下又要老夫帮什么忙?”

花信插嘴:“我们知道你的秘密。”

老头脸色一白,“什么秘密?”

伊娘眯着眸,倚到丈夫身上,意有所指的道:“其实我们也是前些日子才指导的,这个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足以让你在武林身败名裂。”

老头恼怒:“老夫本来就不在乎什么名啊利的,你少拿这些来威胁我!”

秦无伤扫他一眼,轻声道:“听说神医还没同令公子相认?”

花信凉凉的笑:“我们倒是可以帮忙,毕竟你未来的儿媳妇瑶光也在我们昆仑,想必她说上一句话可是抵上寻常人许多分量了。”

“你们一方威胁我,另一方又利诱我!”老头脸色忽青忽白。

秦无伤轻笑:“威胁你的那一方是谁?”

老头哑然,另三人相视而笑。

“一个小忙而已,神医回去后小小的透露李姑娘命在旦夕的消息就可以。”伊娘手指绕着发梢,笑得好不奸诈,“另外,奴家这边呢也会为了神医早日合家欢聚而努力。”

“这还叫小小的忙。”老头嘴里叽里咕噜,不停的埋怨,“老夫丑话说前头,要是他不来,可不是老夫的错。”

“他一定……会来的。”

明月正中,星夜无痕。

小屋透出浅浅烛光,伴随着接二连三的哈欠声响起,有睡意朦胧的女子嗓音若若的响起:“伊娘,为什么我今天那么困?”

“困了就早些睡。”

李冉冉半歪在床上,扯住面前女子的衣袖,“可是我下午才睡了两个时辰啊,哪有人一天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睡觉的……”她抹去因为打哈欠留下的眼泪,“啊啊,忍不了了,困死了。”伴随着最后一个字,人已酣然倒下。

“娘子,怎么样了?”花信从屋外进来。

“放心,不到半夜三更醒不来的。”

花信疑惑:“为什么不是到明日早上?”

伊娘眨眨眼:“半夜醒来才有好戏看,不然说不定第二天一早人就跑了,好了,我们出去吧。”

木门缓缓合上,一室沉寂。

夜半,风势渐大,吹得木窗咯咯直响,有黑影自窗口一闪而入,继而匆匆迈至床榻边,长指眷恋的从女子脸上滑过,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勾勒出她的模样好好记住。

李冉冉从未有过这么香甜的梦,梦里她深爱的男人眼神缱绻,抚着她长发的指尖那么眷恋,叫她几乎要溺死在他的温柔里,可惜好景不长,坐了不到半刻钟那男人就起身匆匆忙忙要走了,她在梦里苦苦哀求……

“不要走……不要走……”她模糊不清的喃喃,一边翻了个身,将黑衣人的手压在了身下。对方一惊,下意识就要离去,孰料她的衣带竟然同自己的缠在了一起,狠心抽出的一瞬间,床上的人儿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顷刻间空气凝固,两人大眼对小眼。

“你、你!”李冉冉看着那双狭长又熟悉的美眸,只觉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手扶着床榻站起,跌跌撞撞的扑向他。

黑影往后退两步,眼看着就要翻窗逃走。

她追上去,不幸被自己绊了一脚,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黑影脚步一停。

她依旧哭得很狼狈,抽抽噎噎的道:“你知道我有好久没有梦到你了么?我每天睡觉前都在祈祷,难得今日你入了我的梦,你却还急着离开,不要走好不好,让我一觉美梦到天亮,也好过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

黑影伸出手,几乎要心软。

倏然门口有人杀风景的轻声骂:“蠢丫头,这又不是做梦,唔……相公,你做什么不让奴家说话!”

“闭嘴!”

屋里的两人瞬间清醒,同一时间,黑影飞快跃出木屋。

伊娘尖叫:“相公,拦住他!”

花信苦笑,不敢怠慢,足尖一点,半空中拦住对方的去路,两人很快交起手来,你一掌我一拳打得不可开交。

伊娘扶住穿着中衣跑出来的李冉冉,夜幕下她的脸色苍白的像鬼,眼睛却是亮的惊人,眨也不眨的盯着蒙面的黑衣人,语无伦次:“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别让他跑了!”伊娘顾不得身旁陷入极度浑噩状态的某人,一个劲的叮咛丈夫。

他为什么要跑呢?被伊娘的话给迷惑到,李冉冉从狂喜中回过神,忽觉从头到尾被人浇了一桶凉水,她就这么赤着脚跑到战场中央,对着半空歇斯底里:“住手,住手,我叫你们住手!”

黑衣人率先停下,身形一顿,缓缓站定,花信不敢放松,紧紧盯着他,一双手甚至不曾放下。

李冉冉气得浑身发抖:“不用拦他,让他走!”

在场三人均愣住。

“我从没想过这两年让我魂牵梦萦恨不能生死相许的男人竟然这么迫切的要从我身边逃开!”她倔强的擦眼泪,很是狼狈,“你要走,你就走!我为你吃的苦为你掉的眼泪全都是我自己傻,自己笨,我活该被人耍活该被蒙在鼓里,我就是自我犯贱自找罪受!”

语毕,她气势汹汹的杀到中间,一个响亮的耳光,“段离宵,这是你欠我的!咱们从此青山绿水,后会无期!”砰一声,屋门被狠狠砸上。

“好,说得好!”伊娘激动得直拍手,她就欣赏这么直来直往的女子。

花信无奈,“你少说两句吧。”强行搂过妻子,他把空间留给这久别重逢的小情人。

屋内,李冉冉盘腿坐在桌子上,椅子被子通通被砸到地上,她平日脾气不坏,可是发作起来却是异常惊人,大动肝火除外,还要迁怒家具。

等了半天,那屋外的人总算进来。

“冉冉。”

她别开头,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又要掉下来。

段离宵踟蹰,犹豫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想走,我只是不能不走。”

李冉冉腾地站起,咬牙:“那你就走啊,我又没有拦你,你想走就走,和我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他的火气也上来,低吼:“有种你就不要哭啊,你哭哭啼啼的我怎么走!”

她很很推一下他,咬牙道:“你管我哭不哭,我这两年为别的男人也哭了不少次,哪一次不是肝肠寸断,你少在那边自我感觉良好。”

“你说什么?”他的眼眸危险的眯起。

李冉冉拉下他的蒙面黑布,捏着他的下巴,从桌子上直起身来,骄傲的俯视他:“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

“这可是你说的。”段离宵唇畔微勾,拦腰抱过她,不再心慈手软的将其压到墙上,低头狠狠肆虐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

她的手腕被压制高举在头上,无法挣扎,尝到的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炽热的吻劈天盖地,不给她任何思考的余地,唇齿交融,勾起浑身上下的热度。

一吻方罢,两人都只剩下急促的呼吸。

“不要脸!”她轻声咒骂。

段离宵凑过去,恶意道:“承认吧,你从头到尾想的只有我,哭也只为我一个人哭。”

她瞪着他,暗暗���恼这男人怎么越来越霸道。

良久,他抚一下她的长发,温柔的把她抱至自己的腿上,双手紧环住她,下巴搁在其肩上,低低的道:“我和你一样。”

她蹭蹭他的脸,“什么?”

段离宵低下头,在她面上啄一口,“我说我和你一样,每一日都在行尸走肉,唯一支持我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知道你生活得好不好。”

她掐一下他,“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树敌众多,武功也不若从前,护不了你周全,我怕你跟着我有危险。”他小声的解释,“祭夜的人一直未曾放弃,不停的搜寻我。”

李冉冉大怒:“你以为你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么?还怕我跟着你受苦,你瞻前顾后,圣母节操,高尚品性,无人能挡!”

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傻子都知道她现在很生气,只好静下心来安抚:“别生气了,都过去了。”

她气鼓鼓的,眼泪含在眼眶里直打转,“你总是自作主张的做决定,你认为躲开不见我撇清关系对我来是最好的,可你知不知道,我所要求的不过是同甘共苦,我宁愿和你腻在一起受折磨,也不要一个人苟活着过日子。”

他没说话,环住她的手臂不自觉紧了几分。

“对了,是谁救了你?”

段离宵低笑:“救我的不止一人,坦白说姚心蕊那把剑正好刺在我罩门上,其实那时我几乎走火入魔,真气逆流,她封住我罩门反倒是救我与水火之中,不过你要知道,练武之人长时间封住罩门就会筋脉寸断而亡,唔……大约是那姓君的拔了那把剑吧,后来被那两个秃驴带到悬崖边时已经恢复了意识,我稍微一恐吓他们就答应帮我隐瞒住所有实情……”

“然后就遇到那个怪怪的神医老头了?”

他点头笑笑:“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真的很好?”

她狡黠一笑:“我都停止呼吸好一会儿还能死而复生呢。”

段离宵失笑,凑至她耳边,低低的道:“那你说我们这两个死而复生的人是不是注定要一辈子绑在一起?”

她斜睨他一眼,嗤道:“你就不怕拖累我?要是有仇人来追杀你,我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他伸手过去,与她十指紧扣,“我愿许你一生,自此白首不相离。”

窗外,月色正浓,两情长久,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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