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此刻已是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

山风阵阵,树荫密布,遮掩住大部分的月光,隐约见一白色身影在下山小径上跌跌撞撞的前行。

快些,再快些!她顾不上膝盖因为疾步奔走而被撕裂的旧伤,咬着牙拼命往前跑。昆仑山势极陡,再加上其石阶所造宽度宽窄不一,一不小心便容易踏空。她为了加快速度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下迈,忽而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便栽了下去――

碎石纷纷掉落在身上,她无力的抱住头,一边还不忘自嘲:原来从石阶上滚下来才是最省时间的方法。看来老天爷对她李冉冉果真算不上坏,只让她摔了这么点儿高度,要是从飘渺居那边开始摔估计她现在已经提早见佛祖了。

想要挣扎着起身,手心撑地的一瞬却是遂不及防的钻心疼痛,她傻傻的看着自己那根呈现诡异弯曲角度的食指苦笑,从小连发烧感冒这类小病小痛都没有的人居然也骨折了么?吴疗啊吴疗,这次为了救你老娘可是付出沉重代价了。

冷风刮得面颊生痛,她小心翼翼的将受伤的右手背到身后,蹑手蹑脚的进入后殿。里面仍是一派肃穆景象,静谧无声,空旷的大堂一目了然,李冉冉狐疑的眯起眼睛,明明没有人啊,难道段祸水骗了她?可是以那家伙的性格来说根本不可能有这般闲情逸致来骗人……于是不死心的绕着搜遍了角角落落,却依旧不见吴疗身影。

到底去哪了?她急的团团转,吴疗被段离宵扔在后殿,眼下即便不死也是去了半条命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照道理来说是无法独自离开的,那么……或许他被人救走了?

正疑惑间,门外忽而传来人声,李冉冉没来由的心慌,迅速望了望四周,猫腰躲进了正前方的檀木桌下。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后殿中央。她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桌上垂下来的红布正好遮去了她的身形,只露出一双不安的眸子四处打量。

“你这般唤我出来也不怕叫人看到?”漫不经心的腔调,却是异常惊艳的轻柔嗓音,分不出男女,映在耳中极为动听。

片刻又有沙哑男声响起:“哼,我只是好心过来提醒你,做大事者必然要狠心断情,别到时妇人之仁又下不了手。”

“在下早与谷主谈好了条件,又怎会临时变卦?一统天鸠宫是我的愿望,我可没傻到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浪费掉。”

天鸠宫天鸠宫……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她困惑的盯着眼前的那两双鞋,一白一黑,黑色极其普通,单纯的色调,并无过多装饰;而那双白的在外侧镶有两条银线,看起来颇为别致。

外边的谈话仍在继续,“那么三日后仍然按照原计划进行,届时你可莫要坏了大事。”

那原本轻柔的嗓调却陡然变冷:“就不劳萧公子费心了,想必平时伺候谷主也累了吧,不如趁早回祭夜谷歇息吧。”

“你!”声音饱含怒气,吓的桌子底下的某人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不慌不忙的持续挑衅:“如何?难道我说的有错?”

对方却已完全被激怒:“信不信我杀了你?”

“噢?你不妨试试。想必你们谷主今后必定需要我的帮忙,若是你想让他称霸江湖一统春秋的梦想落空,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四周只有风声呜咽,李冉冉的脑子倏然灵光乍现,想起来了!那天鸠宫不就是桑若与所在的门派么?从他们的对话来判断,这个声音妙曼的人必然也是同属于天鸠宫的,只是与那个疑似大反派的谷主达成了某种邪恶的协议,背叛?陷害?看来很快又要上演一出□□篡位的戏码了……

冷叱声打断她的臆测,“无须得意太久,终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里,到时我会将你今天羞辱我的十倍奉还给你!”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轻笑声伴随着脚步声远去。

余下那双黑鞋的主人在桌前停留了好半天,最后也一同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小心的撩起桌布,她微微探头出去,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狼狈的爬了出来。冷静片刻后才回想起自己一开始来到后殿的目的,糟了,吴疗到底去哪了?会不会是被那两人抓走了?可他们又的的确确是在自己藏匿好之后才进来的啊……抓耳挠腮仍是一片混乱,她的大脑由于接受了太多爆料信息呈现短路状态,只好闭了闭眼睛,努力理清思绪。

刚走出殿门外,便觉浑身冰寒,低头才发觉自己竟然只穿着单衣便出来了,视线往下,忽见触目惊心的红色,白色布料已然被血渗透,大片大片分布在腿侧、膝盖、脚踝处。她怔怔的抬起手臂,果然也有血迹,看来是刚刚摔落石阶的时候磨破了皮,方才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两人身上,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处……

一阵头晕目眩,她暗自□□出声,这该死的恐血症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发作啊,要是昏倒在后殿门口说不定明天就被人灭口了。死命掐着手肘处的伤口让自己清醒,她摇摇晃晃的撑到了坤虚山脚下,终于支持不住,眼前忽而一黑,继而失去了意识……

一圈、二圈、三圈……

眉梢微微上扬,表情有些疑惑。

四圈、五圈、六圈……

额角隐隐抽动,面部肌肉僵硬。

七圈、八圈、九圈……十圈、十一圈、十二圈……

“师姐!”她终于忍不住发飙,打断了眼下正勤勤恳恳帮她包扎的小姑娘。

“啊,怎么了?”瑶光笑眯眯的抬起头,手上半卷纱布的另一头还连在某人的食指上。

李冉冉颇感无力的看着那根巨大无比的手指,它的体积已然是隔壁大拇指的两倍有余,眼下裹了那么多层纱布,看起来又胖又肿,滑稽至极。于是叹气道:“可以了,就这样包行了。”

“不行!”她坚定的摇头,“小师叔刚刚才嘱咐过不能沾水,所以你就忍忍吧。”

顺手取过一旁剪子,李冉冉耐着性子解释道:“不能沾水的是身上那些擦伤的位置,手指主要伤势是脱臼,现在接回去了固定一些时候便能痊愈,所以不需要包扎的。”

“是这样么?”瑶光歪着头想了片刻,又凑上来认真道:“那我帮你把身上那些伤口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不用了!”她心惊肉跳的迅速拒绝,凭心而论,她对扮演活人版木乃伊实在是没有兴趣……

对方不依不饶的持续靠近,“小师叔说过了,不及时处理会恶化的!”

小师叔小师叔!噢,她真是恨死花信了……挣扎无果之下,李冉冉试着转移话题:“师姐,有人托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

闻言她果真停下了手边动作,诧异的问道:“什么东西?”

李冉冉龇牙咧嘴的从床上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支玉簪递给瑶光,“你看看,喜欢不?”

她惊喜的接过去,“好别致的簪子,玉质和色泽皆是上品,实在难得。”说完又走至窗边,反复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欢欣。

李冉冉纳闷的喝了口水,用得着这么开心么?不过就是一支造型精致的发饰罢了,也算不得什么高级货吧……

“凤间珍坊!师妹你过来看看,我就知道这般精巧的首饰必是出自名家之手。”瑶光兴奋的将玉簪递到李冉冉眼前,指着簪尾某处示意。

她伸长了头颈,找了半天才勉强发现那四个繁体小篆,于是顿感荒谬,在现代哪个商家不是努力把属于自己的标志印在最显眼的位置,哪会像眼前这支簪子一般还特地将logo印在最容易忽视的地方,难不成古人的眼力比较好?

瞥见李冉冉满脸沉思的模样,瑶光轻轻贴近她耳朵神秘兮兮得道:“我们昆仑门禁颇严,平时不允许下山,只有那些资历较深的师兄师姐们才有机会去外边游历一番,而师姐们几乎每次都会偷偷带凤间珍坊的饰物回来。”

这么受欢迎?可是她还是比较喜欢钻石之类的啊,沉沉叹了口气,李冉冉再次鄙视下自己,看来自己果真是个没有艺术眼光的人……左手取过簪子,细细簪进瑶光的发里,“好了,翡玉配美人,养眼得很。”

瑶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头上,随即揽过铜镜端详,过了一会儿又依依不舍的将簪子拔下。见状李冉冉眉头微蹙:“怎么了?戴着挺好的啊。”

她轻轻摆手:“门规不允许。”

李冉冉摇摇头,昆仑真是扼杀了一大帮青春少女的爱美之心啊,太变态了……

“对了,是谁让你转交给我的?”

“是某位倾慕师姐风采的男子,因脸皮较薄无法亲自过来交给你才托我做个中间人。”李冉冉贼贼的笑。

瑶光红着脸嗔道:“不许胡说。”

她继续调侃:“哪有胡说,不然他为什么不送给别人偏要送给你?还不是对你有了别的心思,师姐你就不要害羞了,大胆的承认吧。”

“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出去了。”慌慌张张的跑至门边,又忽然扭头道:“咦?你的脸好啦?”

李冉冉心虚的低下头:“多亏了师姐前日替我挖的泥,效果出奇的好。”

她点点头道:“那就好,晚些时候要去断念殿堂训,你莫要忘了。还有你身上的那些伤口……”

居然还记得!!!李冉冉绝倒,拉开喉咙嚷嚷道“师姐,我和你说啊,那个爱慕你的男子他……”

话未说完瑶光便似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急急的离开了屋子。

李冉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底没来由的惆怅,吴疗啊吴疗,我可是替你将东西交到你喜欢的女子手中了,可是你为何还不出现呢……

断念殿正好位于坤虚昆仑两座山的交界处,与断心、断情两大正殿共同组成昆仑的三大戒律堂。三殿外形相似,分布位置也是极为接近,只不过另外两殿多用于刑罚,断念多用于堂训罢了。

此刻斜阳西下,气温倏然降低,殿内一片沉寂,身着黑袍的弟子们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聆听长老们的每日训诫,无彦、花信高坐殿前,神情庄重,不发一语。

李冉冉在门外探头探脑,心里挣扎不已,一不小心便迟到了,她实在没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去……踟躇了好久,她不自觉的撑在门上做苦思状,孰料那门本就是虚掩着,被她这么一靠,便敞了开去。

摔进去的那一刻,脚好好死不死的绊到了门槛,中间的弟子们纷纷躲避,于是刹车不及的某人便直接以大字型趴在了师叔们的面前。

众人纷纷扭过头去窃笑。

“跪听教诲便可,何须行此大礼?”强忍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地上的人仍旧一动也不动。

“师兄,你说她会不会这么一摔便晕过去了?”花信瞥一眼地上,随即凉凉的对着无彦开口。

无彦叹口气:“快些起来吧。”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什么都听不进,什么都看不见,李冉冉不断在心里碎碎念,神啊,若是可以,请让她在这一刻死了吧,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花信轻笑道:“若是你想一直这样躺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奉陪。”

闻言她沮丧的爬了起来,灰头土脸的道:“弟子知错了。”

“错在哪里?”说罢他又转头对着众人道:“都听好了,今日就让你们的小师妹来做这堂训。”

敢拿老娘当示范教材?李冉冉大怒,恨不能冲上去暴打花信一顿,无奈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最后也只得咬牙向恶势力屈服:“弟子不该迟到,不该在门外犹豫不决,更不该……装死……”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无彦拍了拍桌子:“安静。”扭头又对李冉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到群众队伍中去。

她红着脸走到众人后方,只觉人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缓缓的跪下,心里打定了主意下次再也不做这种傻事了……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无彦和花信随即站起,迎至门边:“天绝宫主,齐公子。”

李冉冉回头的一刹那便看到了传说中的古代版轮椅,眼光往上飘,是青色的长衫,再往上飘,便被那张略显苍白又清俊的脸庞给吸引住,这可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绝佳代言人啊――目光重新回到轮椅上,大感惋惜,可惜身有残疾啊……

轮椅后方的男子大约五十开外年纪,五官英武,不怒而威,见花信二人前来,便抱拳道:“沐儿方才说要参观一下昆仑,我便带着他四处逛了一番,孰料竟打扰了贵派的堂训,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彦客气道:“天绝宫主来我昆仑做客乃是我们的荣幸,若是二位不嫌无趣的话,不妨留下来。”

天绝迟疑道:“这……”

那青衫少年微微一笑,接过话道:“那就叨扰了。”

声音极为悦耳,教人如沐春风。李冉冉惊恐的低下头,顿感心跳如擂鼓,是他!昨天晚上在后殿出现的人!这个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

偷偷抬眼望了望青衫下摆处,白鞋银纹,于是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惶恐不安的握紧拳头,她心底泛开一层层不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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