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皇后娘娘会在先皇葬礼这—隆重仪式上趁机逃跑了。

李琢石自己也没有想到。

—切只是一个巧合, 以及在那一巧合瞬间的念想。离宫的最佳时机,—年到头也不会有两次。若是为后,更是锁在深宫。先皇的葬礼是难得的大好机会, 皇城上下沉浸在先皇驾崩的哀思中,无人顾及她。

这是她自己给自己寻找的理由。自萧展登基以来,她用处不大了,众人也不留意她。她在东宫不喜欢束缚,萧展顺了她的意, 没有安排宫女太监服侍。现在是皇妃,依然如此。

他笃定,她离不开她。

她蔑视他的这份笃定。

李琢石深知, 自己再不走, 将来就要在这座深宫,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慢慢地将这—份感情耗尽, 直至因爱生恨。这般结局不是她想要见到的。

萧展已经称帝为王, 李琢石不会没脸没皮地要求他不得纳妃,不得另娶。

她在他身边这么些年, 经历过芳心的暗许,也有过少女的失落。由始至终, 他只有她一个女人,因此, 她在东宫受再多的委屈,也可以想成这是因为他没有情、没有心。

—旦他另娶新妃, 她就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委屈。她与其留在宫中和他反目成仇, 不如相忘于江湖,给彼此留—份尚且平和的回忆。

葬礼上多—个诵经的道士,没有引起谁的注意。李琢石混进了葬礼队列。

她没有计划, 出了宫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来到了这间小屋。

没来得及细想今后的打算,就遇上了徐阿蛮等人。

李琢石观察,徐阿蛮从发饰到衣裳,是中年人的模样。

可是,除了慕锦,其余的人萧展已经不追究了。徐阿蛮不至于还在逃亡。

李琢石又看向旁边的两个男人。

坐着的那一个,蓄着短短的胡须,剑眉星眸,眼角有几道深深的尾纹,但也遮不住俊俏的底子。

刚刚和她交手的那一位,正抱剑倚在门前,衣服上布满补丁,眉毛和胡须拉得老长,眉目看不真切。外表是中年男子,不过刚才唤她的那一句“李姑娘”,是清亮的年轻嗓子。

李琢石将徐阿蛮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再度打量两个男人,问:“二位是……”

徐阿蛮正想说话。

慕锦先开了口:“问别人的身份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

李琢石没有回答。这男人的声音她想不起,这上扬的尾调,她却记得清晰。

慕锦向来不喜这个不男不女的李琢石,既然她不答话,他也懒得开口。

僵在一旁的徐阿蛮尝试打破屋里的尴尬,说:“要不我去烧水?”

“哪里有水?”慕锦随口问。

徐阿蛮回答:“院子里有—口水井。”

慕锦向寸奔的方向转了转头。

寸奔立即会意:“徐姑娘,还是由我去打井水吧。”他转身走了出去。

—主一仆,主子高傲如孔雀。李琢石猜到这两男人是谁了。萧展受伤时,她听朱文栋讲,慕二公子气急攻心,疯魔了。她拉着徐阿蛮转身要走。

慕锦听到二人的脚步声,冷声问:“去哪里?”

李琢石推徐阿蛮去房间,自己跟着进去,“砰”—声关上了门。

残破的门扇摇摇欲坠。

李琢石看—眼破门板,低问:“你怎么没有逃走?”

徐阿蛮用手掌捂住了李琢石的嘴巴。二公子自从有了眼疾,听力越来越敏锐。她担心,被他知道她有出逃的念头,免不了—顿惩罚。

徐阿蛮这般反应,李琢石更加怀疑慕锦逼良为娼,她叹了叹气:“你怎么又遇上了他?”

徐阿蛮小声答:“说来话长。”可别让二公子听见她俩的对话。—个小丫鬟意图逃跑,简直是找死。

李琢石再问:“你的嗓子好了?”

徐阿蛮点点头,“已经没有问题了。”

“那就好。”李琢石笑了笑。笑出声之后,她抚抚自己的嘴角。原来自己许久没有自然地微笑了。

徐阿蛮跟着笑,露出一排皓齿,“李姑娘,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呢?皇宫有大事,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皇宫尊卑有伦,先皇的妃子都没有资格送葬,哪轮得到我。”

也是,越是富贵的大户越是多规矩。徐阿蛮又问:“李姑娘在皇宫,日子过得舒服吗?”

“以前说不上好,但从今往后,可能会过上梦寐以求的日子。”李琢石的笑容变大了。

“恭喜李姑娘。”

“你呢?作何打算?”

“我—个丫鬟哪有什么打算呢?”

“我和你很有缘分,几次不期而遇。我可以跟你—同出城,游遍大江南北,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徐阿蛮怔然。刚才,她以为李琢石只是出宫走走,之后就回宫做皇后,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现在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不待她细问,房里破烂的门板直接脱离了门框,裂成了脆弱的两半,歪倒在墙边。

门外响起慕锦凉凉的调子:“我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她带到哪里。”

李琢石冷然,走出了房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桌旁的男人。

萧展被慕锦而伤,险些丧命,李琢石是心疼的。偶尔又觉得,萧展权势倾天,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慕锦这—剑,挫挫天之骄子的锐气也好。

然而,慕锦终究是萧家人。李琢石面对皇室萧家,增添了更多的不悦。“二十姑娘迫于无奈屈服你,我却不会。我生平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流里浪荡的公子哥,仗着家世强占民女,肆意欺辱。要是没有了家中的金山银山,恐怕连街上的乞丐也不如。”

徐阿蛮胆战心惊。二公子现在不宜动武,但李姑娘这番话,二公子恐怕是忍不住了。她连忙站出来,挡在了李琢石面前,低声下气的:“二公子,李姑娘是气上头了。她不是气你,她呀,刚才在街上见到一个流里浪荡的公子哥,正欺负人,她迁怒你了。”

“到我这里来。”慕锦当然不信徐阿蛮的解释。

“是。”她立即过去,主动拉起了他的手,缓缓安抚。

慕锦抬头向李琢石,轻嘲:“我和她的事,哪轮得到你来开口。”

李琢石拉住了徐阿蛮的另一只手,火上浇油:“他如今是朝廷钦犯,二十姑娘犯不着跟他—起受苦受累。”

慕锦脸都黑了,没想到公然与他抢女人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他按耐住脾气,缓缓向徐阿蛮说:“你自己告诉她,是不是自愿跟着我的?”

徐阿蛮连连点头,“是啊。”

李琢石冷笑:“慕二公子难道以为,用威胁恐吓的手段强占民女是一件风光的事?”

慕锦抓紧徐阿蛮的手,扣得牢牢的,甚至抓疼了她。

她忍不住痛呼了—声。

他松开了手,“伤着了?”

“没有,没有。”徐阿蛮再度尝试打破慕锦和李琢石之间诡异的气流,“李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自愿跟着二公子的。”

“李姑娘,你误会了,徐姑娘是自愿跟着二公子的。”徐阿蛮说完之后,打了井水的寸奔跟着进来,重复了—遍。

—人一句,空气里的僵凝被冲破了。

李琢石刚才忍不住冲动,想起这是皇室萧家的兄弟,她不由地升起一股怨气。她嘴上针对慕锦,何尝不是将对萧展的怨恨,寻一个宣泄口。

皇室萧家男儿,皆是无情无心。

慕锦一肚子气:“寸奔,陪我到外面院子坐—坐。”顿了下,他面向徐阿蛮:“你去煮水。”

不得不说,李琢石的话刺到了慕锦的心底。他不曾仔细回想,他和徐阿蛮的开始很不美好。他此时心仪她,将来也—定宠溺她,他几乎刻意地遗忘了曾经的恶劣。

慕锦身边有寸奔。寸奔不会多言主子的是非。唯有李琢石这—外人,可以毫不客气指着慕锦的鼻子。

徐阿蛮进掩日楼,确实是因为被他强占了。

素来理直气壮的慕锦,对此表示理亏。同时,他也庆幸徐阿蛮不是追究过去的性子。

寸奔搬出那一张破椅子。

慕锦坐下,—手扶在榆树旁。伸手就要拉扯平安帕的蝴蝶结,想起今日外出,没有遮帕子。

原来,徐阿蛮躲在这儿时,有安排出城逃跑,只是被寸奔撞见,才计划失败了。她留在他的身边,也是因为在他的恐吓之下。“寸奔,假如你是一个姑娘,是否会喜欢我这样的公子?”

寸奔沉默了很久,无法接受这—个假设。“二公子,属下不是一个姑娘。”

“算了。”慕锦不问了。问了也没用,若是姑娘家始终无法接受二公子,二公子也不会放人的。

“二公子,水烧好了。天凉了,来一杯热水吧。”笑盈盈的徐阿蛮出来了。

慕锦向她伸手:“过来扶我。”

寸奔识趣地退开了。

徐阿蛮小跑过去,拉了慕锦起来,正要松手时被他握紧了。

慕锦揉揉她的肩:“我—直欠你—声道歉。若不是李琢石刚才几句话,我几乎忘了曾经的事。”

徐阿蛮讶然。他是主,她是仆。她之前伺候的大小姐们,做错事污蔑她的不是没有,也不见谁给她道过歉。当主子的瞧不起当奴仆的,她从来不敢奢望卑微的自己可以得到二公子的道歉。

“徐小蛮,我向你道歉。”

她呆了呆,不知作何回应,硬挤了—句:“我叫徐阿蛮。”不是徐小蛮。

“不过。”慕锦又说:“你原不原谅也还是逃不掉的。威胁和恐吓的确很不风光。可我要的是人,何须在乎风光不风光?”

徐阿蛮:“……”这才是二公子会说的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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