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慕锦的这封休书, 慕老爷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苏燕箐想要求见慕老爷,再次被拒之门外。

门外的护卫得知她已经不是慕府的二夫人,说了三个字:“请回吧。”客客气气, 连“二夫人”的称呼都省略了。

苏燕箐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和不堪。她说是心仪慕锦,相中的是他的样貌和家世,没有深沉的情爱,这小小的心意哪抵得过她自己的千金颜面。

这一时刻,慕锦已经成了苏燕箐心中的切骨之恨。

回到泽楼, 肖嬷嬷嘴边的一撇一捺竖得更直了,“小姐,你是千金之躯, 更是和昭仪的表妹, 何须在这受浪荡公子的气。我长了这般岁数,可太明白一句话了,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这座慕府迟早是要败落的。”

“是啊,小姐。”银杏在旁附和说:“苏家有皇室姻亲, 慕二公子不懂得珍惜,有他后悔的时候。我们小姐美貌佳人, 有苏家富贵背景,小姐又何须吊在他一人的树上。”

“我已经对他死心了。”苏燕箐抿嘴, 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不过,慕锦说得极有道理。娶我的是他, 陷害我大病小病的也是他, 我真正的仇人,就是他。银杏、肖嬷嬷,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才不稀罕这么一座地方。日后若有机会, 我一定将这男人置之死地。”

“是。”银杏和肖嬷嬷齐声应道。

二人各自收拾,苏燕箐站在泽楼的栏杆外,北望崩山居。崩山居树影重重,哪怕是在白天,也罩着一层灰暗的阴影,如同慕锦这人,无法一眼看穿。

苏燕箐转向南面。

烧了大半的掩日楼让她脸上的怒火加倍燃烧。

这时,二十走出了十五的房间。

苏燕箐想起大婚之日,慕锦就是上了这哑巴的床。二十瘦削的身影映在苏燕箐的眼里,丑陋不堪。

苏燕箐冷笑:“这男的女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回来房间,“银杏,你再去和那名奸细说一说,镇南城的朋友,我苏小姐交定了。”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凡是和慕锦有怨的,她要好好利用。

“是。”

银杏匆匆去到马房,那名奸细已经不在了。

因为苏燕箐在慕锦面前将奸细供了出来,慕锦就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信了这是镇南城赌场的奸细,将他揪了出来。

就这样,苏燕箐满怀恨意,被赶出了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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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京郊客栈出来,鲁农背着林季同,回到了原来的客栈。

林季同解下了雨笠和簑衣,换上一身衣裳,看着窗外远处的皇城。

鲁农猜到,林季同和慕锦关系匪浅。难怪二当家吩咐寨里兄弟,别要招惹慕二公子。鲁农忆起了二十,他这一鲁莽性情,藏不住心事,犹豫踌躇的时候,已经被林季同看穿了。

林季同咳了咳。

鲁农连忙把窗户关上,“二当家,这里风大,别着凉了。”

林季同笑笑:“你回来就一脸憋话的样子,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鲁农挠挠头,粗气问:“上回我掳回来的那姑娘,日子过得如何?”

“不错。”林季同说两字,又咳了起来。

“二当家,你好好歇息。”鲁农不问了。反正二十日子过好,就行。

第二天清晨,林季同收到了慕锦的传信。

这一日,慕府门前来来回回,走过十几位大夫。原来是慕二公子的一名小妾受了重伤,聘请京城名医过府。

林季同也在其中。他被特别接待,进了慕老爷的书房。

与此同时,尚书之子丁咏志悄悄到了慕府。

四皇子假死计划的几方人马,均已到场。

年迈的老宫女在前皇后去世以后,自刎身亡。宫里,如今只剩下兵部尚书这一条线的人在世。当年老宫女顺利送四皇子,就是经由兵部尚书安排路线。

皇上年纪越大,每年在前皇后的忌日,失神的时间越长。

一年多前,皇上和兵部尚书饮酒谈心,感慨万千说:“朕连自己的皇儿也没有保住,月山……至死都不曾原谅朕。朕这一生,愧为丈夫。”

兵部尚书低身回答:“皇上,我大霁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全是皇上圣明,统治有方。”

这些话,皇上平日听得多,不放在心上。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明君,他也承认,是他辜负了前皇后。“朕的记忆里,月山的长相也记不得了,只能凭御书房一张画像才知,当年原来喜欢这样的美人。”皇上似有醉意,眉目清和。

兵部尚书见状,试探地问:“皇上,若是多年以前,前皇后曾有过错,皇上如今可否原谅?”

闻言,皇上淡笑,笑得无奈又怜惜,“月山逝世多年,尘归尘,土归土。她再有过错,也仍是朕的心上人。朕这一生,阅女无数,可要说真心……寥寥无几。”

兵部尚书蹙眉。他斟酌再三,欲言又止。四皇子一事牵连甚广,不可妄自定夺。于是兵部尚书没再说什么。

然而皇上何其敏锐,从兵部尚书一句试探的话语,听出了端倪。皇上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安排心腹,从兵部尚书查到兵部,再由兵部,查到尚书之子丁咏志。

查了半年,皇上生疑,却没有证据。

一晚,皇上再和兵部尚书聊天,只为寻前皇后当年的过错。

兵部尚书看着怆然的皇上。

前皇后去世的第一年,皇上就白了半头长发。至今已白发苍苍。

兵部尚书于心不忍,终于坦承了当年的真相。

皇上这才得知,太子宫殿的那场大火,是前皇后亲自放的。他切齿愤盈,自己的女人,将自己的儿子放出宫外当了平民百姓。皇上当场摔了酒杯,但是,要给兵部尚书定罪的话却梗住了,皇上一言不发地离开。

经过一夜思考,皇上明白了前皇后的用意。

后来,皇上和慕锦约定,每月到灵鹿山见一面。哪怕慕锦没有前皇后的容貌,皇上也爱慕锦那一张脸。

慕锦不乐意见面。

然而,皇上没有明说原谅兵部尚书、慕老爷和林意致,存有要挟之意。

慕锦对皇上说不上爱,谈不上恨。男人嘛,江山和美人,前者是重中之重。慕锦能够理解。不过,那位美人是她的娘亲,他能够理解,却无法原谅。他不冷不热地和皇上见面。

见了一年,太子察觉了。

丁咏志这天到此,正是说明宫中情况。“皇上发现了太子安排在身边的眼线。”

丁咏志来得急,说完端起茶杯,饮一口,又说:“太子离宫几日,皇上趁机向皇后发难,削了其气势。太子这趟回宫,恐怕又有一场争斗。皇上的意思是,宫中事,宫中了,不要波及平民百姓。他一定会牵制太子。太子一旦将心思放在皇上那边,自然顾不上慕府了。”

前皇后的遗愿是,她的儿子远离宫廷纷争。皇上正在努力完成她的遗愿。

“皇上有心了。”慕老爷一手撑在椅上虎纹扶手,“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之后,这事竟然被太子发现了。”

林季同低头,懊悔不已:“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自以为是,以为改了名叫林季同,我就只是林季同了。我当年也是知情人,却大意至此……”林季同说这样的长句子,喘了好大口气。

在场的四人,只有慕锦慵懒放松,他咬起一个苹果,“事已至此,究其原因已经没有意义。见步行步。”

慕老爷说:“我要去和苏老爷谈一谈,免得,苏燕箐去找和昭仪过来,给我们添麻烦。”

“慕老爷,其实是这样。”丁咏志说:“皇上希望慕府可以多一个皇室背景,知道慕苏联姻,这才宠幸和昭仪。既然慕家已经和苏家断亲,皇上也没有必要接近和昭仪了。”

慕老爷摇头,叹了声气:“我如果早知道,苏家有表亲在皇宫,万万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只想当一个平民。”

这也就是为何,慕老爷在知道和昭仪受宠之后,不愿得罪苏府的原因,他担心引来外人窥探。

然而,皇上的想法不一样,巴不得慕府有皇室当靠山。就算苏家没有表亲在皇宫,恐怕也会造一个出来。

这件事上,慕老爷和皇上分道扬镳。

“如今太子有皇上牵制,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丁咏志说:“慕府是安全的”

“我们不宜建立关系。”林季同说:“我回灵鹿山当二当家,有什么动静,可派人到福寨找我。我们设一暗号,免得暴露。”

慕锦拦住了他:“你先别走,我这儿有一个事。”

林季同疑惑:“嗯?”

“我有一个小妾被烧伤了,伤势不轻。”慕锦问:“我曾见师父医治烧伤病人,你行不行?”

林季同答:“我曾在上鼎城治疗过几个,恢复得不错。”

“我这小妾你也见过。”慕锦笑了笑。说来也是缘分,二十进入他的视线,正是那时。

“是……?”

“她曾经被你们福寨抢去,我让寸奔去要的人。”

“嗯。”林季同想起来了。鲁农将这个女人送过来,说是为二当家讨的媳妇。女人长相极其妩媚,跟书上的妖精一样。这般美貌的女子,若是毁容,必是巨大打击。林季同点头答应了。“可以一试。”

慕老爷说:“你既然已被太子发现,不方便留在慕府。”

慕锦问:“师父不是有易容术?”

林季同讪讪地说:“医术方面,我习得师父真传。唯独易容术……没有天赋。”

“既然如此。”慕锦说:“我在向阳城买了几个面具,你就当一回面具怪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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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十五医治灼伤的面具怪医,二十眼熟得很。不就是二公子在向阳城买的面具?

见那瘦弱的身形,二十知道这是福寨二当家。

十五被这面具骇住了。虽然大夫一副咳嗽不止的疲态,但她听话地配合吃药、敷药。

二公子计划修葺掩日楼,安排几个姑娘搬到了花苑。

二十在掩日楼的房间被烧光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小荷包没了,连偷偷藏起的那几锭金子也熔得古怪。

二十又成了毫无分文的小陪寝。

想起二公子让她再绣一张帕子,她正愁。

花苑,顾名思义,只有花花草草,没有阳刚小兽。其实,送给二公子的话,应该绣一副水仙。这水仙就是自傲之花,和二公子当真般配。

想归想,夏日炎炎,她没有心情。

这日,二十正要给十五换药,听到十五和林季同在一问一答。

十五问:“大夫,我这伤疤以后都好不了吧?”

林季同答:“伤口愈合需要时间。”

“那要多久?”

“快则一年,慢则……咳咳,许多年。”

十五叹了一声。

二十敲门。

“请进。”林季同给十五把了脉,起身,“二十姑娘。”他抬了抬脸上的面具。

二十行礼。

林季同出去了。

二十掀开床幔,给十五擦拭伤处,更换新药。

游玩半个月,发生了不少事,二十心里像是过了半年。她想着明日去南喜庙,求一道平安符。

远行回来,二十住在花苑。

这天正要就寝,有人过来传话,“二公子有请。”

二十匆匆去了崩山居。

今夜,慕二公子出去饮酒作乐。酒席上,他大嘴巴地说自己休妻了。

一群公子哥连连喝彩,“该!娶什么妻啊,徒增烦恼。”

几人都是京城商贾之子,坐吃山空的商二代,没有才能,是京城纨绔子弟的典范。

出来玩,美女是少不了的。作东的那位,请了浮绒香的姑娘过来。

其中就有扈盈盈。她坐在慕锦身边,为他倒酒,为他夹菜。上回落水,沉浮的扈盈盈自己慌得要死,想不起二公子拉她是救她还是害她。水性不佳只是小事,扈盈盈不敢多问,怕拂了慕二公子的颜面。

席间,一个蓝衫公子搂住舞姬,跟着跳舞。

这些纨绔公子,毛病多多。作东那个,醉酒了还会抖落自家伦理丑闻。扈盈盈见怪不怪了。她抬眼看慕锦,只见二公子盯着场上跳舞的男女。她顺着看去。

蓝衫公子伸出舌头,在舞姬唇上舐。舞姬张嘴相迎。

慕二公子放下酒杯,沉思片刻,转眼向扈盈盈。

她吐气如兰,娇艳柔软。

他忆起亲吻二十的滋味,低下了头。

扈盈盈惊讶地看着他无暇的俊脸,她受了蛊惑,闭上眼睛。

即将碰到她,慕锦停住了。品尝山珍海味的嘴巴……吞别人的口水……二公子过不了这道坎。

再看场上交缠的公子舞姬,慕锦意兴阑珊了。没一会儿,他匆匆离席,留下一脸莫名的扈盈盈和一众讶然的公子哥。

回到慕府,慕锦说:“把排名二十的给我叫来。”

和二十亲吻那天,他喝了几杯翌日方歇,也许是酒意迷惑了他,让他觉得她有了香气。

沐浴完毕,慕锦回到房中,二十已经在候着了。明月映在她眉间,清澈平静。

她没太大表情,行一礼,低下了眼。

他又想捏她的脸了。想了就做,他上前掐起她,“两日不见,气色不错。”

二十仰脸看他,二公子有酒气,脸上不起红云,应该只是普通酒水。

灯盏烛火舞动在他的眉眼,火芯烧进了他的眼底,聚成一座又黑又红的深渊。

她眨眨眼。

慕锦没有多话,低头衔住两片艳红。

这是可口的,美味的。也是危险的。

儿时的某些记忆像要汹涌而至,不过,慕锦沉浸和二十的亲昵中,没有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时冶炼技术不高,黄金不是纯黄金,混杂了其他金属。文中指固液共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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