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挽了两件渔工衣回来, 心里还在想当年裁缝房的事。

当年,她离开裁缝房时,荷花已经坦白了这件事, 说赔两个月的工钱给徐阿蛮。

徐阿蛮收了一个月的。那是她的活计,本该由她最后检查再送去。她和荷花平摊了责任。

寸奔虽然说是二公子的护卫,但是除了几个主子的话他要听,剩下的,都是要听他话的奴仆。他愿意向她道歉, 说明真是一个好人。

对比寸奔的主子,那嚣张的气焰,恐怕一辈子都不懂道歉如何讲, 如何写。

途中经过一小株茉莉, 香雪满树,清香悠长。

二十折下一枝小枝干。绿油油的两片嫩叶托起一朵洁白胜雪的花儿。

锦绣光景停驻在她的指尖。

她不禁笑了。捻起花朵闻了闻, 弯着嘴角步入厨院。

厨院是给所有非烹煮人员干活的地方, 这时有一位不合时宜的人物站在石板旁,正好捕捉到她的笑容。

----

慕锦翻墙, 遇上了厨管。

厨管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目不斜视, 恭敬地唤道:“二公子。”

慕锦在自家庭院散步,更是气定神闲。“忙你们的。”

“是。”厨管向院子里喊了一声, “忙你们的。”

大家继续干活。洗碗大娘们不敢出声聊天,瓷盘的碰撞声变得极低极低。

慕锦问:“挂着二十腰牌的那人呢?”

厨管答:“二十姑娘去裁缝房送饭了, 一会儿就回来。”

厨管将树荫下的石板擦了又擦。

厨院不是给主子坐的。杂物多, 从柴房搬出来的木柴堆在角落,腌制的鱼干晾在正中,地上又摊了些青菜干。

厨管正想搬张椅子出来。否则, 把袖子给擦破,这张堆放过腌菜的石板,也不适合二公子落座。

慕锦转眼见到,二十手执一枝绿叶白花,放鼻尖轻嗅,似是被香气勾动,嘴角扬起一朵微笑。

在他面前,她的眼神再如何生动,表情大多都是木然,有时还带着异样的打量。哪像此时,倩巧如手上无暇的花儿。

有趣得很。他是第一次见这女人笑得如此自在舒心。

二十来了,慕二公子也不坐了。

厨院十分安静,安静得不寻常。

二十预感到了什么,心念一动,抬起眼。见到了前方的慕锦。

二公子的好皮囊将小院点缀成月地云阶。清凌的盛气,比艳阳更嚣张。

十几日不见,二十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

难怪以前三小姐说,快乐的日子眨眨眼就不见了。

二十眼睛圆圆地一睁,眨了眨,露出胆怯的样子。她僵硬地将白花收在腰间,低身行礼。

慕锦转身,让厨管寻一处安静的地方。

厨管斟酌问:“换去三小姐的厨房,如何?”

三小姐说过,大哥二哥可以随意。

大公子和二公子很照顾三小姐的脾胃,就算去小厨房,也不会提出古灵精怪的膳食要求。

“嗯,要安静。”

“是。”厨管立刻去安排。

二十刚要抬脚,慕锦却上前来了。她便收住了脚。

他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了一阵,握住她的手腕,举起那朵花,闻了闻。

呛人的香气。这有什么值得笑成那样的?

他问:“哪儿摘的?”

二十指指外面。

他拽起她的手腕,向外走。

二公子身影消失,原本轻手轻脚的大娘们“唰唰唰”地洗起碗来。

----

“再去摘一朵。”慕锦命令道。

二十听令,又折了一小根枝干。

意气夏日,适逢花期的茉莉白得剔透。

他接过,没有闻,而是把花枝放在她的鼻尖,勾了勾。

被他这么一勾,鼻子发痒,二十想打喷嚏,连忙偏了偏头,吸吸鼻子,忍住了。

哪知,他又将花凑了上来。

她痒得厉害,掩住嘴巴,打了一个闷闷的喷嚏。

喷嚏没有赶跑二公子的好奇心。他把茉莉花往她鼻尖逗,掐住她的下巴,又是命令道:“笑一个刚才一模一样的。”

刚才是指几时?二十捻花时,笑而不自知,此刻只能硬拉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他说:“丑。”

她的嘴角搭下来了。笑得费劲,她不想笑了。

慕锦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两手捏起她的眼角,轻轻向上提。

更丑了。

“走吧。”二公子倒不是觉得二十那一笑有多美丽,仅是因为罕见,他才逗她玩。

逗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二公子古怪的行径,二十习惯了。无需追究因由,他讲什么,她做什么。

譬如,他说要吃一碗长寿面。

她立即就去和面。

小厨房的食材不多。大夫说,三小姐脾胃虚寒,清淡为宜。

之前三小姐说的那句“快乐的日子”,其实只是出去吃了一碗辣汤。

三小姐说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佳肴。回到家,上吐下泻,床上躺了两天,方才痊愈。

好在,二公子只是想吃一碗长寿面,简单的食材即可完成。

二十卷起袖子,用手拍打面团。

慕锦脸色有变,“你的手干不干净?”

养尊处优的二公子仿佛忘记了,他在腊月二十吃的那一碗长寿面,也是她这双手搓出来的。

不过,他问了这句话,却没有拒绝接下来的那一碗面。

“你在这儿很勤快。”慕锦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她一个当丫鬟的,不勤快哪干得完事。她烧起柴火,煮开水,把和好的面条放下去。

看着面条,她又想起腊月二十的情景。要是当初没有那一碗面,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每回陷进过去的回忆,她也是后悔莫及。

一错再错。她现在站在这里,日后回想起来,会不会又是错误。

慕锦没有进厨房,在外面远远看她。

她的下巴儿,以前又尖又薄。他掐在手中,时时克制,才不让自己捻碎那片下颚。

这会儿细看发现,她是圆了些。

面煮得快,二十端了出去。

三小姐的厨房,少油少盐。石桌石凳也干净,慕锦坐着,低头闻了闻面条。

不同的厨子,不同的手艺。就像慕冬宁说,慕家的厨子做不出东街那家的小笼包子。同样,慕家的厨子,也做不出面前这一碗,充满西埠关味儿的长寿面。

慕锦尝遍京城的长寿面。远行的这十几日,他更是从这座城吃到另一座城。最后,回到了慕家。

唯独这个女人煮的,味道与儿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想,哪天去西埠关走走,或许那里的长寿面,都是这样的感觉。

慕锦沉思许久。

二十严正以待。二公子十分挑剔。家宴上,有几样菜,他和三小姐从来不动。

三小姐是体质特殊不能动,他只是挑食。

以往,她煮的长寿面,他是醉酒时吃的。这会儿不糊涂,不知是否又挑三拣四。

慕锦没说话,将那长长的面条挑起,又放下,说:“怕断了。”

二十:“……”哪里料到,无法无天的二公子,也迷信长寿面“一根吃”的寓意。

他再问:“我那晚吃的面断了没?”

二十摇头。那晚他酒气熏天,吃面时尤为安静。

慕锦说:“这看着,也就是一晚普通的面。”确实是一碗普通的面,从和面,到出汤,他看得仔仔细细。油盐是慕家的,味道不是。

二十见他推开大碗,也不伤心。二公子不折磨人就怪了。

慕锦摇起扇子,看着高墙。“在这里待得舒服吗?”

二十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抬头看他一眼。

“我来猜猜,日子舒坦得很。”他拧起她的脸颊,“这小脸蛋儿,肥嘟嘟了。”

她只是稍微圆润了些,离嘟嘟还很远。

“嘟嘟。”他捏捏她的脸。

二十:“……”

“嘟嘟。”他戳戳她的脸。

二十:“……”

“嘟”了一会儿,慕锦眼神转冷,“见不到我,过得不错啊。”

二十畏怯地看他,指指厨房,比了个吃饭的动作。

他漠然,“干嘛?天天吃剩饭?”

她匆匆去厨房拿出几个碗,排在一起。先在一个碗里吃,再换另一个碗。吃完了,几个碗叠成山一样。

“哦,吃太多了。”

二十连连点头。

“跟个哑巴说话真费劲。”

那就不说了吧。二十眼巴巴看着他。

“给我泡杯茶。”

她看着他。这里只有粗茶,茶是叫茶,没有一丝香气。二公子不会喝的。

“听不懂话啊?”

她依言行事。既然是粗茶,也没有讲究。开水将茶叶一冲,她递过去。

慕锦接过,“说不上话,真是可惜。”

今日的二公子有些自说自话。其实,他也不是想找她说话。

“我请了个手语师,过几天教你。”

她连忙起身,行礼道谢。

慕锦把玩着茶杯。“这茶好难喝,比水还难喝。你试一口。”顿了顿,他说:“哦,忘了,你是个丫鬟。不懂茶。”他没再动茶杯,看着高墙上的夕阳。

他爱坐多久是多久,但是二十还有一堆事没干,她悄悄后移,想溜去厨房。

才走一步,他回眼。“去哪?”烈日映在他的眼睛,像是烧红的生铁。

她指指厨房,再用手做出擦桌子的动作。

“我让你走了吗?”

也就是这时,二十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二公子娘亲的生辰。也是忌日。

她忐忑地低下头,不敢流露一丝窥破他此时心境的表情。

----

慕锦坐了许久,直到夕阳和山头拥抱而去。

他拽起二十,“今晚回崩山居睡。”

桥上的那名护卫,就是那晚收了二十碎银的。他面不改色,看她一眼,又低下去。

慕锦走在前面,“对了,你胖了啊?”

见不到他,二十心宽体胖。她骨架小,再胖也臃肿不到哪儿去。

她穿的是掩日楼的旧衣,腰身有些紧。慕锦一双利眼扫过,“平庸姿色。再胖下去除了喂鱼,一无是处。”

饶是二公子嘴上这样说,他还是领她过了桥。

寸奔候在崩山居门前,远远就见到了慕锦和二十。他的脸藏在树下,“二公子。”

慕锦说:“你歇着吧。今晚由她伺候。”

“是。”

二十只觉眼前一晃,寸奔就没了身影。她惊诧他这般武功,抬起头,却对上了慕锦的眼光。她又赶紧低下去。

慕锦笑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她眼珠子左右在转。

他见到的只有她那支木簪,“抬起头来。”

二十抬起了。

他手指捻在她的腰上。“厨房一天吃几顿?再吃下去,不到一年就成猪了。记住,你的下场只会是东西二财牙缝上的肉碎。他们不爱吃肥得流油的。长肉是好,得有嚼劲。”

他掐得可劲用力,二十缩着身子,面露痛楚。

慕锦更是亲切,“你就是这时候,才稍微好看些。”

第一时间更新《让春光》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不做软饭男

碉堡rghh

时光里的蜜果

陌言川

娇妻难逃

明月像饼

忽而今夏

明前雨后

过年

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