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佼听到诸葛忘机的话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灰毛小子这么大言不惭,随后心中一喜。

诸葛忘机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和他打打嘴炮, 误以为可以随便糊弄过去吧?

方志佼心中已经开始计划等下怎么羞辱对方好趁机上位,脸上却不动声色, 只轻轻冷哼一声:“那你倒是做做看,让我们都见识一下吧。”

方志佼边说边摆好姿态,准备接受诸葛忘机的低头认输。

却见诸葛忘机歪了一下脑袋:“行啊。”

方志佼:???

他还没反应过来,诸葛忘机已经自顾自往这一场戏预定的布景方向走去了。

由于方志佼的刻意为之, 两人的争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此时见有好戏可看, 大家也都纷纷跟随诸葛忘机的脚步围了过去。

……

《魂梦桃源》原著作者谢培佳今天正好过来剧组探班, 谢培佳在原著粉心中的地位很高,因此虽然他不参与编剧, 但导演和编剧在进行剧情改编的时候都会参考一下他的意见, 舒伦特也是趁着他过来,特地停下手上的工作和他到室内讨论一些新想法。

两人正谈得深入, 却见几个工作人员往片场布景那边跑去,舒伦特担心发生意外, 忙拦下一人问道:“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那人被导演抓包,有些心虚:“听说新来的武指和方指导吵上了,现在葛先生要亲自示范动作戏……”

他见舒伦特脸色越来越沉,便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舒伦特放开那人,脸色却沉得厉害, 诸葛忘机是个行业新人,他也预料到多少有人会不服他,但没想到竟然会争执到这种地步。

能吸引到大家专门跑过去看热闹,舒伦特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那只是普通的“动作示范”。

谢培佳也听出了一点端倪,见舒伦特面色不佳,便开口建议:“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舒伦特点点头,如果两个武指真的搞得剧组动荡,那他作为导演,只能强势镇压了。

舒伦特与谢培佳两人一出室外,就听新布景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两人顺着人声看过去,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一段铺着琉璃碧瓦的院墙,院墙后面有几株桃花冒了出来,枝头点点红花与那碧瓦互相妆点,构成一幅静谧而隽永的画卷,这就是新布景的一部分了。

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灰白头发的长身青年张着双臂,如鹏展翅,从碧瓦上轻踏而过,他的身形极轻,起落如雀,看起来赏心悦目。

待他奔到院墙一头,那伶俐的姿态却突然一滞,而他的脚步随着这一滞重重地踏到了光滑的琉璃瓦上,猛地一滑,整个人瞬间往墙下跌落。

谢培佳见状不由自主地惊叫:“小心——”

与他同样惊呼出声的还有围在院墙周围的人群。

这院墙足有一丈高,这么跌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然而人群的惊呼声未止,那青年竟是在跌落过程中硬生生翻转了一下身体,同时右臂伸出,抓住瓦片的边缘,身体随着借力往上一翻,长身一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经重新站到瓦片之上,翩然而立。

大家的惊叫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是特别设计出来的意外。

从他飞掠,失足,滑落,抓瓦,上旋,重回院墙之上,这眼花缭乱的一串动作都在瞬息之间,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全无半分犹豫,端的是精彩无比。

片刻的沉静之后,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声:“好帅好帅——”

“太秀了!!”

“给葛老师递橘子!!”

谢培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是剧组的武指吗?”

作为原著作者,他有时候也会去剧版那边探班,剧版的武指是目前整个武指圈里最资深的人,连谢培佳这样的圈外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而影版原定的武指倪登被抓之后,新找的武指据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以致谢培佳对影版的武打设计非常担心。

而现在,谢培佳的担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腔澎湃。

舒伦特原来阴沉的脸色稍有缓解,点点头:“是我们专门请来的高手。”

谢培佳兴奋得伸长了脖子,再看向舒伦特时眼神堪称热切:“能带我认识一下吗?”

舒伦特自然不可能拒绝他这点要求,两人往人群走去。

近了还能听到诸葛忘机的声音:“这一套也不是很难的,我可以示范给你看看。”

……

舒伦特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他在剧组极有威严,这一声冷哼,吓得围观人群一个颤抖,瞬间自动分出了一条通道来。

舒伦特和谢培佳走过去,就见诸葛忘机和方志佼等几个武术指导都在,连剧组男主聂千秋也穿着一身的戏服,双手抱胸在一旁看热闹。

舒伦特道:“怎么回事?”

此时方志佼哪里还有方才的趾高气扬,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诸葛忘机竟然真的能把他设计的那些动作给做出来。

怎么会这样?

若是如此,他非但挑衅不成,反倒可能因此惹得舒伦特震怒。

不过方志佼是职场老油条了,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就算诸葛忘机能做出这些动作又怎么样?

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说道:“舒导,葛指导设计了一套动作,我觉得不是很合理,这套动作既复杂又危险,简直是拿演员的生命在开玩笑。”

诸葛忘机悄悄翻了个白眼。

舒伦特道:“怎么样的动作?我看一下。”

诸葛忘机把图纸拿给他,又给他讲解了一番:“……原著的桃源山庄一战是顾魂归暴露野心最重要的一个情节,我认为,这一段的武术设计应该要更凌厉,更霸道,能让观众产生压迫感的那种……”

方志佼见舒伦特听得入神,不甘心地出声打岔:“你说得简单,那些动作我们演员能做得出来吗?”

舒伦特冷声喝道:“别插话。”

方志佼:“……”

诸葛忘机很快说完了自己的构想,随后不再出声,把决定权交到舒伦特身上。

舒伦特看着图纸上满满一页的火柴人,诸葛忘机美术功底不行,紧急培训了几天,也只能勉强用火柴人示意,好在只是表示动作,倒也不太难懂。

谢培佳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此时满脸遇见知己的激动:“是这样没错,顾魂归在桃源山庄一战中正式暴露他真正的实力,彻底撕下翩翩公子的面具,剑荡江湖,强势崛起,在这一战中,他的心态也好,出招也好,都是极为强势的,因为他要用这一战震慑江湖……”

《魂梦桃源》出版至今已有十年,这期间不知多少人对剧中的各个情节进行过深度解读,尤其作为剧情重要转折的桃源山庄一战,更有无数人为顾魂归的一举一动倾情注解,但是作为原著作者的谢培佳却从来没有对这些发表过任何意见。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看法。

舒伦特把目光从纸上移开,说道:“如果这套动作能够实现的话,这段剧情的冲突确实会更加强烈,张力也会更强……”

方志佼急道:“那怎么可能呢?舒导你看看那些动作,我们的演员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这时,在一旁默默吃了半天瓜的聂千秋终于开口:“我可以啊。”

方志佼:!!!不小心把聂千秋这个外挂给忘了。

诸葛忘机顺势补刀:“我也可以。”

谢培佳没有去注意剧组小圈子的暗流汹涌,整个人难以自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下了。”

舒伦特却不若他那么激动,沉吟许久,道:“要不你们两个试一下这一套动作。”

诸葛忘机设计的这段武打动作极为复杂,他刚刚展示的飞檐走壁只是其中一个部分,重头戏还在后面。

道具组的负责人闻言凑上来道:“这个需要威亚的吧,我去准备。”

诸葛忘机摆手:“我不用威亚。”

聂千秋:“我也不用。”

道具组负责人大惊:“不用威亚怎么飞?”

观众也是一片哗然。

惊呼声中,聂千秋与诸葛忘机已经各自拿好刀剑,跃上了墙头。

围观的群众瞬间沸腾:“聂老师出手了!!!”

“我竟然看到秋秋的现场!!!赤鸡!!!”

“我爱剧组!”

……

聂千秋手中是一把长剑,而诸葛忘机则是一对鸳鸯短刀。

在众人瞩目中,聂千秋一跃而起,竟是拔高足有两丈距离,他一身白色戏服,身段如练,长剑如虹划破长空,裹挟着逼人的声势刺向诸葛忘机。

诸葛忘机在墙头上连连后退,双脚在碧色琉璃瓦上点出急促如骤雨的踩踏之声,身体更是微微后倾,似乎不敢正面迎接聂千秋这悍然一剑。

“叮——”的一声脆响,长剑迎面砍下,却未能直取对手面门,诸葛忘机于电光火石之间将右手短刀横亘面前,挡住这雷霆一击,同时左手短刀挥出,直取聂千秋胸前。

聂千秋反应如电,在刀剑双击的同时一个侧身,手中长剑顺势一变,刺向对方来刀。

诸葛忘机获得喘息机会,从对方的强势压制中逃出,双刀交握,便攻了上去。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

只见那并不宽阔的碧瓦墙头上,两道身影酣战淋漓,招式如同疾风骤雨,刚猛霸道,更兼飘忽莫测,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直看得墙下观众几乎要忘了呼吸。

而谢培佳的眼神愈加热切,简直像要冒出火来一样。

随着一声激越的金属碰撞声荡入众人耳朵,鸳鸯双刀从诸葛忘机手中脱出,高高抛起,而诸葛忘机也随着跌下墙头,不过他没让自己真的狼狈落地,而是就地一滚,顺势站了起来。

再看墙上,如玉如兰如松如柳的青年立于墙头,一身白色缎衣轻轻飘动,衬得碧瓦愈翠,他的身后,点点红桃摇曳不止,正如围观者此时的心情,仍旧激荡在这场激战的余韵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无法自抑地鼓起掌来,掌声也唤醒了周围其他的人,于是掌声越大,渐渐呈现鼎沸之势。

“太精彩了!太精彩了!”谢培佳有些失态地连喊了两句,“这才是桃源山庄一战该有的水准,这才是真正的剑荡江湖,名震武林!”

他转向舒伦特,满脸掩不住的惊喜:“舒导,关于最后的风雨楼大战,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在原著的最终一战,决胜风雨楼一段中,顾魂归以一己之力对抗江湖三帮九门十一派,斩魂剑破天裂地,风雨楼塌,昔日仇人,尽数被斩于剑下。

这一段,在书迷心中,是经典,但也是充满争议的一段,读者不断讨论这一站中对于顾魂归的武力值设置是不是一个bug,虽然已经用了整整一部小说去描写顾魂归一身惊世武功,然而风雨楼一战,一人独对上百武林精锐围剿,他的武功描写却依然显得过于霸道,而百来高手侠客中有不少深受读者喜爱的配角,在这终极一战中,却未能有太多表现机会,被读者引为憾事。

谢培佳本人对这一段其实也不全然满意,但是在当年,这是他能安排的最好的结局,十年之间,这本书多次再版,书中的bug也修得七七八八,唯有这最终一战,他一直没有更好的想法。

而现在,聂千秋与诸葛忘机的精彩对打却意外让他冲破了脑中的桎梏,涌现出无数的灵感。

谢培佳情难自控,就差没整个人扑过去。

反倒是舒伦特显得极为克制,看着聂千秋下了墙头,才开口道:“这一段如果能拍出来,一定会成为经典画面。”

他这句话并不谦虚,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对他话中的远景产生怀疑。

聂千秋挑眉:“看起来,你好像觉得这段拍不出来。”

舒伦特眼中有淡淡遗憾:“很可惜,我们的演员中,只有你能完成这套动作。”

舒伦特的话给原本激动不已的其他人兜头一盆冷水。

大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不是这样嘛,演员之中,除了聂千秋,又哪还有人能做到怎么高难度的武术设计?

而且这套动作的精彩之处,在于两人的正面对决,如果用了替身,效果将会大打折扣。

谢培佳沸腾的血液也一下子凉了下来,“啊”了一声,道:“难道要放弃这段设计?”

不能啊,这么精彩的一段,这才是将他心中的那个江湖复活于现世,如果不能拍出来,该是多大的遗憾。

聂千秋却不若舒伦特那么悲观,反而建议道:“也不一定要用科班演员啊。”

舒伦特心中一动。

聂千秋继续道:“我拍华夏三千的时候,剧组也找个昆仑派的弟子来演。”

舒伦特的目光一下投到诸葛忘机身上。

诸葛忘机一下子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却没有出现被赏识的激动,而是“咦”了一声:“我给我们门派算过,虽然跟娱乐圈有点缘分,但是没有出明星的命啊!”

聂千秋用一种“你会不会想太多了”的眼神瞥他:“只是让你客串一下,你都开始想走红的事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诸葛忘机也没有对聂千秋和舒伦特的建议表现出太大的抗拒。

对此,他非常高深莫测地表示,咱窥探天机的人,更多时候也只能顺势而为,至于事情最后会怎么发展,非人力所能改之。

聂千秋在微信上跟夏星降八卦了一下这件事,并对诸葛忘机作出点评:神棍。

夏星降的回复显得特别激动:他是个大骗子,老师你千万别信他的话!

聂千秋对此略懵,明明夏星降之前还说神算门有真才实学的……

……

拍电影和电视剧毕竟不一样,舒伦特不敢托大地直接把重要角色交给诸葛忘机去演,最后联合谢培佳和编剧一起商量,把桃源山庄的剧情稍作改变。

原著剧情中,这一段大战发生在顾魂归与神刀门门主之间,神刀门门主不敌顾魂归,由此引发了神刀门与顾魂归之间的恩怨。

而改编之后的剧情,变成顾魂归与神刀门少主卢吟之间大战,最后卢吟重伤而亡,神刀门自此与顾魂归结下血海深仇,以致最后,神刀门门主率领神刀门众于风雨楼围歼顾魂归。

改编之后,卢吟的角色由诸葛忘机客串演出,他露面的机会很少,主要是完成桃源山庄这一场大战,之后就功成身退,需要他展现演技的地方不多。

而剧情上,电影不同电视剧可以用很长的篇幅去铺垫恩怨,这一改倒如神来之笔,将这一段的冲突变得更加紧凑激烈。

定好剧情之后,剧组又继续投入紧张的拍摄。

谢培佳则打了鸡血一般回去闭关,重新书写《魂梦桃源》的大结局。

自此之后,诸葛忘机在剧组里坐稳了总武指的位置,大家对他的称呼也从原来客气的“葛先生”变成了充满敬意的“葛老师”,加上他还算亮眼的外形,在剧组的人缘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就连聂千秋这样忙到没时间注意其他事情的人,偶尔也能听到工作人员讨论他,只不过,大家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不像对一个同僚,而是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敬意。

聂千秋还莫名了一下,要说诸葛忘机展示的身手震惊了剧组获得大家的尊敬,但语气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吧,似乎带着一种奇怪的迷信。

直到有次他和蒋亦对完戏,蒋亦神神秘秘地问他:“聂老师,你和葛老师是不是挺熟的呀?”

“还行吧。”聂千秋道,“怎么了?”

蒋亦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请葛老师给我算个命啊?”

聂千秋:“啥?”

蒋亦:“我听说道具组那个小陈,前阵子特别倒霉,葛老师给他出主意让他别往东边去,他听了葛老师的话,那天换了条路线上班,结果他以前常走的那条路那天正好出了车祸,你说玄不玄?”

“现在好多人找葛老师给算算命看看运势,可惜他不是谁都给看的,我拜托了他好几回他都没答应,你跟他熟,能不能请他给我算算啊?”

聂千秋:“……”

他怎么给忘了,要说如今最迷信的地方,除了宗教界,非娱乐圈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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