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罗迹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许沐的行李箱不见了，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柜上，他随手翻两下，看到他的内裤被折成很小一块，塞在裤子和衬衫中间。

许沐连个纸条都没给他留。

罗迹忽然意识到，他连她的电话都没有。

床上一片狼藉，记忆依旧清晰，罗迹靠在床头，仔细回想昨晚每个瞬间，是从哪一刻开始失去控制的？

说不清楚。

天涯打来电话，声音兴奋的要颤抖起来：“老大你昨晚住哪了？”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住二十楼，但不敢。

罗迹问他几点走，天涯说半小时后。

“我现在回去。”

挂了电话，罗迹穿好衣服，再三检查屋子里有没有她遗留的东西，确定没有才打开门走出去，正碰上打扫阿姨推着车路过。

罗迹叫住她，问她有没有看到这间房的女生。

阿姨说人早走了，“那小丫头特意跟我打招呼，说她有个朋友晚点走，押金退给她朋友就行，要退房吗？”

罗迹沉默一会，“退吧。”

罗迹到达车站时，许沐的动车已经开始检票。

天涯拿着大家的身份证去自助机器取票，随后一行人乘电梯上二楼候车大厅，找到相应的区域四散落座。

罗迹随便找了个位置，将黑色旅行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抬眼看到对面检票口上方屏幕中“正在检票”四个显眼的绿色字体。

车次正是许沐那一列。

检票已到尾声，一对情侣匆忙从电梯那头奔过来，检票员把人放进去，推上门闸结束检票。

再赶时间，男孩也没松开女孩的手，拉着她一起消失在那扇玻璃门外。

不知怎的，罗迹忽然想起从前，那时他还是毛小子一个，又狂又野又要面子，整天混迹在班里最后两排，他一开学就看上许沐，几乎是一见钟情，但他不说，人家来收作业他还装高傲不理，下节课照样托着下巴偷看她背影。

可装着装着，他就沉不住气了。

许沐太优秀，太耀眼，瞄上她的人越来越多，什么小猫小狗都敢惦记，他心里窝火，偷偷解决了两个缠她缠得最紧的男生，威胁人家再找她腿打断。

腿打断这种话很多人说过，有人是吹牛，有人为给自己涨士气，但罗迹说，没人敢不信。

那阵子有几个人见着许沐就躲，许沐问不出原因，疑惑好久。

后来罗迹开窍，终于知道坐那不动是等不来面包的，开始钢铁直男式穷追猛打，许沐不接茬，他理解，好学生嘛，学习为重，他换了套路，天天拿本书坐她旁边装模作样学习，但没一会就看不进去，把手机夹书里打游戏。

他喜欢打游戏，也很厉害，愿意研究这些东西，桌斗里攻略书比课本还多，后来在一起，两人为游戏闹过几次别扭，许沐不喜欢他打游戏，想让他收心学习，罗迹总是听话不过三天，还信誓旦旦保证不管大学选什么学校，一定跟她报一个地方，让她放心。

现在回想起来，许沐真的很好哄，也迁就他，是他对自己，对他们的感情太有信心。

以为她永远会等在那里，等他牵她的手。

昨晚情浓时，他注视她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许沐，那样娇艳，那样柔软，蚀骨滋味不尽，让人忍不住沉迷，坠落。

星空无边无尽。

火车总要开走。

许沐坐在靠里侧的位置，看着窗外的建筑，愈发觉得这几天像是一场梦。

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所有选择，做过的所有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包括当年的分手，和昨晚。

其实后来她已经很清醒，但没停止，她努力感受他，疼，却心甘情愿。

放纵一回，也算给自己那场轰轰烈烈的初恋一个圆满。

脖颈上换了新的创可贴，前晚的牙印已经被新的痕迹覆盖。

窗外的城市一点点后退，许沐想，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也没有遗憾了吧。

回到青城后的日子过得很快。

生活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大四开始后，校园招聘越来越多，许沐不打算考研，直接签了一家条件不错的科技公司，广告部创意策划方向。

这家公司旗下很多APP都是时下大热的娱乐应用程序，知名度很高，总部就在青城。

定好的实习日期还没到，毕业设计也还没开始，许沐忽然变得很闲。

但时间再多，她也没有一刻安静，比如现在，日常唠叨的沈瑜刚出门，赵清欢就溜进她寝室，躺在她的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零食。

许沐在一旁修图。

她戴着发箍，盘着腿，笔记本直接放在膝盖上，赵清欢在床头，她在床尾。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罗迹的脸。

他皮肤很好，经得住这样放大，除了光线和色调，几乎没有需要修的地方，他手里还握着电话，情绪不太好的样子，是那天在人工湖旁许沐偷拍的几张。

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心烦时总喜欢皱眉，本来就不爱笑，严肃起来更吓人。

赵清欢忽然探过身，许沐啪一下把电脑合上，“干嘛。”

“你干嘛呢？”

“不告诉你。”

“小气。”赵清欢倚着她旁边坐下，“你比赛视频我看了，不错，没给我丢脸。”

许沐看了一眼袋子里的薯片，“你们空姐不用控制体重吗。”

赵清欢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先爽一下，晚上五公里等着我，跑不完不睡觉。”

她两片一起塞嘴里，顺便舔了舔嘴唇一点都不想浪费，“中间有段特紧张，那男生不依不饶的，我差点以为你接不住。”

许沐在岳城生活几年，一直跟爷爷住，赵清欢只来过两三次，她不认识罗迹。

那阵子他们刚在一起，许沐谁都没告诉，后来赶上赵清欢毕业考空姐，忙的一塌糊涂，也没顾上问。

赵清欢观察许沐的表情，“你妈也看了，她挺高兴的，”顿了下，“她已经走出来，也有了新的生活，她其实比谁都希望你好。”

许沐不动声色岔开话题，“你哪天飞。”

她这样说，就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赵清欢也没强求，“明晚飞北京，中午火锅，我来接你。”

“明天我没时间。”

赵清欢扭头看她，“有事吗？”

许沐嗯一声，“刚接到通知，明天去公司一趟。”

“不是下星期才开始实习吗。”

许沐把笔记本放隔壁床头，爬下床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

清凉的液体顺着唇角滚下一滴，流入白皙的脖颈，划过那片早已消失了痕迹的齿痕，她随手抹掉，“不清楚，没细问。”

一般定好的实习时间不会改，一起的沈瑜也没收到通知，可能有别的事。

第二天许沐到那才知道，行政部一个女同事怀孕三个月，身体状况不太好，请了半个月假保胎，马上要来一波实习生，行政部忙不过来，临时跟公司申请调个人过来帮几天忙。

这事安排给许沐，她也没意见，提前上几天班而已，行政部那边的工作技术含量不大，跑腿打杂的活儿给实习生最合适。

她先去广告部那边打了个招呼，拿一些公司的资料，转头去办入职手续。

行政部老大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女人，气场挺强的，也没个笑脸，指了个空位让她暂时先用，一旁的行政小妹倒是很随和，拿文件夹遮住半张脸小声说：“她刚被上面训了一通，平时不这样，你别介意。”

许沐笑了一下，“没事。”

行政小妹看了她几秒，眼睛闪了闪，“你长得真好看。”

许沐的美很温淡，不刺目张扬，有种江南小桥流水的温婉，是越看越顺眼的类型，女人看了都舒服。

她有点惊讶这女孩的直白可爱，笑意愈发忍不住，“你也很好看。”

科技公司年轻人多，活动室一到中午就爆满，有场地可以打羽毛球和乒乓球，隔壁就是健身房，一整排十几台跑步机，有这样的氛围，想必平时团建活动也不少。

餐厅是中西结合的自助餐，员工可以刷卡买单，每个月公司也会发一定的餐补打到卡里。

许沐一连吃了几天的酱香小饼。

她有这个习惯，喜欢吃什么就会连续吃，吃到腻为止。

以前罗迹为了板她这个毛病，怕她吃多了恶心又伤胃，会每天带她吃不同的东西，许沐口味刁钻，但罗迹带她吃的她都很喜欢。

他习惯操心她所有事。

沈瑜今天也来了，入职手续还是许沐给办的。

这次A大几个专业相关的系一共来了六个实习生，下午还会从北京过来一批，吃完午饭许沐就得去老大那边拿名单。

其实这部门叫综合管理部更合适，行政人事的活都是他们这波人来做。

这几天许沐除了做表就是打印复印，整理资料，入职流程早已熟悉，连离职都处理过一个，上手很快。

部门老大笑说要不是怕广告部那边不放人，她都想把许沐留下了。

下午两点，许沐抱着另外一批实习生的名单去了游戏开发部的办公室。

非比科技目前最赚钱的是旗下几款APP，有传言老板对游戏开发也十分感兴趣，这两年对这方面投资很大，唯一一款已上市的竞技类游戏市场表现一般，正准备开发新项目。

游戏部办公区很大，一眼望去几十个工位坐满了大半，一看就配置不俗价格高昂的机器设备闪烁不停，键盘敲击声音不断，正对面墙壁上一面超大的投屏正演示某款游戏界面。

整个办公区无处不散发着“我很贵”的信号。

项目组长邵东来看到许沐，冲她招了招手。

许沐走过去，“邵工，北京的实习生来了吗？”

邵东来穿着外套，没戴工牌，似乎要出门，“应该快到了，”他看了眼时间，“我要出去办事，你辛苦一下，办完手续先带他们去宿舍，钥匙给你了没？”

许沐说给了。

邵东来点头，“告诉他们下午不用过来，明早九点开会。”

他刚离开不过十分钟，走廊里忽然一阵嘈杂，脚步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似乎有不少人，隐隐还有拉杆箱划过地面的轰隆声。

没有多久，游戏部办公区那扇敞开的玻璃门外出现几个年轻的身影。

声音吸引了其他同事，大家看向门口，立刻躁动起来。

非常养眼的几个人。

男生个个高大帅气，身高全部在一米八以上，暗色系卫衣球鞋，黑风衣棒球帽，其中一个还背着吉他，潮得很，一看就会跳街舞那种。

唯一的女生在他们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很乖地站在紧挨她的男生旁边。

许沐意外发现最前面那个人她竟然认识。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他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前大——”

话没有说完，想到这儿这么多人，天涯硬生生把那个“嫂”字憋了回去，“许沐？”

许沐没有想到，北京来的实习生竟是Z大的人，手里的名单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我也在这实习，”她平复微乱的思绪走过去，“先去会议室吧。”

天涯挠了挠头，站那没动，鬼鬼祟祟往身后瞄，许沐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心底便轰然炸了一下。

视线尽头，是隐匿在最末，始终沉默不语，同样注视她的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