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清风披上绣有鹤羽的道袍,臂弯里趴着一只黑猫,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出了门。

何无辜早早等在楼下,看见苏清风的黑猫惊奇道:“苏天师你还养猫啊?”

苏清风道:“这是我的灵宠。”

“真可爱,”何无辜把盘在手里的核桃往黑猫面前一递,“小猫咪玩核桃吗?”

苏槐趴在苏清风臂弯里,反应十分冷漠。

何无辜:“唉,它不理我,是不是嫌我不好看啊?”

“他怕生,”苏清风道,“平时也不怎么亲近人。”

何无辜叹气,道:“那就是只黏苏天师一个人了,真好,我也想养只亲近我的小猫猫。”

谈话间他们已经上了车,何无辜又想起什么,道:“对了,这次我爷爷还请来了方术局的人,不过苏天师放心,我爷爷绝对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他只是年纪大了想多一份保险,你还是我大哥大嫂力荐给爷爷的呢!”

虽然天师局与方术局关系不好,但苏清风刚加入天师局没多久,也并不在意这些,说了声“没关系”,又问何家老宅的具体情况。

何无辜道:“是这样的,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老宅有些异样,像没人的楼梯里有声音、房间门莫名其妙自己关上之类的小情况,但大家都没在意,直到几天前,我们家厨子大半夜闹肚子,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一个吊死鬼悬在窗外,吓得他当场就晕了过去,过了一天才醒来。”

苏清风:“吊死鬼?什么样的?”

何无辜道:“就是一个吊在房梁上的死人,脸色青白青白,舌头还吐得可长了。后来扫地的王妈也撞见了这个吊死鬼,还被吓出了脑溢血。现在整个老宅都人心惶惶的,我们想劝爷爷先搬出来,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

苏清风道:“你们平时都住在老宅吗?”

何无辜摇头:“那是我爷爷住的地方,我和大哥大嫂也只是在周末才会回去。”

何家老宅远离市区,四小时后,苏清风才到了那里。

这座上了年头的宅子坐落在山林间,门口有棵榕树,枝叶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虬结,要五六个男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

何无辜拍拍榕树,道:“这棵榕树的岁数有五百年了,我小时候它就已经这么大了呢。”

苏清风仰头望着这棵大榕树,黑猫爬上他肩头,轻轻喵了一声。

苏清风轻揉黑猫脑袋,道:“我知道。”

何家老宅四处萦绕着邪气,就和谢有为家中一样,是有已死许久的鬼。

苏清风和何无辜要往何家里面走,正巧另一辆车从山路那头开来,停在他们旁边,从车里下来一位端重严肃的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徒弟。

何无辜“啊”了一声,对苏清风道:“那就是我爷爷请来的方士,穆柏松穆老先生。”

苏清风并不认识穆柏松,倒是认识他身边的一个徒弟――那天在何庆年家里见过的三星方士,程澄。

程澄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重逢,一愣,道:“又是你?”

苏清风:“又是你。”

程澄面露尴尬,身边另一个年轻方士道:“怎么师弟,这是你熟人?”

程澄讪讪道:“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天师……”

程澄师哥“哦”了一声:“那个一星天师。”

他刻意强调了“一星天师”这四个字,表情也有些不屑。穆柏松在这时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不可无礼。”

程澄师哥赶紧低了头,道:“弟子知错,是弟子失言了。”

苏清风倒没想到穆柏松会为他开口,看向这位老人,发现穆柏松也在盯着他看,神色莫名。

苏清风:“?”

“穆老先生,您来了,快请进。”

就在这时,从何家老宅里迎出一人,是何庆年。

他本来是要迎穆柏松,没想到苏清风也到了,眼睛顿时一亮,道:“苏天师!”

苏清风和他打招呼:“何先生。”

何庆年快步走过来道:“小辜,怎么不告诉我苏天师也到了?”

何无辜道:“这不是想给大哥一个惊喜嘛。”

程澄见他们几人寒暄,忍不住别过了头。

他和苏清风同接了何庆年的委托,结果他却因为看走了眼,差点没害死何庆年的女儿。现在何庆年只对苏清风一人热情,在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在打他的脸。

真是太丢人了。

不过何庆年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接穆柏松的,很快又客客气气地过来,把所有人都请进了何家老宅。

何老早在客厅等待,他今年七十岁有余,身体依然康健,只是近日发生在老宅的事情让他有些心力交瘁,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何庆年把人迎了进来,对何老喊了声“爷爷”,就安静站在他身边不说话了。

佣人端上热茶,何老和蔼道:“宅子最近不太平,烦扰诸位帮我何家驱鬼了。”

穆柏松掂着胡须道:“既然接了何家主的委托,我们肯定会全力以赴,只是不知道遇鬼的那几人现在在哪里?”

“他们还在医院,明天我就会将人接来,穆方士如果有疑问,可以直接问他们。”

穆柏松摇摇头,道:“这倒不用,待会我去他们撞鬼的地方看看就行了。”

何老咳嗽一声,道:“我身体有点不太舒服,不方便过去,就让庆年给你们带路吧。”

交谈间有个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进来,手里还摘了一朵花,她的模样颇为可爱,正是何庆年的女儿小茹。

“太爷爷!”小茹把花往前一递,道,“送给您!”

“哎,这花真好看。”何老乐呵呵地接过,道,“小茹啊,和客人们打个招呼。”

小茹也不怕生,对着穆柏松喊了声“爷爷好”,又看见了苏清风。

“呀,是那天的大哥哥!”

苏清风便对她笑笑,小茹见他还抱着一只黑猫,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喜欢:“这只猫猫好可爱呀,大哥哥可以给我抱一下嘛?”

苏清风道:“要看他愿不愿意了。”然后低头看苏槐。

苏槐无动于衷,完全没有从自家道长怀里下来的意思。

苏清风敲了一下黑猫脑袋。

黑猫扒住他的手不放。

“……”

小茹眼巴巴地看着黑猫,何无辜笑嘻嘻地过来,牵起她的手道:“这只猫猫怕生,小茹乖,我带你去后山玩。”

去后山玩也行,小女孩的注意力很快从猫猫身上移开,被何无辜抱走了。

在这之后,苏清风跟穆柏松一起去检查了何家佣人遇鬼的地方,那里并没有什么异样,何家四周都萦绕着邪气,一时半会还找不出源头。

天色已晚,何家为他们安排了房间,就在苏清风准备先回房间的时候,穆柏松叫住了他:“这位小友请留步。”

苏清风不知道为什么喊自己,停步道:“穆老先生有什么事吗?”

穆柏松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忽然道:“你想入我方术局吗?”

他这话一出,苏清风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两个徒弟倒是惊讶地喊出了声:“师父!”

天师是天师,方士是方士。方士生来即拥有灵力,他们不需要像天师那样日复一日地修炼、学习符咒阵法。他们只要学会如何利用灵力请灵借灵,便能轻松达到与天师同等的地位。因此很多天师认为方士自身没有实力,全靠天赋走的捷径。方士则认为天师是一群庸才,只能通过苦练变强。

天师与方士的矛盾就在于此,而且存在已久,难以化解。如果有个方士一上来就问天师要不要加入方术局,可能会直接被对方打死――偏偏穆柏松这么做了,还一副生怕苏清风不答应的模样。

在他的两个徒弟看来,师父简直是脑子坏了。但他们劝不住师父,因为穆柏松完全不打算收回刚才的话,还在等苏清风的回答。

苏清风也没想到穆柏松会这么问他,默了一秒道:“抱歉,我对方术局没什么兴趣。”

“等等,不再考虑一下吗?”穆柏松道,“我刚才观察过了,你的灵力充沛如汪洋大海,是百年难见的好苗子,如果做了方士,不出几年,一定能成为方士界中第一人。”

在他看来,苏清风就像一块完美的玉石,生来即光华璀璨,足够耀眼。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如此宝玉居然落到了天师那边,实在让人不能忍受。

想到这里,穆松柏又有些不舍,道:“你还年轻,完全可以从天师转为方士,我会举荐你去总部,在那里你将大有所为,成就也远比天师要高。”

苏清风道:“多谢您的好意,但是天师也挺好的。”

他知道自己是天生的方士,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和他说过了。

可那又怎么样,天师与方士最大不同就在于天师能通过修炼提高自己的实力,但方士不行,他们的资质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上限――灵力无法通过修炼提高,方士生来拥有多少灵力,最后就只能发挥出多大力量。

他不想做方士,更不想止步不前,让自己一生都被困死在那一方灵力之中。

苏清风态度很明了,穆柏松从他神情里看出不会回转的拒绝,不免扼腕叹息:“你的师父是谁,怎么会让你去做天师呢……”

话音未落苏清风的神色就变了,墨色眼眸笼上霜雪,他冷冷道:“我没有师父。”

穆柏松一愣:“什么?没有师父?那你是自学成才?你父母――”

“我也没有父母,”苏清风语气淡漠,“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穆柏松:“……”

他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无意间碰到了这位年轻天师的逆鳞,刚想说些弥补的话,苏清风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何家安排的房间里,苏清风关上门,一言不发地在床边坐下。

黑猫落地变回成年男人,从背后轻轻拥住了他。

“道长,”苏槐的黑袍覆落下来,他将苏清风笼在自己阴影中,温柔地困缚住了这个人,“道长,你在难过吗?”

苏清风闭着眼,眼尾是苍白的侧颜,他轻轻摇头,道:“没有。”

苏槐冰凉的指腹贴上苏清风额角,为他按摩太阳穴,又低下头,眷恋地抵着他发丝磨蹭了一下。

“我在这里呢,”苏槐轻笑道,“我给道长取暖。”

恶鬼的体温很凉,还没有他温暖。苏清风却拉住了苏槐衣袍,放纵自己融入恶鬼的阴影之中。

穆柏松的话是血淋淋的毒药,是他深扎在血肉中的荆棘,也是他多年的梦魇。

那些陈年积柯织成的枷锁曾压断他的脊骨,让他无法呼吸,他本以为时间的流逝足够冲淡一切,结果枷锁却被打磨得愈发尖锐,勒进了他的骨肉里。

苏清风攥紧的指尖微微颤抖,那些事情无法再多想,只要思绪深入过往的寒渊,寒意就会丝丝缕缕地弥漫而上,如附骨之疽渗进骨缝中,永远也无法剥离。

苏槐动了,他的掌心笼住了苏清风的手,掰开指缝,指节嵌入五指之间,是个十指交扣的亲昵姿势。

“道长睡一会吧。”

苏槐的嗓音很低,如情人咬着耳朵的昵语,他温柔而有力地拥着苏清风,眼眸深深,要他的道长永远沉溺在那双满是爱意与占有的眼中。

“我会陪着你的。”

窗帘拉上,白日的光不再落下,这里被黑暗笼罩,是恶鬼精心筑起的巢穴,也是幽暗无底的深渊。

苏槐不要任何人来打扰他和道长,他只要他的道长依赖着他,偎在他一人的怀中,那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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