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歇没说话,转身走了, 萧让还以为他拒绝了, 正要摆驾回宫另做打算, 却从幕窗外见云歇又从府门出来, 手里多了只猫。

街上人来人往,明知他们看不到轿中的萧让,云歇仍是微有些紧张,故作淡然自若地在轿边敲了两下, 萧让掀帘, 还未露出眼睛,云歇就把猫往他腿上一撂,转身走了。

这次是真走了。

萧让讶然,云歇这么宝贝的东西,就一声不吭丢给他了?连半句叮嘱都没有。

这么放心他?

怀里的猫抗议挣扎了几下, 闻出熟悉的味道,瞬间兴奋地像打了鸡血,依恋地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萧让的手, 表示喜欢与思念。

萧让替它顺着毛, 听着它舒服地咕噜咕噜叫,敛了眉目低笑了声,同猫道:“要嫁人了开不开心?”

猫听不懂人话, 只胆大包天地往萧让怀里钻了钻,寻个舒坦地儿挑个好姿势睡了。

第二日午间,云歇正听着管家汇报铺子上的事情, 便见小厮领着个穿着喜庆的太监到跟前。

“何事?”云歇抿了口茶,随口道。

那太监恭敬答:“陛下赐婚一对苦命鸳鸯,令它们终成眷属,特叫奴才来奉上请柬。”

“苦命鸳鸯?”云歇诧异,接过请柬掠了眼,见上头除了时间地点外并无婚者信息,心下越发纳闷。

萧让这么闲?都管起这种事来了?

“奴才不知。”

云歇合上请柬,抬眼问:“一道受邀的还有哪些朝臣?”

“皆在列,”那太监一脸为难,“相国既收下,奴才还有十几封请柬要纷纷给送去——”

云歇知他意思,摆摆手不留他。

-

婚宴当天,云歇一到殿内,见这阵仗架势,瞬间联想到了萧让宣布他自己有喜的那天,心中登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云歇和几个朝臣聊了句才发现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这赐婚对象竟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陛下未到,大太监承禄径直走到云歇跟前,高声道:“陛下请相国小叙片刻。”

他这声尖细洪亮,朝臣纷纷闻声注意着这边,云歇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推辞,便跟着承禄出去。

萧让从辇上下来,殿外张灯结彩,绚烂靡丽,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俊俏风流。

他见云歇站在自己一米开外低垂着眼不看他,眼底略过几分戏谑,故意当着云歇和殿外三三两两的朝臣的面干呕了下。

云歇虽未抬眼,也在留意他一举一动,见他这般,脸瞬间黑了黑。

“相父,朕难受。”萧让往他跟前走了一步,喉结还在上下翻滚,似乎是隐忍着呕吐的欲望。

云歇嘴角抽搐了下,不着痕迹地退了退,面无表情道:“难受多喝热水。”

“……”萧让受挫,并未偃旗息鼓,带着点渴切,“相父不扶一扶朕吗?”

俨然是孕夫的架势,朝云歇伸出了手。

云歇望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脸僵了僵。

鉴于全帝京都知道这孩子是云相的,朝臣们对此一幕也是心照不宣,纷纷目不斜视,耳朵却竖了起来。

萧让冲他微微一笑。

云歇觉得这笑着实欠打,暗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自暴自弃地去扶他,他刚伸手,长袖里,萧让就反握住了他,甚至干燥温暖的小指在他掌心划了划,像是得逞的炫耀。

带起云歇心头一阵涟漪般逐渐扩散的痒意。

萧让面色如常:“叫相父过来是有话相问。”

“陛下请言。”

“寻常女子,若未婚先孕诞下孩子,又同孩子生父两情相悦,是否该嫁他?”

云歇抬眸瞥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影射自己,略一思忖,问:“既两情相悦,为何会未婚先孕?”

萧让脸不红心不跳:“年轻气盛,初尝禁|果。”

云歇又问:“那为何直到孩子生下,才考虑是否嫁娶,其中十月……”

“受人阻挠,鸳鸯苦命。”

不知是不是云歇的错觉,云歇觉得萧让说这句时深望了自己一眼,眼底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歇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萧让同他说的便是他今日赐婚的那对苦命鸳鸯的情况。

他越发好奇:“因何受阻?可是门不当户不对?”

“非也,”萧让轻笑,“皆出自豪门望族,贵不可言。”

云歇还要猜,萧让深望他一眼,先说了:“是这两家老一辈有恩怨嫌隙,这才祸及二人。”

“原来如此,”云歇若有所思,抬眸问,“那这女子可愿嫁他?”

“自是恨嫁。”

“那微臣觉得陛下今日此举实属行善积德,造福二人。”

云歇夸赞完,心下有些纳闷,这二人既然出身豪门望族,他总该知道一星半点,可他将记忆飞速清点一遍,并未找到符合条件的二人。

萧让道:“既如此,朕便放心了,朕先前还怕行了错事惹相父生气。”

“怎会?”

说话间,萧让已走到殿内,云歇终于得以被放开,松了口气落座。

朝臣恭贺一阵,眼神频频向殿外瞟,等着新人入殿被陛下证婚。

他们对这二位出自豪门望族却又受人阻挠、直到诞下孩儿才得以婚娶的苦命鸳鸯充满了好奇。

上首萧让见差不多了,低声朝承禄吩咐了句,承禄应声下去请新人,临出殿时,神色古怪地朝云歇所在的方向望了望。

云歇接收到承禄的视线,越发不明所以。

小半盏茶功夫,两位出落的极标致出众的宫女怀里抱着东西就要进殿,云歇隔得远,没瞧清,只隐隐约约能辨出那是团白色的会动的东西,心下越发纳闷。

离殿门近的朝臣咣当一声打翻了茶盏。

越来越多的朝臣呆若木鸡。

那是两只猫。

左边那只露出漂亮的脑袋,胸前正戴着大红色的同心结,右边那只则盖着红盖头,只露出纤细匀称的猫身来。

那只猫似乎很讨厌搭在脑袋上的红布,柔软的爪子动来动去,似乎想把那东西扯下来。

众人认出左边那只猫是陛下养的,纷纷咽了咽口水。

所以陛下说的赐婚,是给猫赐婚??

鉴于陛下行事恣意诡谲,他们的接受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几个层级,个个不动如山,满脸堆笑,甚至有人拍马屁地高声恭贺敬酒。

萧让神情似乎颇为愉悦。

云歇最后一个看清,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

萧让竟然是给猫赐婚,他的同情心已经波及到小动物身上了??

等等。

云歇倏然窒息。

左边那只是萧让的猫,右边那只虽然盖着盖头瞧不清脸,但瞧着身形,怎么看怎么像……他的囡囡。

萧让借走了他的猫!!

出身豪门望族,未婚先孕,两家上一辈有嫌隙是以阻挠,已诞下孩子……

所有的线索都串到了一起,云歇脸黑了黑,勃然站起:“陛下——”

他刚要阻止这桩婚事,萧让朝他眨了眨眼,笑得眉眼浅弯:“相父方才说朕此举乃行善积德。”

云歇被噎了下,猛地想起自己稀里糊涂把囡囡的婚姻大事给定了。

他望了望萧让,又转头望了望萧让的猫,暗暗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甩袖坐下,冷哼一声。

一穿回来发现自己的小宝贝怀孕了,这跟养的漂亮亲闺女被猪拱了没什么两样,特别是这个猪的主人还特别欠。

他作为老父亲,现在还得眼巴巴看着闺女嫁给那个搞大她肚子的浑球。

他一时大意松口,闺女就这么嫁了。

云歇内心在滴血。

太监开始喊“一拜天地”,云歇黑着脸,握着青白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朝臣们不明白云相怎么突然就脸色阴沉、浑身煞气了,纷纷胆战心惊。

漂亮宫女按着两只猫的小脑袋,对着上首的萧让拜了拜。

皇帝自是天。

萧让极大度地笑,从容又和颜悦色,显然是对这桩婚事极满意。

夫妻对拜时,云歇觉得他心上的口子更大了,血哗哗哗地流,满脸隐痛。

这分明就是按头结婚!!

右边的猫不似左边陛下的那只的乖,动来动去,终于它点头的刹那,脑袋上讨厌的红盖头掉了,露出漂亮的小眼睛,在朝臣里搜索着熟悉的身影,终于看到云歇,兴奋地“喵”了一声。

不远处的傅珏倏然轻“咦”了声,话脱口而出:“这不是云相的猫么?”

他经常拜访云歇,云歇的猫不怕生,经常跑出来玩,他见过好几次,这只是囡囡没错。

傅珏这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周围人听清,朝臣们愣了下,纷纷神情呆滞。

云相的猫??

陛下给自己的猫和云相的猫赐婚?

云相的猫未婚先孕,可不就影射……陛下未婚先孕么?

替猫赐婚太荒谬,简直称得上是天方夜谭,陛下又绝无可能同情心泛滥,那他突如其来的此举……

有朝臣醍醐灌顶,陛下此举,莫非是暗示云相……他希望云相娶他??

难怪云相脸色阴沉!

云歇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发红,他的猫和萧让的猫结婚被朝臣知道了,他的猫之前还怀了萧让的猫的崽。

仿佛是某种贴切的暗示,即使知道朝臣不可能正确接收,当事人云歇依旧无地自容。

云歇觉得朝臣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却也懒得多想,冷脸剜了上首萧让一眼,从呆愣愣的宫女手中接过猫,抱着走了。

他就不该借给他!!

估计明天全帝京就都得知道他的猫和萧让的猫结婚了。

云歇心下滴血,囡囡还是那个囡囡,半点没变,却已然是只已婚猫了。

朝臣们望望愤然离席的云歇,又抬首瞟了瞟一脸黯然神伤的陛下,表情逐渐深沉。

陛下,这是怀着孩子思嫁了。

作为贴心的臣子,陛下之忧便是他们之忧,陛下之愿便是他们之愿。

朝臣们深觉他们该为陛下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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