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扬眉,“你竟然还记得朕?”

崇宁公主道:“陛下威仪,便是过了三十年,也难以忘怀。”这话自然是恭维了,而且还恭维的很没有诚意。西戎皇虽然活的比在世的任何一位掌权者都年长,但是他前半生的日子着实称不上有什么威仪。作为一个皇帝,年过四十才从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手中将权力抢回来,也就不难理解西戎皇为何如此看重权力不择手段了。

崇宁公主确实是见过西戎皇的,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跟着母亲去西戎皇城的时候。那时候西戎尚且是皇太后掌权,西戎皇这个皇帝半点存在感都没有。当时崇宁公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女子掌权的环境,只是觉得这个皇帝很没用,根本不想理他。那时候的西戎皇脾气倒是很不错,皇太后让他招待还是个小萝莉什么都不懂的崇宁公主,他也不觉辱没自己的身份,依然将崇宁公主招待的十分周到。

等到过了一些年,崇宁公主长大了懂事了,偶尔再想起这位西戎皇帝,方才感叹其心机之深,心性之坚韧。果然,还不过十多年的工夫,曾经威震天下的西戎太后甚至是太后一族都湮灭于历史中,西戎大权重新归入西戎皇帝之手。

西戎皇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叹气道:“朕这些年虽然不出西戎,外面的事情倒也听说过一些。你母亲有你们姐妹俩,胤安有个宇文策,东陵…皇家虽然不成器,却还有个东方明烈顶着。只可惜,朕膝下虽然子嗣众多,能掌握大局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啊。”

崇宁公主道:“陛下谬赞了,陛下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不放心两位皇子?”

西戎皇朗声一笑道:“那倒不是,原本朕只是想要出来走走而已,和谈的事情既然交给了他们,朕也就懒得过问了。只是…朕听说老六和我西戎的国师似乎被睿王府给扣押了?不得已,只得请崇宁公主过来一聚了。”

崇宁公主微微眯眼,“若是晚辈没有记错,西戎国师应该是今天才被抓的?或许就是现在?难不成,陛下竟然能未卜先知不成?”

西戎皇愣了愣,摇头笑道:“罢了,先前抓你们确实是国师的意思。只是…朕盘算着国师只怕是小瞧了崇宁公主。不得不替他描补一二。若不是朕早先有准备,莫罗的兵马这会儿都该摸到这里来了吧?”

崇宁公主闻言,倒也不着急。只是道:“陛下留我在此,有何意义?”

西戎皇笑道:“西戎不想得罪莫罗,朕自然也不会动公主和小郡主。不过…就不知道睿王府那小子肯不肯为了公主做一些牺牲了。”崇宁公主道:“陛下只怕是想多了,莫罗与东陵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朕说得是东方明烈是否愿意为了苏玥宁付出一些什么。”西戎皇好脾气地道。

“西戎皇想要什么直接跟本王开口便是,何必牵扯上旁人?”一个低沉地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崇宁公主是我东陵的贵客,若是伤了哪儿,让东陵和本王的面子往哪儿搁?”

众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睿王已经出现在了路口的一块巨大的溶岩旁边。距离最近的一个西戎士兵离他甚至还不到三步远,却半点也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

“东方明烈?”西戎皇微微眯眼,下一刻一群身着黑衣的侍卫已经挡在了西戎皇跟前。

睿王依然是一身玄色的衣衫,面容带笑雍容端肃。右手提着一把染血的剑,距离他最近的人甚至隐隐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扫了一眼被关在铁笼里的崇宁公主和苏琼玉,睿王脸色更加缓和了几分。

睿王道:“西戎皇远道而来,何不入城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西戎皇笑道:“原本没打算打扰睿王,只是听说睿王府扣下了我那不争气的老六,朕这才不得不多费些手脚了。”

睿王笑道:“好说,睿王府可未曾亏待六皇子。为了两国的和平,陛下尽管将六皇子带走便是。”西戎皇点头笑道:“如此,朕便谢过睿王了。”

睿王道:“既然如此,这昏天黑地的地方实在是让人不爽,不如咱们换个地方继续谈?”

西戎皇摇头笑道:“朕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在这里谈比较好。”

睿王微微眯眼,“陛下还想谈什么?”

西戎皇道:“朕的国师,现在也在睿王手中吧。”

睿王漫不经心地道:“可能吧,本王没留意这种小事。”

西戎皇道:“既然如此,就有劳睿王将那两个小辈都放了吧。他们得罪了睿王,改日朕让他们亲自向你斟酒赔罪。如何?”

睿王悠悠道:“得罪了本王的,可不只是他们而已啊。”

“哦?”西戎皇挑眉。

却见睿王冷笑一声,手中剑光一寒,片刻间跟前的几个西戎士兵便倒地不起了。睿王并没有理会那几个西戎士兵,黑色的身影已经犹如一只巨大的鹰扑向了西戎皇。

同时,站在铁笼之中的崇宁公主袖间一道银光骤现,苏琼玉折腾了一个晚上都纹丝不动的精铁打造的牢笼已经轰然断开。几段不知被什么利器削下来的铁棍射向了见状想要冲上来的西戎士兵。

“母亲?!”苏琼玉精神一震,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

“走!”崇宁公主一把抓住苏琼一将她丢出了西戎士兵的包围圈。

“母亲?”

“快走!”崇宁公主手中并不是惯常用的长剑,而是一把软剑。剑身轻薄,仿佛随手便可以折弯一般。但是崇宁公主却在瞬间用它将牢笼砍断了。软剑在崇宁公主手中剑气纵横,扑上来的人无人能近她三步之遥。

苏琼玉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在这种情况下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母亲。一咬牙夺过一个冲上来的士兵的兵器,朝着外面冲去。

“出去之后,往东走。”一个声音在一片厮杀和混乱中清楚的传进苏琼玉的耳中。苏琼玉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根本看不清面容的睿王,拔腿向往奔去。并没有人去追苏琼玉,因为留下来的这两个实在是太凶残了。而这里毕竟不是西戎,他们的人手更不是无穷尽的。苏琼玉本身武功也不弱,分出去几个追杀苏琼玉,这里就要少一份力。

没能一击拿下西戎皇,睿王略有些遗憾,倒也不太意外。

西戎皇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怕死得很,没有完全的准备怎么可能自己跑到东陵来。睿王扫了一眼挡在西戎皇跟前的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人心中嗤笑。这老东西该不会把西戎的高手都带来了吧?

崇宁公主落在睿王身侧,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睿王道:“你们若是在东陵出了什么意外,莫罗那个疯女人还不满天下的败坏本王的名声。”

崇宁公主正要反驳,睿王又道:“更何况,本王的王妃若是被个老头子抓了,本王多没面子。”

“……”崇宁公主无语了半晌,方才道:“西戎皇不会对我动手,除非他现在就想跟莫罗开战。”

睿王道:“本王知道,但是还是要来啊。”

等到两人说完了,站在不远处被人保护着的西戎皇方才咳嗽了几声道:“早些年就听说两位交情不错,眼下看来是真的不错了。”

睿王目光淡淡从西戎皇跟前的几个人身上扫过,“有话直说,叫你的人让开,还是本王杀出去?”

西戎皇叹了口气,道:“如果朕说,朕没有恶意,睿王相信么?”

睿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是想说,你兴师动众将本王引来此处,是为了请本王喝茶?”

西戎皇道:“睿王想喝茶,也不是不可以。”

睿王思索了片刻,随手将手中的长剑收起,“有什么事,说吧。”

西戎皇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睿王果然爽快。”

苏琼玉一路冲出溶洞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因为睿王一路进来都将沿途的守卫清除的差不多了。偶有一两个漏网的苏琼玉也能解决了。刚刚出了溶洞辨明方向,才走了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了一路兵马。

“陆离?!”苏琼玉惊喜地道,她从来没觉得有这一刻这么欣喜看到陆离的。

“沁水郡主?”陆离负手看着有些狼狈的苏琼玉微微挑眉,“崇宁公主和我舅舅呢?”

“在那边!”

陆离并没有带人进去,只是站在溶洞入口处打量着跟前的洞口,道:“这地方倒是不错,上雍附近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苏琼玉有些着急道:“我们快进去啊!”

陆离淡淡道:“不用着急。”

“里面有好多人!”苏琼玉道。

陆离并不理会他,只是站在洞口等着。气得苏琼玉想要上前踹他两脚,但是守在陆离身边的侍卫显然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只得咬牙忍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并肩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睿王和崇宁公主,看两人仪容整洁,风度翩翩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刚刚经过了一场混战。

见到陆离,睿王也不惊讶。只是抬手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道:“事情都了了?”

陆离微微点头,“差不多了。”

“做得很好。”睿王满意地道,“回去准备一下,迎接西戎皇帝陛下吧。”

陆离也不惊讶,只是淡定地点了下头道:“是。”

等一行人回到睿王府,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就连白天厮杀之后的血迹都已经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谢安澜听闻睿王等人回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去了书房。

“怎么还没休息?”看到她,陆离忍不住微微蹙眉。

谢安澜忍不住笑道:“你们还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不只是我没休息,母亲都还没休息呢。我已经派人给母亲传话,说你们平安回来了。”

陆离歉疚地轻声道:“让夫人担心了。”

睿王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侬我侬,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谢安澜眨了眨眼睛,很是大方地看了过去,“师父,你老人家还好么?公主怎么样了?”

睿王道:“没事,都坐吧。站着舒服么?”

两人携手在睿王下首方坐下,谢安澜将夏侯磬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睿王挑眉道:“他倒是有几分机警。”

谢安澜看了看睿王,“师父已经知道了?”

睿王道:“本王已经见过那老东西了。”

陆离问道:“他想要做什么?”西戎皇亲自跑到东陵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夏侯齐或者百里修。

睿王道:“那老东西想要百里家的秘密和那颗珠子。”

谢安澜道:“我们已经答应给夏侯磬了啊。”

睿王单手撑着扶手道:“显然,他根本不相信夏侯磬。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我们会轻易将东西给出去。”谢安澜立刻明白了,“他觉得我们会给他假的?”

睿王点头,谢安澜道:“那所谓的宝藏,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西戎皇如此关注?”

睿王道:“那老家伙说他知道那宝藏的下落,只是需要那颗珠子和百里家的秘密才能找到正确的进入方法。他只要里面的一样东西,其他的都不会动。只要我们同意了,这次四国和谈西戎的利益他一分不要全部给东陵。而且…百里修也可以交给我们处置。”

“这么大方?”谢安澜惊讶。

陆离道:“那一样东西应该很重要,重要到…能让西戎皇放弃其他所有的一切。”

谢安澜笑道:“也有可能,里面只有那一样东西啊。师父,你要是真的跟他签了协议,将来后悔了的话,可是要贻笑大方的哟。”总觉得,跟血狐那厮有关的宝藏,绝不是什么正经的宝藏。

睿王斜了她一眼,问道:“你觉得应该拒绝?”

谢安澜道:“这倒不是,毕竟要是西戎皇真的知道的话,我们也方便了很多啊。”那本狗血的公主本纪她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啊。书都快翻烂了,各种破译方式都用上了也没有什么信息。

睿王道:“所以,答应他也没什么不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也不容易。”

谢安澜想了想,这年头没飞机没火车的,从西戎到东陵这一路……确实挺不容易的。不过,那老头抓了崇宁公主,睿王殿下竟然没有先揍他一顿再说?

睿王殿下:人带的不够,揍不到!

道别了睿王,谢安澜和陆离携手回到了自己房中。此时早已经是深夜,谢安澜面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疲色。等到陆离梳洗出来,谢安澜已经靠在床头窗口睡着了。陆离微微蹙眉,俯身抱起了她走到床边轻轻放下。

谢安澜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睛,“唔,有点困了。”

陆离拉过被子替她盖上,“困了就先休息。”

谢安澜摇摇头道:“还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呢。”

“先睡。”陆离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双眸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谢安澜困顿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嘟哝道:“苏梦寒说…这几天别让他看到你。不然…他要揍你……还有,最近小心点。朝中对你不满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说完最后一个字,谢安澜终于放心的睡过去了。

陆离抬起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眼睑下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青影,这一天显然是过得不轻松。这几天孙大夫一直在调整药方,她睡得本来就不好。低头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了一个吻,轻声道:“以后就不会有人烦着你了。”

一只手轻轻抚上微微凸起的腹部,微薄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日之间,似乎整个京城都变了天地。

一大早,整个京城所有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都出现在了宫门外面。宫门外依然是侍卫林立,肃穆宁静,仿佛昨天的那一场混乱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人们三三两两,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有的表情激动,有的神色肃然,有的如丧考妣。

今天本不是需要上朝的日子,但是来的人却比任何一次朝会都要整齐。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已经不需要上朝的勋爵和宗室贵戚。

往日宽敞的大殿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今日的朝会是在大殿外面的广场上举行的。所以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与有爵位的勋贵宗室们都整整齐齐地站在大殿外面,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陆离神色平静的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仿佛昨天在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陆离自然能够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好不隐晦的打量探究的目光,抬起头向其中一个方向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东方靖怨愤的目光。陆离微微扬眉,对着他淡然一笑。

这个笑容却让东方靖更加愤怒起来,他骤然想起了第一次在安明府见到陆离的时候。那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礼贤下士的亲王,陆离只是一个附近赶考的士子,一个他打算招揽的谋士而已。最终,因为陆离的倨傲他终究没有招揽他?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天下有才之人多得是,他不必非要选择一个倨傲无礼的人给自己添堵。

然而,世间有才之人确实是很多。短短两年,能够从一个白衣书生成为户部尚书的人却只有陆离一人。更不用说,仔细回想这几年的事情,几乎每一件重要的事情中都有陆离的身影。每当想到这些,东方靖就懊悔的无以复加。如果当初他就善待陆离,现在的局面会不会不是这样的?只是,这样的懊悔只是一瞬间的,懊悔过后却是对陆离的怨恨。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是敌人了。而现在…他已经输了。

“睿王殿下到!”一声响亮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便看到穿着一身玄色蟠龙锦衣的俊美男子漫步而来,身边跟着的却是一个七八岁模样,身穿着蓝色锦衣相貌俊秀的孩子。如果是昨天也在场的大臣还会看出,这孩子竟然长得又几分似昨天刚刚在宫中出现在的苏梦寒。

“见过睿王殿下,见过太子殿下!”众人回过神来,齐声拜道。

跟在睿王身边的西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进宫之前谢安澜和陆离也提前告诉他了一些事情,他倒是没有被吓到。

睿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拉着西西走向了最前面。

“起吧。”睿王淡淡道。

“谢王爷。”

算起来,这还是睿王回京这么久,第一次在如此郑重的场合露面。

黎蕴整理了一下衣冠,捧出昨天的那道圣旨道:“启禀王爷,陛下有旨,将朝政和太子殿下都托付于王爷。还请王爷示下。”黎蕴并没有替让睿王当众接旨的话,倒不是他一心想要攀附睿王府。只是睿王府和昭平帝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现在让睿王跪昭平帝,哪怕是跪一道圣旨,只怕场面也会很尴尬。反正昨天已经当众宣过旨意了,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

睿王微微点头,道:“这便是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再次拜道。

“众卿免礼。”西西眨了眨眼睛,脆声道。

刚刚起身,几个效忠于昭平帝的老臣就迫不及待地道:“王爷,不知太子殿下以后当如何安置?臣等请王爷重置东宫,为太子殿下钦点太傅,教导殿下学识。”睿王怎会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淡然道:“太子殿下年纪尚幼,先后早逝,陛下重病,在宫中也无人照料。东宫眼下可以开始打点,待太子十二岁之后再行入住。至于太傅……”

“王爷,这于礼不合!”立刻有人反对道。

睿王冷声道:“将一个幼童留在宫中跟一群宫女内侍作伴,就合适么?”

“可从朝中重臣府中选年岁相当之人做伴读陪伴太子殿下。”

睿王看向西西,“太子,你如何说?”

西西看看睿王又看了看人群中的陆离,道:“孤要住在睿王府。”

“太子殿下!”几个老臣纷纷顿足。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那,不知太子殿下的太傅人选……”

睿王道:“本王欲请东临先生与孔家家主同为太子之师。”

众人再次沉默,东临先生和孔家主虽然不是朝中重臣,却都是名扬天下的大儒,谁也不能说这样的先生不好。睿王淡淡扫了众人一眼,道:“另外,还需从朝中重臣中为太子择一位老师,这个人选,却要诸位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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