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柳棠溪内心很恐慌。

她一直在担忧着卫寒舟。

纵然卫寒舟说过要来接她,但她即便是在最害怕的时候也没敢幻想卫寒舟来接她。

她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此刻,听到这句话,犹如是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柳棠溪的眼泪不期然地掉了下来。

这一句话,她等了太久了, 中间隔了无数个黑夜。

侍卫走上台阶去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光一下子就从上面照了下来。

虽然他们在里面待了没几日, 可却像是几个月,甚至一年都没见过太阳一般。而久违的冬日特有的凛冽的空气也一下子吹了进来。

卫大牛一手抱着舒兰, 一手扶着卫老三。

卫二虎抱着仲行。

张氏扶着李氏。

周氏和福平郡主扶着柳棠溪。

一行人朝着外面走去。

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大家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原来, 外面的天气竟然这般好。

原来,现在是白天。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照在人的身上感觉暖洋洋的。天蓝蓝的,墙边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枯枝在树上倔强地坚持着。

不仅柳棠溪哭了,其余人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眼眶渐渐湿润。

柳棠溪看着面前的卫寒舟,眼中似有千万句话想要说。然而,刚张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

卫寒舟瞧着柳棠溪的脸色,心疼得不得了,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而她那许多个问题,那千言万语, 却只剩下了一句话:“你活着就好。”

听到这话,卫寒舟抬起来柳棠溪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嗯,咱们都活着,往后都能好好活着。”

一句“咱们”,柳棠溪眼泪流得更急。

瞧着手上的两滴泪,卫寒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扎了一般,他伸手想要把柳棠溪揽入怀中。

然而,还没揽过来,却见柳棠溪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了,可有不妥?”卫寒舟紧张地问。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我……我可能……要生了。”柳棠溪道。

卫寒舟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紧紧握住了柳棠溪的手。

听到这话,李氏紧张的不得了,拍了一下在发呆的儿子,催促:“快,快把你媳妇儿抱屋里去。”

卫寒舟立马反应过来,抱着柳棠溪朝着前面院子走去。

因着这里来过搜查的官兵,所以乱得不得了。好在,被褥这些不值钱的还在。

宅子里的下人们都让他们回家去了,但,李氏等人本就自己做活,所以动作麻利地去烧热水了,准备东西了。

谨王府跟过来的侍卫,一部分带着福平郡主回京去复命了,一部分去找稳婆了。

等李氏收拾好之后,见儿子呆呆地站在门口,道:“你傻了,你媳妇儿这是头胎,没这么容易下来,得好几个时辰,你找个地方坐着去吧。要是有事你就先去忙,这里有我呢们。”

即便李氏不懂那些大事儿,但这几日也明白了很多。

儿子如今能活着,那就说明儿子没事儿了,大家也都没事儿了。

儿子支持的人赢了,那么他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忙。

“不用了,娘,事情都结束了,我在这里陪着她。”卫寒舟道。

“也行,那你搬个椅子坐着等吧,早着呢。”

“嗯。”

不到半个时辰,侍卫带回来四个稳婆,同时还待了一名太医过来。

柳棠溪这事儿一出,原本心情紧张的众人却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生产的事情上。至于存在心头的疑惑,倒是放置在一旁了。

卫大牛卫二虎,张氏周氏等人也闲不住,去收拾被人弄得乱糟糟的院子了。

许是知道柳棠溪正在生产,卫寒舟今日却出奇地清闲,没有人来烦他,没人来找他。

看着正在忙里忙外的家人,这一刻,卫寒舟感觉自己像是还在村子里,一切都是那样平和。

仿佛之前两年经历的朝堂的波涛汹涌都不见了,这几日的刀剑血光也不存在一般。

这一切,都结束了。

若是娘子能平安生产,他这辈子就没什么念想了。

卫寒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氏所料果然不差,柳棠溪从早上一直生到了晚上,从白天生到了天色将黑。

好在,母子平安。

听到儿子的哭声,卫寒舟觉得恍如隔世,自己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之中。

他刚想抬步进去,却被李氏扯住了。

卫寒舟扭头看了过去。

“你瞧瞧你身上,还有血呢,你这样子不能进去。你先去旁边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卫寒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而且,他的确有好几日没沐浴了。这几日别说是沐浴了,他家都没能回。

“多谢娘提醒。”

李氏笑着说:“傻孩子,这是说啥话呢。你媳妇儿这几天吓得不轻,你一会儿好好说话,多陪陪她。”

“是,儿子记住了。”

等卫寒舟收拾完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柳棠溪闭着眼睛,一副疲惫的模样。

孩子正被稳婆看着。

这几日,柳棠溪都过得心惊胆战的,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虽然生孩子很是疲惫,但,几乎是卫寒舟一靠近,她瞬间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瞧着自家娘子眼神中的惊惧之色,卫寒舟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原来是你来了呀。”柳棠溪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来一个虚弱的笑容。

卫寒舟坐在床边,握着柳棠溪的手,道:“嗯,是我,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嗯,我不怕。”柳棠溪笑着说。

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孩子也平安生了下来,她再也没有怕的事情了。

“你去看孩子了吗?刚刚太医来了,说孩子虽然提早生了一些时日,但身子却无大碍。”

“嗯。”卫寒舟应了一声,并未说自己没去看孩子的事情。

从一进来,他就只看到了自家娘子,至于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去看。

“我觉得他长得有点丑,但娘说他好看,像你小时候。我寻思着,原来你小时候这么丑啊。”柳棠溪跟卫寒舟开玩笑。

“娘子生的都是好看的。”

柳棠溪虽然嘴上说着儿子丑,但心里肯定不希望听到旁人说孩子丑。

所以,听到卫寒舟的话,柳棠溪笑了起来。

“那当然了。”

见娘子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开朗,卫寒舟心情也越发轻快起来,把柳棠溪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

柳棠溪自然也发现了卫寒舟的不同。

他身上,似乎没再有前些日子的紧绷了。确切说起来,不止这段时日,自从卫寒舟来了京城,整个人就很紧。

而此刻,他虽然没说话,但柳棠溪却能感觉到他像是一下子放松下来一般。

神色轻松,姿态随意。

眼前的人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一旁小床上躺着的,是自己的儿子。

柳棠溪也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着。

不过,想到自己从穿过来就一直关心的一个问题,柳棠溪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会儿,问出了口:“可是谨王?”

卫寒舟动作微顿,抬眸看向了柳棠溪的眼睛,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嗯。”

虽然卫寒舟的出现就证明是这个结果,但,柳棠溪此刻还是难掩心中的兴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加深,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我可真有眼光。”柳棠溪突然自得地说道。

卫寒舟怔了一下。他选择了谨王,谨王成功了,所以,有眼光的人不应该是他吗?娘子怎么突然这般说。

柳棠溪见卫寒舟眼神中透露着不解,开口解释:“我选中了你呀。你站队成功升官发财不就证明我有眼光吗?”

听着这个歪理,卫寒舟嘴角却突然勾了勾,露出来一个久违的微笑。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娘子说得对极了,就是娘子眼光好。”

“那当然了。”柳棠溪笑着说。

书中的男主三皇子没当上皇上,女主柳蕴安也没能成为皇后,她没被这两个人弄死,她最担忧最大的心事终于解决了。

而如今的皇上谨王又是跟他们关系好的。

一想到往后自己不必再时时忧心自己的性命问题,柳棠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看着面前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的相公,柳棠溪想,她的人生,往后都将是崭新的。

这时,一声啼哭声响了起来。

柳棠溪和卫寒舟同时看了过去。

柳棠溪想,可不就是崭新的么,她的生命中多了一个新生命。

听到儿子哭,柳棠溪很想去看看,可她刚刚生完孩子,此刻还不适合挪动。

虽然稳婆嬷嬷都在那边,但,她也着实担忧。

她不能去,她便催促卫寒舟去。

“你快去看看。”

卫寒舟本就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好奇,听到这话,快步走了过去。

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刹那,卫寒舟脑海中闪过了柳棠溪刚刚说过的话。

他这儿子,是真的丑啊。

不过,一想到这个丑儿子是从娘子肚子里生出来的,卫寒舟心中又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即便是仍旧觉得儿子极丑,但也是他觉得最顺眼的丑儿子。

是夜,吃过饭后,紧张了多日的卫家人全都去睡了。

卫寒舟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瞧着娘子和儿子都睡了,自己也在一旁的榻上睡了。

然而,刚睡着,他却听到柳棠溪的惊呼声。

“救命……救命……”

听到这话,卫寒舟立马清醒过来,趿拉着鞋跑了过去。

“救命……卫寒舟……救命……”

卫寒舟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趴在床边安抚着柳棠溪。

“为夫在呢,为夫在,娘子别担心,都过去了。”

安抚了许久,柳棠溪终于又睡了过去。

卫寒舟瞧着柳棠溪疲惫的样子,没再去榻上,直接在床侧丫鬟们守夜的地方睡了。

这一夜,柳棠溪又醒了几次,卫寒舟每次都能在她出声之后及时安抚。

最后,卫寒舟趴在床边,握着柳棠溪的手一直看着她。

第二日上午,宅子里原本伺候的人都回来了,在京城宅子里服侍的人也从家里过来了。

卫寒舟知道祐帝等人的性子,所以,在柳棠溪躲到庄子上之后,卫寒舟就让各个庄子和京城宅子里伺候的下人回家去了,庄子和宅子里空无一人。

此刻他们都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谨王推翻了祐帝,成了最终胜利者,而他们主家,跟谨王府关系极好,还在这场斗争中坚定地支持谨王。所以,纵然京城仍旧很乱,但他们作为胜利者的家仆,却能一路畅通。

大家都是经历了这一场动荡的人,也知这事儿后面还没完,该清算的定是还会清算。

他们多少都有别的府上认识的人,而有些府上的人,怕是难了。

想到那些人的结局,大家既庆幸,又谨慎了很多。

另一边,怀恩侯枯坐在书房一日一夜了。

祐帝被太子气得中风了,三皇子被谨王擒下。

而他这两年,没少在朝堂上顺着祐帝的心思去弹劾谨王,也没少帮着三皇子对付谨王。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他这几日突然拉肚子,没参与到这一场动乱之中。

他原本还有些后悔,怕三皇子成了事之后,会误会他不是真心支持他,也怕祐帝事后清算,认为他是支持谨王的人。可他当时实在是太过虚弱了,别说出门了 ,有时候连净房都来不及去,丢死个人。

等他好不容易不拉肚子了,身子也没那么虚弱了,却听说谨王成功上位了。

如此想来,倒还算逃过一劫,不像那些参与了此事的人一样,或被砍死了,或还被关在宫里。

可,即便是他没被关在宫里,凭着他这几年对付谨王,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轻了,大概是夺了他的爵位,重了,诛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怀恩侯此刻怕极了,也绝望极了,他感觉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来报:“侯府,二小姐来了。”

怀恩侯最喜欢的女儿就是柳蕴安,以往,一听到这个女儿来,他就会非常开心。

可今日,心头却涌起来一股怒火。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这个女儿!

当初,他从未想过要站队支持哪个皇子。还不是这个女儿,从小就撺掇着他去支持三皇子。

原以为这个女儿是个聪明的,但如今来看,她就是个没眼光的。要不是她当初支持三皇子,他也不至于趟这趟浑水,都怪她!如今三皇子败给了谨王,她竟然还有脸来见他。

“不见,让她滚!”怀恩侯怒道。说着,扫落了一桌子的东西。

然而,下一瞬,却见书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没听到吗?我说了,不见!”

刚说完,就见自己那个非常器重的二女儿身着灰蓝色棉布衣裳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相视数息之后,怀恩侯冷哼一声,道:“孽障!”

柳蕴安却像是没听到怀恩侯的话,也不懂他什么意思一样,抬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爹爹怎么生气了?”

“你还有脸问?”

见女儿在笑,怀恩侯脸色愈发铁青。

柳蕴安却道:“女儿确实不解。”

怀恩侯气得重重喘息了几下,心头的火气彻底上来了,声量微微提高:“你还说不知道?若不是你当初非要支持三皇子,咱们府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到头来,三皇子败了,你也没能做成三皇子妃。真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脑子有问题!”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真的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柳蕴安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与自己此来的目的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爹爹这话女儿更不解了。女儿喜欢三皇子,而如今三皇子败了,跟咱们府有什么关系,又跟爹爹有什么关系呢?是女儿自己从小爱慕三皇子,怂恿爹爹支持他。而爹本不想这么做,无奈女儿强求,您又是个疼爱女儿的人,所以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后面谨王进京后,爹在朝堂上弹劾谨王,那也是女儿授意的。”

怀恩侯微微眯了眯眼,细细思索起来。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啊,这一切本来就是女儿怂恿他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

“你觉得谨王会信我是这么蠢的一个人吗?还是你觉得世人会信?”怀恩侯讽刺。

当爹的做的事情全都是女儿在背后指挥着?这话说出去会有人信?

柳蕴安却道:“爹觉得扮蠢和砍头相比,哪个更好呢?”

怀恩侯微微一怔,神色有些迟疑。

“女儿三岁能作诗,策论更是不比男子弱,是京城第一才女,还是三皇子的幕僚。在女儿出生之后,咱们府渐渐在京城稳住了地位。说这一切都是女儿在背后操纵您,您只是爱女心切,按照女儿的法子去做,有何不可?”

怀恩侯扶着桌子,坐回了椅子上。

仔细想来,女儿这一番话,不无道理。

说起来,女儿的话并没有错,他们府能有今天,却是依靠着这个女儿。

他的确不如女儿良多。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蠢货。

但,正如女儿所说,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爱女如命的好父亲形象。

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把一切都推在女儿身上,把女儿推出去。

虽然这个女儿是最得他心意的,但若是把她推出去能保住性命,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

怀恩侯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是女儿怂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想利用女儿达到自己的目的,想成为国丈,想大权在握。

柳蕴安既然能说出来刚刚那一番话,就是做好准备了。

见怀恩侯明白过来,柳蕴安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女儿自知罪大恶极,帮了那罪臣三皇子,罪不可恕。所以,即日起,便会去庙中修行,终生不会再出来。”

听到这话,怀恩侯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如果运气好,还能少判几年。

“爹爹还不知道吧,您的大女婿,翰林院的卫修撰是谨王一系的人,这次宫变一直陪在谨王身边。而谨王爱女福平郡主又跟大姐姐关系极好,此次巨变中,她们二人一直藏在一处。”

怀恩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向瞧不上的穷酸女婿竟然这么有眼光?

他不是一直在支持太子么,怎么又突然支持谨王了。

不对,他也没明确表示过支持太子。

而他记得,女儿庄子旁边就是谨王府的宅子。

想到这里,怀恩侯的脸上渐渐露出来一丝笑容。

这下好了,不仅命保住了,估计也不用坐牢了。

看着怀恩侯脸上的神色,柳蕴安抬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转头对着怀恩侯道:“对了,爹的泻药是女儿下的。”

怀恩侯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愣了许久,怀恩侯问:“你早就知道三皇子不可能成事?”

柳蕴安笑了笑,没再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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