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照七罪 望螺楼
我大摇大摆地从冰箱里摸出一根冰淇淋正准备享用,忽热电话铃声大作,我心里一颤,刚剥开的冰淇淋“啪嗒”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来说了一声“喂”。
“喂喂!你干吗呢?是不是又在偷嘴吃?再晚上偷吃零食当心变成发糕!”妻子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地嚷道。
“哪里有!”我赶紧把电视声音调大,“我这不正在规规矩矩地看比赛呢嘛!你在青海那边怎么样?案情有进展了没?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看我天天都在想你……”
“停停!肉麻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这个案子复杂了,我今晚就要和林瑛去趟德令哈。那边通讯条件很差,20号之前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我听她不再每天打电话查岗,顿时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声音也有点激动地发颤:“我还能做什么,就在家写点东西上上网呗,我都成标准的宅男了——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会想你的……”
“音调都不对,虚情假意!”她那头“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美滋滋地把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的冰淇淋丢到垃圾桶里,把地仔细擦干净,然后又手舞足蹈地打开冰箱又揪出一根来。正当我再次准备下嘴的时候,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我习惯性地赶紧把冰淇淋藏在身后,然后俯身看看来电显示,屏幕上正在闪动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悻悻地将冰淇淋放在桌上,有些犹豫地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喂,请问,这是言桄么?”电话那里传来一个更加犹豫不安的女声,而且声音颇为奇怪。
“是,你是谁?”我立刻警觉起来,这种怪怪的电话音调让我马上想起了当年汤泉山庄那个案子。
“嗨!言,我是凯若!”
“凯若!MyGod!多少年没有你的消息了,那时候你作为交换生来中国学习的时候是……”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伸开五个指头数着年份。
“是十年前了,别算了,我知道你数学不好。”凯若在电话里咯咯笑着,“我在休年假,这次又回来了!呵呵,不过不是在北京,是在马-鞍-山。”她用中文努力拼出这个地名来。
“马鞍山?去那里做什么?”我疑惑地问。
“啊,你还记得我喜欢神秘的东西么?我在美国参加了一个东方神秘主义者协会,这个协会每年都要组织探险活动。我前两年随他们去了印度、柬埔寨,这次重回中国了!”
“可是……”我依旧大惑不解地问,“马鞍山那里有什么值得上称作神秘的东西呢?”
“你听说过‘牛渚燃犀’的故事么?”
“喂,凯若,”我故作严肃地说,“我记得你是学商务的,什么时候研究起中国历史来了,这么生僻的典故都知道?”
“哈哈,言,不要小看我啊!其实我也是因为要参加这次的探险才查阅了许多资料的,书上说这个成语是因为晋朝的一位大臣听说牛渚矶附近的长江水底有神异之物,所以大臣就点燃能辟邪的犀牛角,晚上乘船探照,结果果然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没错,那位大臣叫温峤,是两次拯救东晋朝廷的功臣。他燃犀照见异物之后,,据说次日就梦见有人来找他,说我与你阴阳相隔,为什么要无故照我,不久温峤就因为拔牙感染就去世了——你们这次在那里照到什么东西了么?哈哈……”
“哇,你果然很精通历史的样子,这个都知道。很可惜,我们还没有正式开始,因为要等一样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犀牛角。”
“犀牛角不是禁止买卖了么?”我诧异地问。
“是一个会员家里流传下来的犀牛角杯子。他也是个探险狂人,这次为了探险,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贡献出来了。很可惜,他因为有事耽搁了,只能后天到了。”
“现在那个地方叫采石矶了吧?你晚上没到长江边走走,好找找神秘主义的感觉?”我开玩笑说。
电话那边的凯若忽然安静了下来,我依稀能听见凯若不安的呼吸声,她停顿半晌才开口道:“言,其实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真的看到了一些邪恶的东西,肯定有某些阴谋在这里编织着。”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好几件十分诡异的事情,我不能一两句话说清楚——你能到这里来么?我现在一个人心里没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想在这里值得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伸手翻翻桌子上的日程表,离这个月20号还有一周时间。
“我只有一星期有空,你先稳住,不要惊慌,我争取马上过去,如果有航班的话。”
我在禄口机场下飞机时已是半夜,甫一进机场大厅就看见有个穿着鹅黄色裙装的女生在冲我挥手。我急忙走过去,装着使劲揉揉眼睛看着她说:“天啊,这是凯若么?我都认不出来了,比我印象中的你瘦多了!”
“当然,十年啦!你胖了啊,记得你大学时候跟个皮猴儿似的。”凯若咯咯笑着说。
“你还记得‘皮猴儿’这个词?”
“当然了,别忘了我是华裔,在家里也跟妈妈讲中文的——对了,这次来中国的人,大部分也是华裔。走吧,我自己开了辆协会租的车过来,这么晚担心没有去马鞍山的火车。”
我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凯若发动汽车驶上高速路。车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由于天气有些阴沉,所以天上也看不到丝微星光,整个世界仿佛被吸入了不可测知的深渊里。千年之前,温峤是不是也在如此的夤夜中燃犀夜照的呢?我试着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长江水底那莫知的世界,但是发现旅途的劳累已经令我刚合上眼皮就睡意涌来。
“喂,不要睡觉,跟我聊着天,这样才驾驶安全!”凯若笑着喊道。
我打个呵欠:“你在电话中说遇到了好几件诡异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凯若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座位旁边的包里摸出一张绛红色的纸来,递给我说:“呶,这张纸是我前天回到房间后发现的。我们出去活动时,我把房间锁得好好的,回来竟然在床上发现了这个。”
我接过那张厚厚的红纸来,发现上面用英文打印着几句诗,译过来大意如下:
“欲望、饕餮、贪婪、懒惰、愤怒、嫉妒与骄傲,七种死罪,在劫难逃。汝等七人,罪愆自造。即逢天谴,以血相报。”
我把这张红纸折起来,长出一口气问:“你们这次来中国的有几个人?”
凯若扭头看我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七个。除了我对你说的那个提供犀牛角的谢默斯要后天才到外,其他人都到齐了。谢默斯也是华裔,他家以前是上海滩的买办出身,后来移民到了美国,所以家里有好多中国古董。”
“你们几个人中有没有虔诚的天主教徒?”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会像布拉德皮特的电影《七宗罪》那样杀人么?但是,据我目前了解,这里面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宗教狂热分子。”
“你不是参加过两次探险么?你跟这七个人很熟么?”
“哦,不熟,这个协会的会员都是网上注册的。协会每年会发布一项探险计划安排,有兴趣的人才报名参加。出于时间、花费、精力种种原因,人们通常不会对所有活动感兴趣。再加上我们都是网上组织的,所以每次探险团的成员都基本不会相同。”
“‘七宗罪’……”我倒吸了一口气问,“他们其他人也收到了这种匿名红纸么?”
“他们虽然没有说,但是自从我发现过这张红纸之后,发现每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养子。”
“凯若,你跟指控中的哪项罪名沾边呢?”我半开玩笑似的问她。
“天啊,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样样俱全。我没欲望鬼才相信,而且见了美食总是吃个肚皮滚圆。我想多捞点钱,但是又讨厌上班。自己脾气也有点差,看到同事做的业绩比我好也会暗自诅咒他两句。还有,我总认为自己长得漂亮,皮肤好,别人都看不上眼……”
“够了,都罄竹难书了。”我大笑着摆摆手说,凯若看我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最终还是不堪旅途劳顿,靠在座位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凯若拍醒我的时候,我发现汽车已经停在一个不大的院落里。借着车灯光,我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三层中式小楼,楼身呈梯形,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两个屋角的造型很像唐代那种长长又向上弯起的飞甍。
凯若关上车门,指着那座小楼说:“这是我们从当地人手里租来的,很中国吧?院子西边不远就是长江,晚上从窗户里就能看见江船的灯火,听见长江的涛声。南边紧挨着锁溪桥,桥下就是牛渚河,河对岸就是采石矶公园。怎么样,很神奇一个地方吧?”
我嘴里啧啧有声地赞叹道:“这么大一栋住宅会不会很贵?”
“在当地肯定很贵吧?不过毕竟我们挣美元花人民币,所以基本上可以接受。走吧,我早叫雇来的阿姨给你安排好了房间,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是先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把你介绍给其他人认识——你的英语没有问题吧?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不会汉语的。”
“没问题。”我又情不自禁地打个呵欠,这时我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它既像羊叫,又像鸟鸣,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分外清晰。
“这里养着什么动物呢么?”我奇怪地问。
凯若摇摇头说:“呶,你也听到了,很古怪吧?我们有一次晚上在院子里聚会时也听到了。罗科说这可能是金牛水怪的叫声。”
“金牛水怪?”
“对啊,不是传说采石矶下的江面最深,古代经常有金牛浮出水面么?要不怎么这里古时候叫作牛渚矶?”
“真的么?这个典故我都没有听说过,他怎么知道?——罗科是谁?”
“他是意大利裔,他妈妈是老华裔了。三十八岁,卷发,深眼睛,皮肤微黑,很精神的一个人。他是这次探险的提倡人和组织者。”
凯若刚刚说完,空寂的夜里又传来一阵那种奇怪的叫声。我侧耳倾听,那叫声似远又近,实在把握不准方位。
我正在边听边琢磨这种诡异叫声的来源,院里的灯柱忽然亮了起来,把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我抬头朝前看去,只见中式楼的正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位五十岁左右,瘦骨嶙峋的妇女走了出来,朝我们挥手喊道:“凯若小姐,你终于回来啦?赶快进屋吧!对了,你爸爸晚上还打电话来,听说你出去了还担心呢!”
“谢谢赵姨!我爸老把我当作小孩子,烦透了。”凯若嘟哝一句,朝我耸耸肩说,“进楼吧,别想那莫名其妙的叫声了。”
我点点头,看着在灯光和墨色天空交相映衬下的那座小楼,只见楼上悬着一块匾,匾上用比较规矩的隶书写着“望螺楼”忽然发觉它的造型十分像一只牛头,一只漆黑的牛头,而那两个飞甍檐角正如一对锋利的牛角,仿佛随时随地准备着刺入挑衅者的身体里。那一刹那间,我在这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面前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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