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兄不必多礼。”慕含章上前扶住秦昭然,请他随意坐了,“琼林宴之后也没再见过你,没想到竟然到了鹭洲做知县了。”

秦昭然垂眸:“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不想趟那个浑水。”

“这倒是,”慕含章笑了笑,“王爷也是这般考量,便没有勉强。”当时景韶听说他俩是同窗,完全是看在自家王妃的面子上准备请状元郎来府中喝酒,后来顾秦昭然没来景韶也没怎么在意。这般说辞,只是慕含章习惯性的把好事都推给景韶而已。

听得此言,秦昭然叹了口气:“昭然无状,辜负了王爷一番好意。”他能来鹭洲这种富庶之地,也完全是景韶特意交代人照顾的结果,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慕含章笑了笑,两人幼时在一起求学,即便几年未见,心中也仍是觉得亲近,便问起他从慕家族学离开之后的境况。

“我们约好再读三年便一同会试,却不料你已经嫁人了。”秦昭然垂目,掩下了眼中的惆怅。

慕含章笑笑没有回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新宅子中引了一股活泉水,泡出的茶味道格外清香:“你怎知我到了平江?”

说起此事,秦昭然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四下看了看。

慕含章见他有话要说,便挥手让下人退了出去,一名景韶给留下的卫兵不愿离去,被瞪了一眼才磨蹭着站到了门外。

“你这几日先不要去鹭洲。”秦昭然蹙眉,神情有些惶急。

“这是为何?”慕含章放下茶盏,神色也郑重起来。

“有人拿我的仕途相胁,要我把你抓起来。”秦昭然缓缓的说道。

慕含章顿时绷紧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含章宝刀的刀柄上。

“你莫怕,”秦昭然自然看到了慕含章防备的动作,唇角泛起苦笑,“我不过是一个书生,何况这里有成王重兵把守,我若要害你,怎会亲自跑来……”说到后面,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慕含章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看向秦昭然:“与王爷在战场上呆的久了,有些习惯一时改不了,昭然兄莫怪。”

景韶回来,就看到卫兵自己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外。

“呦,你怎么自己站在这儿啊?”景韶身后的右护军笑嘻嘻地窜过来问那卫兵。

“侯爷与鹭洲知县在里面密谈,不许属下站在屋里。”卫兵委屈道。

“混帐东西!”景韶踹了那卫兵一脚,千交代万嘱咐保护好王妃,如今王妃与别的男人关在一个屋里竟然也不管,思及此,刚刚在战场上打架的痛快顿时消散,却而代之的是满头怒火。一把推开正厅大门,就看到慕含章正与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坐得很近,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慕含章转头看到怒气冲冲的景韶,不由得有些错愕,这会儿才刚到午时,怎么景韶就打完了?

这幅样子在景韶看来就是明显心虚,抓住他的手腕问:“这人是谁?”

“下官秦昭然,见过成王殿下。”秦昭然见慕含章的手腕被景韶攥得有些发白,不由得皱了皱眉。

景韶蹙眉打量片刻,这才想起这位新科状元来。

“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慕含章被攥得有些疼,扭了扭手腕从景韶手中拽出来。

“回来吃饭。”景韶理所当然道。

“昭然兄留下一起用午饭吧。”慕含章起身,交代下人去添几个菜,原以为就他自己吃饭,如今景韶回来了,加上面外那两个明显是来蹭饭的左右护军,定然是不够吃的。

秦昭然没有答应,因为他是背着人跑来的,须得赶紧回去,慕含章也没有强留。

席间景韶的脸色一直不大好,他知道秦昭然与自家王妃小时候是同窗,当时中了状元见自家王妃并不是很上心就觉得他俩关系也就一般,便没有在意,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右护军捅了捅左护军的痒痒肉,悄声道:“王爷是不是吃醋了?”

左护军看了他一眼,把刚夹起来的鸡腿塞到右护军的嘴中:“吃饭。”

“唔……”右护军被堵住了嘴,只得老老实实地啃鸡腿。

慕含章见景韶不高兴,以为今日打仗不顺利,便给他夹了些他爱吃的菜,顺道把秦昭然说的话告诉了他。

景韶吃了自家王妃夹过来的菜,脸色有所缓和,听完他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让君清自己去:“我会让陆展鹏去查这件事,最近你不要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景韶天天出去跟顾淮卿打仗,而慕含章则把宏正帝之前派到鹭洲的几个官员召到平江来。先期的事务主要是根据当地的状况修改章程,以及修缮码头。景韶把左右护军留给他使唤,所以修码头的事就交给了这两人。

“江州知府?”慕含章蹙眉看着陆展鹏递过来的几张纸,这是陆展鹏根据秦昭然所说的线索查到的东西。

平江和鹭洲同属江州,所以这个江州知府就是秦昭然的顶头上司,而要抓慕含章的正是此人。

“鹭洲本就是个海港,一直都有番人的船只停靠,番人在江南贩卖货物,这些官员们都会从中抽成,”陆展鹏冷笑一声,“想必这个江州知府没少捞钱。”

慕含章蹙起眉头,他没料到这件事竟然触及到了地方官员的利益,如今他要在鹭洲设立通商口岸,无异于夺了这些人的口粮,难怪会把他们逼急了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那人明知他的身份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秦昭然替他们做事,背后定然有什么人给他们撑腰,而且,秦昭然既然能被他们威胁到,那么海商的抽成他会不会也掺乎过?

江州城外的战场上依然情势紧张,不过江南的百姓听说成王前来,这些日子都安心了不少,江南的将士们也士气大振。

景韶让兵将稍安勿躁,提着长枪冲到了阵前。

淮南军缓缓让出一条道,顾淮卿驱马,缓缓走了出来:“成王殿下亲自上阵,小王真是受宠若惊。”

“本王今日没耐性跟你磨叽,”景韶把枪长随意地扛在肩上,“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顾淮卿勾唇,转了转手中的长刀:“怎么赌?”

“我们两个打一场,我赢了你就退兵十里明日再战。”景韶将肩上的长枪拿下来,尖头缓缓指向顾淮卿。

顾淮卿挑眉:“王爷肯赏脸一战,自然求之不得。”在说后半句的时候,手中的长刀已然出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景韶砍去。

景韶侧身出枪,挑开逼至身前的刀锋,使个巧劲错开长刀,直取顾淮卿的双目。

一时间刀光剑影,战场上两个主帅打得难分难解。几个将军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还会有这种打法,明明是攻城守城,怎么就变成主帅比武了?

“你今天在着什么急?”顾淮卿别住景韶的银枪,低声道。

“着急回家吃饭。”景韶瞥了他一眼,反手用枪柄捅过去。

“唔……”顾淮卿被银枪杆抽中肋骨,顺势用手臂夹住,“我也去。”

“没你的份!”景韶似乎心情不太好,下手越来越狠。

平江城里的新宅子,被慕含章取名叫若水园,上善若水任方圆的意思,但景韶坚持认为自家王妃是在赞美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深情。

景韶每天都会准时回来用晚饭,但除却第一日,午饭再也没有回来吃过,估计是觉得每顿都回家吃有些不像话。

今日秦昭然来送鹭洲的账册和案卷,刚好慕含章想问问海商抽成的事,便留他在若水园吃午饭。

两人本就志趣相投,聊起来便是滔滔不绝。

“上次你送的那块墨很是好用。”慕含章轻笑着对秦昭然道。

“早些年答应你的,我一直记着。”秦昭然听他提起墨石,想到幼时一起读书的情形,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慕含章笑而不语,亲手给他添了一杯酒。他记得秦昭然的酒量并不好,按景韶的说法,喝醉了好套话。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秦昭然看着酒壶上那只莹润如玉的手,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与不好,昭然兄不都看到了?”慕含章给自己也添了一杯,捏在指间晃了晃却并不喝下去。

“我没想到,你那个嫡母会如此狠心,”秦昭然仰头把酒喝了,又给自己添满,连灌了几杯才停下手,看着慕含章近在咫尺的俊颜,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着你中状元的消息,却不想,等来的是你嫁人的噩耗……”这般说着,秦昭然伏在桌上,似哭似笑地哼哼了几声。

慕含章愣了愣,低头看着手中的杯盏:“我以为你会先考。”

“哈哈哈,”秦昭然似乎是有些醉了,“我知道你那个嫡母不会让你娶女子,一直还在妄想……”

慕含章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秦兄,你醉了。”

“含章……”秦昭然喃喃地低语,伏在桌上睡着了。

窗外,不知站了多久的景韶,渐渐攥紧了拳头。

难怪以慕含章之才十七岁中举,十八岁却没有参加春闱,却原来,都在等着彼此中状元,好迎娶对方吗?这可真是才子寒窗十年,佳人却另嫁他人的悲情话本!那他景韶算什么,棒打鸳鸯的恶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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