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韶听得身边人的呼吸变得绵长,慢慢凑过去,轻轻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想着把他抱到怀里来,又怕惊醒了他,只得作罢。躺在床上思考自己怎么会突然重生回十九岁,那时明明抱着君清跳崖,然后眼前一黑……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而开始回想宏正十三年发生了什么。

宏正十二年冬,他驱赶匈奴得胜归来,龙颜大悦,在他上头两个皇兄均未分封的情况下破例封他为成王。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都说皇上这是有意要他三皇子做太子了。不料刚过了年,那位继母便告诉他,祖上历来没有还未大婚就封王的道理,所以赶紧给他定了门亲事,就是北威侯家的二公子。

景韶和二皇子均是元皇后所出,是绝对正统的嫡子,继皇后却让他娶男妻断他前程,他自然不肯,当即就掀了桌子拂袖而去,正待跟父皇禀明继皇后居心叵测,第二日的早朝父皇却当众下了旨意,三月初八完婚,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从此,成王从炙手可热的准继承人,变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

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笑,被吞掉的“弃子”突然又重返棋盘成为暗藏的杀招,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次日,虽说可以等下朝再拜见帝后,但还有一系列的礼节要做,也睡不了多久。

“王爷,王妃,该起了。”芷兮敲了敲内室的门。

“门外候着,”浅眠的慕含章立时就惊醒了,朝外吩咐了一声,轻推了推景韶,“王爷,醒醒。”

“嗯?”景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每日在大牢里醒来都会看到的俊颜,“怎么了?”

“该起了,臣……要先下去穿衬裤。”慕含章抿了抿唇,昨晚这人强行给他上药,又偏要睡在外侧,弄得他一直没法下去拿衬裤。

“……”景韶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大牢,是他的婚房,“哦,是我疏忽了。”反应过来自己的新婚夫人在跟自己要裤子,景韶立时坐了起来,伸手拿了衣架上的新衬裤讨好地递过去。

慕含章接过裤子,却发现那人还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只得在被子里穿上。

没有讨到表扬还被当成的登徒子,因为常年打仗而不知“求表扬”表情为何物的景韶,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恭喜王爷,王妃,奴婢多福拜见王妃。”先进屋的是一个圆脸的胖太监多福,也是这成王府的总管太监,笑眯眯的跪下给慕含章行礼。慕含章受了这个礼,把早准备好的荷包赏了他:“多公公请起吧。”多福是自小照顾景韶的老太监,慕含章也不能太拿大。

多福笑眯眯的接了,然后是这屋里的大丫环芷兮,和两个贴身伺候景韶的梦兮、妙兮。慕含章这次倒没有客气,一一受了全礼,赏了金裸子。

景韶看着暗自点头,心道君清长在公侯之家,虽是庶子,对付下人的手段却是丝毫不差,便不打算多言。

慕含章的两个陪嫁丫环也来给景韶行礼,兰轩嘴笨,只干巴巴的说了句“见过王爷”就没了下文,兰亭胆小,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句祝辞,身子都有些颤抖。

梦兮瞧着这两个丫环的样子,悄悄朝妙兮努了努嘴,心道果然是庶子,连丫环都这么没见过世面。再去看芷兮,却被芷兮瞪了一眼,这才低下头不再多事。

慕含章只是淡淡的看了自己的两个丫环一眼,平静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出嫁前,北威侯夫人说他身边的丫环年岁都大了,跟在他身边平白惹人怀疑,便只准他带了两个小丫环来。

景韶暗自皱了皱眉,这两个丫环看着一点也不像常年跟在慕含章身边的人,看来得给他找两个好用的人手才是:“多福,回头给王妃找个小厮再配两个侍卫来。”

“是奴婢疏忽了,今日就去办。”多福忙告罪道,王妃是男人,可以配小厮和侍卫,只是多数夫家都会忽略这件事,王爷这么交代,可见是真的对王妃上心了。

慕含章听得此言,平静的表情微微松动,起身行礼:“谢王爷。”配小厮和侍卫,就是允许他平时出门的意思,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景韶看到他眼中惊喜的神采,只觉得心中酸疼,忙伸手扶住他:“本就是该做的,谢什么?”

新婚次日拜见帝后,皇子及妃要穿朝服。景韶现在已经封王,朝服的品级自然高一个档次。辰朝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朝服为紫色;皇子朝服为暗黄色,太子着杏黄色,亲王着月白色。慕含章现在是告了太庙的亲王妃,正一品夫人衔,但他是男子,不能穿女子的诰命服,所以他的朝服也是紫色的,款式倒是同皇子服相近。

慕含章今年二十岁,已经行了及冠礼,所以兰亭便给他扣上了与朝服配套的紫金冠;而景韶虽然不到二十岁,但是他封王了,所以可以带五爪银龙冠。那紫金冠与普通的头冠不同,没见过这种头冠的兰轩怎么扣都扣不上,急得直冒汗,又不愿向芷兮他们求助,怕显得她们没见过世面,丢了少爷的脸。

景韶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上前示意将头冠给他,熟练地打开紫金扣:“新婚之日,当由为夫给你戴冠。”前朝有新婚早上丈夫给新娘贴花黄的传统,以安慰因要拜见舅姑而心中不安的妻子,不过如今已不时兴贴花了,景韶这完全是自己胡诌的理由。

“王爷?”本来坐着的慕含章只得站了起来,“这怎么使得?”

景韶并不答话,只是认真的给他扣在发髻上,并顺手将两缕垂下的金丝带捋顺在那柔软的青丝间。

两个同样俊美不凡的人站在一起,一个清雅,一个冷峻,怎么看怎么般配,给景韶系玉带的妙兮忍不住赞了一声:“王爷和王妃站在一起,真真是金童玉子,再般配不过了。”

今早的形势她早就看明白了,王爷非但不讨厌王妃,还喜欢得紧,向来伶俐的妙兮自然不会放过讨王爷欢心的机会。

“是么?”景韶闻言揽着慕含章的腰一把拽到穿衣镜前,身边人身形修长,不过跟自己还差了半头,这让景韶颇为自得,“嗯,确实般配。”

慕含章看着镜中的影像出神,发现下唇的伤口果真已经好了七八分,血痂都落了,只剩下个粉色的痕迹,不仔细瞧看不出来。直到听到丫环们的嬉笑声,才反应过来,忙拉下搭在自己腰上的:“快走吧,该迟了。”说完也不等他,径直走了出去。

“王爷莫怪,王妃这是害羞了。”意识到自家少爷的失礼,兰亭忙小声给景韶解释。

“哼,当本王看不出来吗?”景韶没什么表情的跟了上去,看着君清微红的耳尖心中乐开了花。

“芷兮姐姐,王爷可是生气了?”兰轩被那声冷哼吓得缩了缩脖子,忙问一旁的芷兮。

芷兮拿帕子掩唇道:“王爷就是这样,常年打仗带出来的威严,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去皇宫坐的是红帘华盖的八抬轿,两人同坐一台轿中,慕含章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腰股间的酸痛实在难耐。

“腰上难受?你靠着我我给你揉揉。”景韶自然发现了这个动作,伸手把他揽到怀里,不等人家同意就把大手放在了腰上揉起来。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不由勾了勾唇,“待会儿若是皇后说了什么,你听着便是,不管赏你什么尽管接着。”

他记得当年皇后赏了很名贵的东西,这也让他误认为慕含章是很得皇后心意的,自然越发不待见他,如今想来自己那时候还真是幼稚,皇后的赏赐岂有不接的道理,且无论这人是谁,只要是个男的,想必都会合皇后心意。

慕含章抬头看了看他,颔首道:“臣明白了。”皇家的事他也听说过,景韶作为元皇后的儿子,跟继皇后不对盘再正常不过。不过,这人说这些是在安慰他?思及此,心中有些微甜,除却那个糟糕的夜晚,这人清醒之后的表现倒是真的很温柔。

“私下里就别称‘臣’了,听着多生疏。”景韶一边捏着,一边想这紧窄的腰身手感真好,不是像女子那样掐一下就要断了般,而是像豹子的腰身一样,线条流畅、充满张力。

腰间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虽然知道不妥,却不好挪开,慕含章只好假装不知的跟他说话:“礼不可废,而且王爷私下里说话也要小心些,还是称‘母后’的好,若是给有心人听了去,就够被参一本了。”

“君清,这是在关心我?”景韶听得此言,忍不住勾起唇角,低头问他。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臣不过是在谏言。”以前只听人说成王暴躁易怒,却没曾想为人还这般轻佻。

“哈哈……”景韶见他这个模样,只觉得可爱,忍不住笑起来。

跟在轿外的小太监听到笑声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天哪,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成王娶了男妃不能继承大统,王爷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不会是被皇后气疯了吧?

慕含章见他还笑,便转过头不理他,谁料一扭头却撞上了景韶结实温暖的胸膛,不由得脸一红,这样一来就好像自己投怀送抱一样,忙挣扎着要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景韶忙按着不让他起来,小声道,“别乱动,不然轿夫们会发现的。”

“你……”慕含章果然不敢动了,只是气呼呼的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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