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香当真是被贺松柏吓得不轻,深更半夜有个男人偷偷摸摸地潜入她的房间,她在一瞬之间想到了很多,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吴庸。她凝神屏气的时候,一只手甚至已经慢慢地挪到了床边的小桌柜,摸索着她用来削皮儿的水果刀。

突然灯亮了,她看见了贺松柏,这一刻她没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紧握着的水果刀自手间滑落了下来。

贺松柏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寒光,连忙搂住她,拍着她的背,检讨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我该早点写信回来,给你通个气儿的。”

“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他擦着她的眼泪,愧疚地说道:“阿婆在信里说你很坚强,每天都吃得很多,很少给人添麻烦。”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麻烦她们,我看着信心里难受。不过兰香你放心,接下来可以陪你在家里待产了,因为我提前修完了学业。”

说着他把大掌罩在了妻子的肚子上,那里圆溜溜的鼓起,非常硕大。昔日纤细窈窕的腰肢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孕妇臃肿硕大的肚子。

但贺松柏觉得它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这样更美,让他心里热得发烫,忍不住亲着她的肚子。

“辛苦你了,等棠棠出来,决不让你再受苦了。”

“真的修完了学业?”赵兰香不确定地问。

贺松柏肯定地点了头。

她一脚把他踢到了床下,她说:“我脚抽筋。”

贺松柏“哎”了一声,赶紧放下行李蹲下身来给妻子揉起了脚。他的手艺还不错,因为早些年经常给老祖母揉腿揉僵硬的肌肉,揉得赵兰香渐渐恢复了知觉,脚丫揉着揉着筋脉就疏通了,渐渐发热。

赵兰香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困倦袭来渐渐睡熟了。

贺松柏换下了一身汗臭味的衣服,出去洗了个澡,浑身干净清爽地钻入了被窝。

夏季炎热,孕妇的体温很高,不多时他就注意到妻子被热醒了。

他探了探她湿漉漉的衣服,擦干了她的汗,顺便拍着她的背哄着说:“睡吧,睡吧。”

“我给你摇扇子。”

他从角落里翻出了蒲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顷刻间清爽徐徐来……赵兰香嗅着男人身上清爽的味道,舒舒服服地沉入了梦乡。

这种感觉如在梦中,梦里他来过,特意来照顾她。

次日,清晨。

赵兰香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了贺松柏放大的容颜。

她用拇指不太确定地捏了捏男人的面庞,下一刻贺松柏也醒了过来,含糊地问她:“饿了吗,今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赵兰香看了眼日头,说:“起得太晚了,大姐这会儿早就做好早饭了。”

贺松柏把她的手抓过来,顺着亲了亲她的手指。

“产检都有按时做吗?”

“给我看看棠棠的b超?”

b超的照片赵兰香都有让人特意打印下来,希望能留给纪念。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贺松柏还留在B市,她自己就生完宝宝了。她知道他很喜欢棠棠,在遥远的北方想着棠棠,她得寄一些照片给他留个念想。

贺松柏看了黑乎乎的照片,其实没太看得清是什么,只有一团浓浓的阴影。怕是大晚上随便照着某处拍出来也能拍得出这种效果。

但他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稀罕得不得了。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边看边指着照片模糊的地方,很兴奋地同赵兰香说:“这一定是棠棠的脑袋,圆溜溜的。”

“这个是手或者脚。”

“她有点胖?还是这张照片太黑了……”贺松柏不满地嘀咕着,这严重地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

“她可能在笑。”

“咱们的棠棠长得真俊!”

贺松柏一张张看完之后,笃定地道。

这一句令赵兰香猝不及防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摸着,温声道:“五官都没有长齐整,你就知道她长得俊了?”

贺松柏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骄傲:“她是个漂亮的姑娘,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兰香没有反驳他,脸颊也露出了粉红的色泽,酒窝深深,非常开心。

阿婆知道孙子回到家了也很高兴,她说:“也不知道让你们结婚这么早到底好还是不好,耽搁了兰香的学业不说,也累得你两头跑。”

但她显然是误会了,贺松柏说:“我提前修完功课了,两个月后去考个试领毕业证就可以了……”

老祖母听完有些惊讶,但看了看他们两个并肩坐在一起的身影儿,到底也是明白了过来。那么艰难的岁月都挨过来了,能走得到现在感情自然深厚。

她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好好陪陪兰香吧,女人怀孕都不容易。”

贺松柏想着再不容易,能比得过当年他吃过的苦头吗?陪着妻子,再苦再累他也觉得心情愉快。

不过很快他就尝到了伺候孕妇的不易。

赵兰香怀孕初期的时候孕吐得挺厉害的,闻见一点点肥肉的味道都吃不下饭,以前爱吃鱼的她变得闻腥变色。五个月后,她的孕吐又席卷重来了。

有时候喝口水都吐得稀里哗啦的,说话说着说着,突然急匆匆地找痰盂吐了起来。

贺松柏看着妻子备受折磨的样子,一颗心都被攥得稀巴烂了。

反复地搓来揉去,他愧疚地问:“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吗?”

赵兰香嫌弃地换了一身衣服,她有些狼狈地漱着嘴儿,“不会,以前她很乖的,可能是见到你她就变得娇气了。”

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赵兰香渐渐地变得容易孕吐、吃不下饭,她的胃口极淡,无酸不欢无辣不喜,为了迎合她的口味,贺松柏不得不每天都专门做一份孕妇餐给她单独吃。否则跟着大伙一块吃,她一定又是吐得稀里哗啦。

赵兰香摸着肚子苦恼地道:“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感觉肚子动得很厉害。”

即便是软糯可爱的棠棠,这样闹腾得也让贺松柏恼了。

他半蹲下来凶巴巴地对着肚子商量道:“你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好不好,乖一点,出来以后爸爸给你糖吃?”

赵兰香听见男人这番孩子气的话,哑然失笑。

她说:“等过段时间去检查一下吧,吐得太难受了。”

说着她忽然扶了一下腰,“哎”了一声,肚皮儿又被棠棠用力地踹了一脚,薄薄的裙子隐隐被她闹腾的手脚撑起。

贺松柏大掌轻覆在上边,凝视着妻子的肚子看了很久,苦大仇深地道:“这肯定是个调皮的娃。”

……

时间难熬,但也缓慢地推进到夏天的末尾。七月流火、天气渐凉。某一天晚上,临到快要入睡的时候,赵兰香翻来覆去睡不着。

贺松柏问她:“怎么了?”

赵兰香有些为难、却又渴望地说:“我想吃紫苏梅了……”

贺松柏打开灯来看,赵兰香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唯独一双眼睛亮灿灿地、含着水光,睁得大大的令人难以忽视。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问她:“什么是紫苏梅?”

赵兰香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说:“我也没有吃过。”

这个东西是她偶然听见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说过的,紫苏梅是什么味道的呢?它是一种酸酸甜甜的梅子,吃完了以后顿顿能下很多饭。

但是梅子在她的印象里,也都是这种描述,她面对贺松柏真诚的脸,有些难以启齿,脸蛋都烧得红了,不知是想梅子想的、还是因为无理取闹给臊红的。

媳妇的这个回答令贺松柏陡然很心塞,然而他看不过眼她眼里极力压抑着的渴望,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你等等,我去问问阿婆。”

为了怀这个宝宝,她这段时间吐得很厉害,辛苦得日渐消瘦。她好不容易有了点想吃的东西,贺松柏怎么可能忽视。

幸亏得老祖母并没有入睡,她正在听着收音机、看书。

贺松柏直截了当地问她:“兰香想吃紫苏梅,我想给她弄一点来吃,阿婆知道什么是紫苏梅吗?”

阿婆摘下了老花镜,仔细地回想了很久。

她说:“这可能是一种青梅做的梅子,用紫苏包裹,酸酸甜甜、入口生津,气味很独特。孕妇吃了确实也有点帮助。”

“让我好好想想……”

李阿婆想了很久,提起笔大概地写了一个粗糙的做法。她很久以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闺秀,远离庖厨,但这个东西她做未出阁之前还真捣鼓着玩过,因为它是一种并不算难做的零嘴儿。

贺松柏一字一字地看着老祖母写做法,他心头热乎乎的,看完了立马强记在了心里。

他恨不得马上去摘了青梅,给媳妇做紫苏梅吃。他辞别了祖母,理智让他去睡觉,但他还是任由脑袋发热,摸黑跑去外边人家屋外种的梅树边,冒着被家养狗追的危险,囫囵摘了一兜的青梅回来。

贺松柏用刷子、粗盐把青梅挨个洗了干净,按照方子一步一步地把紫苏梅搓揉、杀青、压榨、只等明天再捞出来晾晒一天。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满意地把梅子收好,掏了几只洗干净的拿回去哄妻子。

赵兰香左等右等,熬到半夜也没等到贺松柏回来。她侧躺着几乎要睡着了,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地响起。

男人讨好地把几只干净的青梅递到她面前,“吃吧,没有紫苏梅,只有青梅。”

赵兰香坐了起来,虽然心里渴望得犹如千万只爪子在挠,仍是捻起了青梅吃了起来。

入口生津,她一点也不觉得酸倒牙,连吃了五只。

次日清晨,贺松柏起床后阿婆又来找他,老人家苦恼地说:“柏哥儿,这个紫苏梅你做不成了,起码得腌四个月以后才吃得上。”

方才把梅子放出去挨个晾晒的贺松柏听完后,脸上的表情都不对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我做不出来,我可以去买别人做的。”

他吃完早饭,不声不吭地出了门。挨家挨户地向人打听紫苏梅,连续打听了好几天,一双鞋都给他跑烂了,某一天他才从远方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带回了一缸黑乎乎的梅子。

他掀开盖子,递到媳妇面前,憨憨地笑着说:“你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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