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香整整做了好几斤的糖球,按照一天一串的速度慢慢吃,能吃上大半个月呢。

她把晾干发脆的糖球拾起,用防潮的油纸严实地裹了起来,放到了家里装粮食的缸里。

“以后我会让妈妈保管它们,如果小虎子每天按时做功课、认真学习就奖励你一串。”

小虎子还没吃够,默默地想从缸里巴拉一根拿出来吃。不过大水缸太高太深了,他五短的身子够不着缸底的糖球,他默默地盯了它很久。

赵兰香笑道:“今天再允许你吃三颗,吃多了得长蛀牙,等会吃完就去刷牙好不好?”

小虎子使劲地点头。

赵兰香取出了三颗山楂味的给他吃,大红的山楂被透明的糖稀裹着,脆亮剔透,由外至内先甜后酸,牙齿一咬脆薄的糖稀层嘎嘣地跟蛛丝网一样地裂开,小虎子最享受这种咔咔地咬碎糖的快感。

他吃完后,赵兰香带小孩儿去洗手刷牙。

她给他挤牙膏,洗漱池的镜子里映出小孩儿稚嫩的脸蛋洋溢着一层浓浓的幸福感,又蠢又可爱,她难得碰上了小虎子还未长成的幼时。长大后的他,一脸严肃,浑身是一股糙男人的刚正板直,哪有现在这么讨人喜爱。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做功课吧。”

等到下午的时候,冯莲先回来了。

她摘下了帽子,呵了口气说:“妞妞,你明天就回城了,收拾好东西了吗?”

赵兰香看着还不到四点的时钟,有些诧异亲娘回得那么早。

她点点头:“收拾好了。”

冯莲想了想道:“那天来家里的那个河子屯的老乡,明天回去吗?”

“要不让你爸多买张票,你俩一块回去还有个伴。”

赵兰香闻言差点没有握住手里的锅柄,她母亲要是以后知道她和这个所谓的老乡谈对象了,估计会很后悔今天说的这番话。

冯莲说:“今晚加菜,你爸这会儿估计去黑市买肉了。”

正在写功课的小虎子从书海里拔出脑袋,高兴地欢呼:“加菜加菜!”

赵兰香闻言,快速地洗干净了锅头,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爸哪里懂买,我去黑市接应一下他吧。”

贺松柏说要买菜,她爸也买菜,赵兰香担心今晚的菜买重了又买多了。毕竟家里人口少,赵永庆两口子又是不爱浪费粮食的,一盘肉能吃好久。

她很快去了黑市,她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赵永庆,倒是看见了在黑市巷里穿梭的贺松柏的身影。

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犯了难,时而看着鱼虾发呆,时而望着猪肉驻足不前。

赵兰香走了上去,内心里正在做着艰难抉择的贺松柏眼前一亮,问对象:“你爸妈喜欢吃啥?”

“他们不挑嘴的,啥都爱吃。”

赵兰香跟着贺松柏一路逛完了黑市巷,她买了一块肋条肉,一层肥肉一层瘦肉夹起,口感层次很丰富。沿途看见了白花花的豆腐,也买了几块,最后她掐了掐菜心,挑了颗白菜纳入菜篮子。

贺松柏头一次见对象的父母,光买这些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他跟赵兰香说:“你先回去吧,等会我就来。”

赵兰香还想着找亲爹,便点了点头,拎着这些菜消失在了黑市。

贺松柏把对象打发走了之后,跑到城外的乡下捉了一只老母鸡。养鸡的倒爷给了他一只麻袋装着,背着个破麻袋就工地里的民工似的。

……

赵兰香回家放好了菜,再出门去找赵永庆,一路问到了单位也没见人。

反倒是他的同事说:“你家的煤用得那么快的吗?”

“你爸他今天跟我换了好多煤票。”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妈怕冷,春节就爱窝在家里烤火……”

她不免有些汗颜,这段时间她捣鼓了好多东西,不是蒸年糕就是炖卤肉熬高汤,做了很多好吃的,家里的煤很快就烧光了。加上冯莲也是个爱烤火的,家里存到月底的煤月中就见底了。

她猜测亲爹可能去买煤了,她很快走去了供销社,不过也是扑了个空。正当赵兰香快走到家的时候,她的瞳孔一缩,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穿着灰扑扑的破衣裳的贺松柏肩挑着扁担,两头各摞着黑乎乎的煤山。她的父亲把麻袋系在车头,慢慢地推着车往前走。

赵兰香的心脏忍不住嘭地跳了跳。

贺松柏可真是有本事啊,命里沾着运的,她找来找去找不着的亲爹,竟然还给他碰上了。看他们这幅模样,初次见面,相处得还算融洽。

她没有凑上去,而是默默地抄近路回家了,留他俩有说有聊地走了一路。

赵永庆边走边说:“小伙子你累不累,要不把煤放到车上推着走吧。”

贺松柏摇头,面露轻松地道:“这点煤轻飘飘的,再来两担都能挑呢!我常干这种粗活,你们城里人干不惯的。”

赵永庆实在不好意思,让人白干活,他不由地问:“你要去的地方还远吗,等会到了你就把煤放下,让我用车推着走吧。”

这年头的热心人还是挺多的,赵永庆心头不禁地发暖。

他微笑着边走边聊着,“小伙子你还挺爱看书的?”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认出此刻他的车篮躺着的这本书,正是很多年前他亲手送给女儿的。

贺松柏饶是脸皮厚,也不免脸热了。

他言简意赅地说:“闲下来的时候会看看。”

赵永庆不免对这个年轻人侧目了,他的打扮,很能体现他的经济条件,他寒天就穿着一件破旧的外套,但为人热心又上进,赵永庆忍不住鼓励道:“多读书好啊,读书使人向上。”

“主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贺松柏颠了颠肩上的肩膀,换了一边来挑。他们越走越近,几乎都快要拐进通往赵家的那条街了,赵永庆忍不住说:“哎——”

“小伙子,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贺松柏顿了顿,擦了把汗道:“不是,我也要走这里。我要去的那家人也是住在这里。”

赵永庆很快说:“这么有缘的吗?”

“这一片的人我都认识,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贺松柏漆黑的眉目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说:“就算不在这里,搭把手给你挑回来也不算啥。”

“不过……能一起走这条路也算缘分了。”

他随意的语气透露出一丝只有自己明白的意味深长。

赵永庆不由地望了一眼小伙子肩上挑着的煤,沉甸甸的,一支扁担架在小伙子的肩膀上。

他挺拔的身体有农村人的结实,步伐沉稳而凝实,扁担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根本压不垮他。赵永庆就不行了,不复青年时的强健有力,挑着走一路这把老骨头肯定吃不消。

天气虽然严寒,但贺松柏挑了一路的煤,很快就流汗了,汗水自他的额间流下,打湿了他的飘逸的头发。他停了下来,掏出汗巾抹了把脸。

赵永庆拍了拍手说:“等会上我家喝口热茶吧,我家的年糕福饼很好吃,你得尝尝。”

贺松柏含笑地应道,“好,喝口热茶。”

又走了几十米,赵永庆拧了拧车铃,叮铃铃地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他指着面前的楼房道:“我到了。”

冯莲在楼上听见了男人摁车铃的声音,很快下了楼。

她打开门,惊讶地道:“小柏——你来啦?”

听了妻子的话,赵永庆意识到缘分竟然真的也有戏剧性的时候,他看着车篮子里的那本大部头书,难怪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妞妞刚上中学的时候,他给买的马克思系列丛书吗?

他有些哑然无语,默默地解下了系在车头的麻袋,而后才淡定地问道:“你是我爱人的学生?”

冯莲嗔了赵永庆一眼,看着他推着车去停放两手都腾不出来,赶紧把那麻袋接了过来。

“哪能呢,这是妞妞在河子屯的老乡,小柏你来得正正好,明天该回乡下了吧?”

贺松柏点了点头。

冯莲拎着麻袋,里边装的鸡突然咯咯地叫了一声。

贺松柏解释道:“这是我去乡下捉的老母鸡,谢谢阿姨送的腊肠,很好吃。”

冯莲送了三斤多的腊肠给贺松柏,贺松柏还了三斤多的一只鸡,价值约摸同等,这个回礼并不算厚。冯莲接了只觉得是人家不肯占便宜,特意还了回来。

她嗔道:“你这孩子心眼就是忒实了些,说了腊肠是送的,你还特意跑一趟还只鸡。”

说来也是这个年头的人很讲究人情往来,贵重的东西不会平白接受,这厢张家人送了李家一斤肉,改天在别的场合李家人也得还上这份人情。

粮食珍贵,谁家的银钱票据都不是大风白刮来的。

冯莲拎着这只鸡,心道这年轻人很是实在也很懂礼貌。不过看了看他穿的破旧的夹袄,又觉得手里的鸡太贵重了,于他而言怕是破费了。

冯莲说道:“别傻站着了,快进屋吧!”

赵兰香在家里的窗台上,双手托着腮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她很快去把新鲜的蛤蜊清理干净,今天来不及吊老高汤了,用蛤蜊熬汤增鲜。她在贺松柏回来之前,已经把猪肉切碎准备做道狮子头,细致耐心地切着,切得筋肉分离,把精华都留在了肉里。剁肉虽便捷,却影响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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