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列车,与牛越相对而坐之后,吉敷终于知道原因了。原来是毛线与毛衣的关系。乘坐一月十八日隼号列车的九条千鹤子穿着一件灰色粗毛衣。很多人都能作证,她拍摄的照片也证实了此事。但是在成城住所的置衣篮中,却并没有看见灰色毛衣,只有一件粉红色毛衣。

为什么会这样,现在还很难作出解释。但正如中村所说,灰色短大衣和灰色西裤配粉红色毛衣似乎不大协调。吉敷对于时装虽然没有任何研究,但对女性着装也还有基本概念。从彩色照片中看到的九条千鹤子是一副模特的派头,给人非常时髦的印象。

灰色应该属于流行的颜色吧,穿戴灰色套装,可以营造素雅的氛围。但换上粉红色毛衣,就变得不伦不类了。粉红色只能说是可爱的颜色吧。牛越问吉敷在想什么。吉敷把刚才的想法告诉牛越。牛越边听边点头,但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怎么想?”吉敷问道。

“没有想法。”牛越腼腆地笑着,用手托着后脑勺说道,“我对女性的打扮毫无发言权。”

“嗯。”

“粉红与灰色的搭配很滑稽吗?”

“不,这两种颜色的搭配本身倒不能说是滑稽……”边说边觉得要解释清楚很不容易,吉敷的话语开始含糊起来。

“比较起来,我还有更难理解、更滑稽的事情呢。”

列车很空。靠着车窗相对而坐的两个刑警身边都没有乘客。所以。两人毫无顾忌地讨论这起杀人事件。

“什么事情?”吉敷往牛越那边探过身去。

“倒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了解的是,成城跟东京站的距离近吗?”

“不。”吉敷说完后想了一下。“不能说很近吧。必须先搭小田急线到新宿,然后再转中央线去东京车站。”

“噢,是吗?我对东京的地理不熟。那么,需要多少时间呢?”

“这个嘛……因为两班都是快车,中途不停,或许不用花太多时间。我想三四十分钟就够了吧。”

“那么,从杀人现场的公寓到成城站近吗?”

“啊,这段距离比想象中要远一点。步行的话,大概要二十分钟吧。当然。如果搭出租车的话就快多了。”

“这么说来,从杀人现场到东京车站需要一个小时吧。但是,那女人被杀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离隼号发车的四点四十五分只差一小时二十五分钟,扣掉去东京站的一小时,就只剩二十五分钟了。那女人只用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洗澡吗?”

吉敷暗暗叫苦,无言以对。一开始调查时为什么没注意到时间问题呢!经牛越提醒后,突然明白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大疏忽。如果是男人的话,二十五分钟的时间也许足够了。在浴缸里泡一泡,出来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就可以马上出门。但如果是女人呢?二十五分钟似乎就不够了。尤其像千鹤子这样爱打扮的女人,她不但要洗澡,还要化妆、整理头发……离列车发车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她如何能悠闲地泡澡吗?唉。真是大疏忽。

“真如你所说的……”吉敷喃喃说道,“我没注意到时间的问题,是个大疏忽。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实在惭愧啊。”

“哪里,哪里。”牛越诚惶诚恐地摇着手,“主要是因为我是个动作迟钝的人,不习惯快速行动,所以会想到时间问题。如果换了我,我一定就不洗澡。直接到车站去了。”

吉敷无言以对,但脑子里却在急速思考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这女人没有进浴室洗澡吗?她不是在浴室里遇害的吗?

吉敷暂时陷入沉思,但脑子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看来,问题应该这样问——尸体是怎么进到浴室的?不用说,穿帆布球鞋的男人在三点二十分左右杀死千鹤子,然后脱掉她的衣服,把尸体丢人浴缸,再放满水……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大概是为了方便他剥去脸皮,才选择浴室的吧。”

“对,在浴室里剥皮有利于冲洗血迹。但是,如果只是为了剥去脸皮,就没有必要脱掉她的衣服呀!为什么非让这女人裸体不可呢?”

牛越也陷入沉思,稍后说道:“我刚刚想到一点,可能凶手有必要把她的衣服藏起来吧,又或者是需要这些衣服才把它脱下拿走。你觉得呢?”

“嗯,假设杀人是突发状况而又需要把衣服藏起来的话。对凶手而言,他当时应该非常紧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进来,所以有必要隐藏尸体。而面对裸体,凶手马上联想到的地方,多半就是浴室了。”

“说得不错……对凶手来说,一定有脱衣服的必要……但是,剥去脸皮又是为什么呢?”

“嗯,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有答案。”

“那么,凶手拿走或藏起女人衣服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个嘛,瞥如说衣服上沾了血。”

“不,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浴缸里也全部都是血啊。”

“但是,凶手的血液或体液有可能沾在女人的衣服上啊!”

“这倒也是,可能是衣服沾上了凶手的血液或体液……但是不对呀,要说沾上凶手的东西,那不只是毛衣,也有可能沾到裤子上啊!这究竟是怎么……不,请等一等,我现在脑子很乱,对,凶手不是想拿走衣服,只是把衣服脱掉而已。”

“哦?凶手不想把衣服带走吗?”

“是呀,不是带走,而是脱下……但我们目前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能等一下再继续思考了。”吉敷吐了一大口气,双手按着额头。他知道自己相当疲劳,脑子已无法继续思考。两人暂时保持沉默。“无论如何,能见到牛越兄。对我来说真是太幸运了。”不久后吉敷抬起头,诚恳地说,“你的看法带给我很大的启发,让我待会儿再慢慢思考。”

“哈哈,能让东京警视厅一课的人这么说,真是我的莫大光荣啊。”牛越笑道。

“另外还有一个谜,就是乘客在蓝色列车上替已经死亡的女人拍了照。不知你有什么看法?对这个问题我完全束手无策,找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切入点。

“起初我以为一定有第二个九条千鹤子,为了寻找她,才有了这趟长途旅行,但最后一无所获。看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酷似九条千鹤子的女人,我是完全死心了。这么一来,这问题就成了我们能力范围之外的非常识问题了。也就是看起来像你刚才所说的富川田畠家的毛线帽之类的怪谈了。”

“嗯,也许是吧。世界上似乎真的有我们还不知道的怪异事情。关于这件案子,坦白说,我也完全没有头绪,实在太离奇了。”

“还有其他的提示吗?我觉得案子的关键就在这里。只要破解这个谜题,就可以一举破案了。”

“也许吧。我也这么想。”

“那么牛越兄你……”

“嗯,提示说不上。不过今天早上听你讲这个案子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另一个案子。”

“哦!什么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叫三河岛事件。”

“三河岛事件?”

“是的。当时吉敷君还年轻,可能不知道这个案子吧?”

“不,这个名字我听过,好像是列车翻车事故吧,但我不知道详细情形。”

“对,那是列车连续冲撞事件,发生在昭和三十七年。当然,这个案子也许跟这次的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就当做听故事好了。”

“嗯。”

“那是怎么样的事故呢?简单来说是这样的,常磐线的列车出轨翻车,正好撞到了下行列车,这样就已经够惨了,谁知道紧接而来的上行列车也撞了上来,结果造成极惨重的撞车事故。”

“哦!”

“这起事故的问题出在受出轨列车牵连的第一班下行列车司机身上。出事后他心无旁鹜地拯救负伤乘客,结果忘了立刻通知紧接而来的上行列车司机停车,才造成第二次撞车事故,所以法官判这名司机有罪。”

“原来如此。”

“但是,最近有学者就这位下行列车司机的心理状态说了些有趣的话。我因为对这件事有兴趣,所以读了不少相关书籍,有一位叫三轮的脑神经外科医生提出所谓‘自动人’的理论。”

“哦?”

“也就是说,法官判司机有罪的理由之一,是司机从出事后直到进了医院猛然醒悟这段时间,虽然实际参与了救助伤患的行动,但却说完全记不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换句话说,他无法说明在这段时间自己采取行动的理由以及职务上的使命感,所以得不到法官的信任。但最近。却出现了认为这种现象可能存在的理论,就是所谓的‘自动人’理论。我从你的话里联想到三河岛事件的司机,所以想把这个理论告诉你。”

“请继续。”

“这个理论是以足球选手为例。三河岛事件中的司机现在还活着,但在足球界,就发生过好几次球员在比赛中头部受严重撞击后继续参加比赛,结果在比赛结束同时倒地死亡的事件。事实上,在这些案例中,大部分选手在头部受到撞击时就已经死亡了。”

听牛越讲到这里,吉敷感到不寒而栗。

“虽然已经死亡,但对选手来说,踢足球是身体熟悉的行为,所以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继续踢球。这样的状态可以称之为‘自动人’状态。三河岛事件中该名司机的情况,就类似这种情形。”

“嗯”了一声后,吉敷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说道:“那么,现在这个案子里,九条千鹤子也变成了‘自动人’喽……”

“不,不,不是这样。她被人用刀刺死后,如果变成自动人去搭蓝色列车的话,就会有胸口插着刀的问题。就算她上车进了单人寝台,那隔天清晨,也就是十九日早上,她的尸体就应该被人发现了,绝不可能早上醒来后还能在中午前从熊本站下车。所以正如刚才所说的,我说出三河岛事件和自动人理论,只是让你听听故事而已。”

“不,不,这让我大长见识,受益匪浅啊。”吉敷一边说着,一边思考。

看来,情况确实不同。最大的问题是,十九日清晨,安田常男目睹了女人的尸体,“自动人”理论就无法解释这点。总之,若没有第二个酷似那个女人的替身,就不能解释蓝色列车上的奇迹。牛越所举的例子,不过是说明人在强烈意志的驱动下,死亡之后或许还能继续活动罢了。但是,这次长途旅行所得到的结论是,这女人的身体只有一个,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另一个九条千鹤子。六十分之一秒的幻影女子,最后还是以梦幻收场。

在苫小牧站下车后,可以转搭去札幌的千岁线。不用说,牛越肯定是力邀吉敷去札幌,提议他在札幌过一夜。吉敷觉得有些为难。因为明天是星期六,不是星期天,吉敷不想白白浪费一天时间。再说在北海道已没有其他事情要做,最好尽快赶回东京,他明天还想去找九条淳子。

看看手表,现在才七点半刚过,吉敷猜测这班开往札幌的列车会经过千岁机场。

“这班车会经过千岁机场吧?”吉敷说道。和前一班车不同的是,这班车比较拥挤。“如果赶得上飞机的话,我想今晚兢回去,我在东京还有工作没做完。”

牛越说了句“是吗”,又说虽然遗憾,但也不想妨碍吉敷的工作。随着列车进入内陆,雪景又回来了。太阳已经西沉,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雪原,枝头披雪的枯树迅速向车后飞驰而过。

昏暗雪原上的披雪枯树,在列车窗户内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伫立在雪原上的稻草人。吉敷觉得这是索然无味的心灵风景,或许这也是他本人的心境反映。

从苫小牧站很快就到了千岁机场站,两人走下崭新的月台,搭乘电扶梯,走上与机场相连的长廊。机场车站就是要这么豪华,像新干线的车站一样。因为淡季的关系,吉敷顺利地买到机票。然后两人在机场餐厅用餐。离登机还有一点时间,两人便在宽敞的候机大厅长椅上坐下聊天。

这个机场的候机大厅别具一格,像个大型剧场。在广阔的空间里,许多长椅以同一个方向排列,相当于舞台帘幕的前方。嵌着直到天花板的大落地窗。巨型喷气机的机鼻就在玻璃窗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式。两人一面眺望机场风景一面聊天。牛越请吉敷代他向中村问好,吉敷说这是一定会的。

吉敷还想说点什么,但牛越说登机时间已经到了,于是两人握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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