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树林中透出手电筒的亮光,玲斗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向披着大衣、围着围巾的男人。“您辛苦了。祈念还顺利吗?”

“托你的福,很顺利。”男人笑容柔和,“烛火我已经熄灭了。”

“谢谢您。您回去的路上还请注意安全。”

“下下个月我打算再来一趟,到时还要麻烦你。”

“我知道了,届时我会在此恭候您。”

男人转身朝台阶走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玲斗进入树林。神楠里与平常无异。烛火已经熄灭,烛台前的信封里装着一张万元纸币。玲斗拿着烛台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神楠。

住在柳之酒店的那晚是新月夜,已经过去了三天,其间每晚都有访客前来祈念,从明天开始便暂时无人预约,下一次祈念的客人来访是一周后将近满月的时候。

祈念到底是怎么回事,玲斗相信他的推理应该没有错。通过这三天看守神楠,他对此更加深信不疑。前来祈念的人大多是看起来已经退休的老人,他们或许意识到人生即将走到终点,想对子女说些什么也不足为奇。但这应该与普通遗言不同。像优美所说,若只是遗言,写下来就好,对其他人来说也更具说服力。如果只给特定的人留下遗言,一旦因遗产继承等问题产生分歧,祈念也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像今晚那个男人一样定期多次前来的访客,也很难理解。听说有人会反复修改遗言,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大概没人会这么做,至少不会计划下下个月一定会来修改遗言。然而,玲斗查阅祈念记录,同一个人多次在新月夜来祈念的情况并不少见。他很想问千舟,但知道千舟肯定不会回答,顶多只会说“你的着眼点很好,继续加油吧”。

千舟这几天一直没有联系他。本以为千舟会询问在柳之酒店的住宿情况,没想到并非如此。千舟为什么要让他在那家酒店住上一晚呢?

回值班室的路上,一滴冷雨落在了玲斗的脖颈上。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气不好,没想到雨这会儿就下起来了。

雨势渐猛,玲斗钻进被窝时已经可以听到雨滴敲打地面的声响了。天气预报还说,明天一天将持续降雨。玲斗叹了口气。雨天既不能清扫神社,也无法打理神楠,看来一天都要闲下来了。他闭上双眼,心想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不如去看一场。这时,一个念头闪过——要不约优美出来?但他立刻打消了。他明知道这不切实际,但当幻想破灭时还是会感到失落。

雨连下了两天,其间玲斗并没有去看电影。一想到还要冒雨走到车站,他就觉得麻烦,这两天的三餐都用便利店的便当凑合,忍着没洗澡。

祈念记录的输入工作停滞了一阵子,趁现在时间充裕,玲斗决定继续,没想到有了新发现。通常某人在新月夜来祈念,与其同姓的人会在一段时间之后的满月夜前来。有时满月夜来的不止一人,比如一个名叫铃木太郎的人在新月夜祈念后,大约一年后的满月期间,铃木一郎和铃木二郎两人连续两晚都前来祈念了。他们应该是铃木太郎的两个儿子,前来确认父亲留下的信息。

玲斗回想起津岛夫妇的对话。津岛曾说:“雅人一定要来,我还想让美代子也来。”看来老人想给两个孩子都留下信息,这也是可以实现的。可神楠祈念和普通遗言有何不同呢?这仍是未解之谜。

第三天总算雨过天晴。玲斗来到院子里,立刻感到心力交瘁。枯叶落了满地,紧紧贴附在濡湿的地面上。看来整个上午都要清理这些落叶了。但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平时风会将落叶吹走,台阶上不会留下很多,而现在湿漉漉的台阶上也都是落叶。他这才意识到把叶子吹拢到一处的风竟是如此可贵。

到了下午,终于有时间打理神楠了。玲斗戴上劳保手套,拿起清扫工具走进树林。来到神楠近前,能看到树洞中有人影在晃动。今天不是周末,树洞中湿气又大,但那些唯灵论爱好者似乎并不介意。

一个身穿棕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从树洞里走了出来。玲斗感到意外,他本以为那是个女人。看清此人的相貌时,他愣在原地惊呼出声。

是大场壮贵。他也发现了玲斗,微微点头致意。或许是预想到会碰到玲斗,他并不惊讶。

“前几天谢谢您。今天白天来祈念吗?”玲斗问。

“白天祈念不是没用吗?而且还是这段时间。这都是上次那个阿姨告诉我的,她好像姓柳泽?”

“没错,神楠在白天只是一棵普通的大树。因此,那些白天来寻找能量景点的人只能靠这里的氛围来得到满足了。”

“抱歉,我可不能白来一趟。”壮贵挠着头走近,“我有点事想问你,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就一会儿。”

“问我?”玲斗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脯。

“这里还有别人吗?”壮贵微笑道,低头看向玲斗手中的清扫工具,“一看就知道你很忙,所以只需要十分钟。”

要做的事的确很多,但玲斗对壮贵的问题更好奇。最重要的是,他想从壮贵那里打听出有关祈念的事。身后有说话声传来。玲斗回过头,见一对老夫妇正往这边走,大概是来看神楠的。“别站在这里了,咱们去值班室吧,我只能和您谈十五分钟。”

“麻烦你了。”

一进值班室,玲斗便开始准备茶水,刚把茶壶和茶杯拿出来,便听壮贵说道:“我不喝茶,还是那个更好。还有吗?”他指了指办公桌,上面放着一个柠檬烧酒的空罐。

“有……”

“给我那个吧。当然,我不会白喝的。”壮贵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千元纸币,放到桌子上。

玲斗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放到壮贵面前,把纸币推了回去。“我请客。”

“那可不行,我占用了你的时间,不想欠你的,再说我都掏出来了,收回去多没面子。你拿着。”壮贵捏起纸币。

“太多了,从便利店买一罐连两百元都不用。”

“还有咨询费。”

玲斗叹了口气。有钱人家的少爷也和常人一样爱面子,没必要伤他的自尊心,玲斗接过了钱。“那我就不客气了。”

壮贵拉起拉环,问道:“你不喝吗?”

“现在是工作时间。”

“没事,别人又看不见。”

“雇主有时会突然过来。您喝吧,请别客气。”

“我当然要喝了,钱都给了。”壮贵喝了起来。

“您要问我什么?”

壮贵用手背抹了抹嘴,把酒罐放回桌上。“上次我来祈念时不太顺利,你还记得吗?”

“记得。”

“以前有过像我一样祈念失败的人吗?”

“这……”玲斗歪了歪头,“我只是见习生,做这份工作的时间还很短……”

“就算你没什么经验,总接受过培训吧?应该有祈念不顺利的人过来抱怨,说祈念失败要求退钱什么的吧?你们对于这种情况的处理方法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很抱歉,没有教过我这些。神楠守护人只是做些准备工作,绝不允许牵扯到祈念行为本身。香资也不是必须要交,如果不满,直接离开就好,因此也不涉及退钱这种事。”

“我可是放了一万呢!”壮贵噘起了嘴。

“那我还给您吧。”

“我又不是来要钱的!应该还有无法顺利祈念的人吧?我想知道那些人后来是怎么做的。”壮贵敲了敲桌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玲斗摇摇头。

壮贵咂了一下嘴,伸手拿酒。他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但从侧脸可以看出内心的焦躁——他在因祈念不顺利而焦急不安。

“您接收不到信息吗?”玲斗试探着问道。

壮贵拿着酒罐瞪着玲斗。“信息?”

“听说您父亲是在大约三个月前去世的,您想接收他留下的信息,但是接收不到,对吗?”

“差不多吧,不过福田他们没有用信息这个说法。”

“那是怎么说的?”

“念,他们说是让我来受念。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看来就是你说的信息之类的东西吧。”

直觉告诉玲斗并非如此。壮贵自以为明白,但念恐怕绝不只是信息。“您稍等。”玲斗操作起一旁的电脑。他记得输入过大场这个姓氏,而且不止一两次。“您父亲叫大场藤一郎,对吧?”

“没错。”

玲斗点了点头。每年正月和盂兰盆节,大场藤一郎都会来祈念,而且每次都是新月当天或前后,最后一次是今年一月五日。令人在意的是,备注栏里写着“有限制”。这样的备注偶尔会出现,但玲斗并不知道含义。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壮贵。

“哦,这个啊。”壮贵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老爸在遗嘱里指定,可以来受念的人只有我。听说这样一来,其他人就都不能来了。”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特殊的规定。看来果然可以从壮贵这里打听到不少信息。“的确有人只想传达给自己的儿子。您是独生子吧?”

壮贵微微皱起眉头,似乎被玲斗戳到了痛处,嘟囔道:“老爸非要这样,才弄得这么麻烦。如果别人也可以,我就不用受这么大的压力了,福田他们或许也不会再跟着我。”

“为什么这么说?”

壮贵闻言显得有些迟疑。

玲斗见状马上道歉:“对不起。家里的私事自然不必跟外人说,您就当我没问过吧。”

“没关系。”壮贵跷起二郎腿,喝了一口酒,“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和我家公司有点关系的人全知道。简单来说,就是在争公司继承人。明明我当不当其实都无所谓。”壮贵慢悠悠地晃着腿,说了起来。

如今担任匠屋本铺社长的川原基次是已故会长大场藤一郎的外甥。大场家历来都是长子或长女的丈夫继承家业,可藤一郎的第一任妻子没有留下孩子就因病去世了,壮贵的母亲是第二任妻子。因很晚才再婚,藤一郎等到长子终于出生时已将近六十岁了。十年前,藤一郎由于身体状况不佳让出了社长一职,那时壮贵才十二岁。随后,藤一郎的病情急剧恶化,频繁住院。大约两年前,医生宣告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这样就不得不考虑川原基次卸任后的继承人。基次当时五十六岁,还算年轻,考虑继承人的确为时过早,但有必要先将事业发展的方针确定下来,而拥有决定权的人是藤一郎。

候选继承人有两个:一个是基次的长子川原龙人,三十岁,在大型银行负责法人客户业务,已将回到匠屋本铺工作纳入职业规划;另一个便是藤一郎的独生子大场壮贵,来年春天从大学毕业后,确定会进入匠屋本铺就职。

藤一郎在世时对继承人一事只字未提,对外宣称已将遗嘱委托给了法律顾问。周围的人都猜测遗嘱上写有这位公司首席执行官的真实想法。

三个月前,藤一郎去世,遗嘱公布了,内容却让川原基次和其他董事无所适从,因为没有明确继承人,只写着“为谋求公司进一步发展壮大,所有董事须选出合适的领导者,并不断摸索永世长存的经营之道”。

“老爸真是不负责任,清楚地写出来不就好了?就因为他不写,董事们现在分成了两派。其实连我都觉得龙人继任最合适。他在大银行工作积极,还与好几家企业顺利地开展了合作。我可是一天都没工作过啊!但就是有一帮死脑筋的老古董,满脑子想的都是只有大场家的人才能继承匠屋本铺。而且遗嘱上还写了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

“就是那棵神楠啊!老爸指名让我来月乡神社祈念,还不准其他人参与。福田他们一看到这个就变得异常积极,说这就相当于老爸点名让我当继承人,支持龙人的人便提出祈念结束后再商量。所以,”壮贵仰头喝光了酒,“我必须每个月都来,直到祈念顺利结束。”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多来几次说不定就成功了。”

“要是不成功呢?如果总是不成功,该怎么办?”

“那我也没办法……”

“所以我想让你查一查,有没有什么规定是祈念失败多少次后便可以结束。我觉得肯定有吧!否则不就没完没了了?”

“嗯,我知道了,有机会一定帮您问问。”

“拜托了。”壮贵起身看了看表,“正好十五分钟,打扰你工作了,不好意思。”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

“听起来,您父母的年龄应该相差很大吧?他们是在哪儿认识的呢?”

“是啊,”壮贵半张着嘴点了点头,“他们差了将近三十岁,我老妈现在才四十多。听说她原来是大场家的女佣,老爸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就开始追求。”

“原来是这样……”

“那就拜托你了。”壮贵穿上羽绒服走出了值班室。

玲斗透过窗户目送壮贵的背影,感到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正在蔓延。每个前来祈念的访客一定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个故事也都不简单。神楠守护人只能袖手旁观吗?可不可以伸出援手做些什么呢?玲斗摇了摇头。胡思乱想什么呢?自己还一事无成,有什么本事帮助别人?还是老老实实做好别人指派的事吧。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满月夜悄然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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