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斗穿着前一天在附近的购物中心买的防寒服,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检视背影,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优美发来短信说马上就到,玲斗回复“好,这就过去”,随后把钱包塞进牛仔裤兜,拿起值班室的钥匙出了门。早上打扫神社院落时还阳光明媚,现在天空已堆满厚重的铅色云彩。优美前天告别时说过“但愿是晴天”,这心声似乎没有被上天听到。

下了神社的台阶,在公交车站等了几分钟后,一辆深蓝色小轿车停在了玲斗跟前。戴着墨镜的优美坐在驾驶席上。

玲斗打开副驾驶席一侧的车门。“下午好。”

“下午好。”优美莞尔一笑。

她今天身着黑色针织衫搭配粉色棉布裤子。玲斗极力控制自己不看向她隆起的胸部,上了车。

优美熟练地踩下油门,轻松提起速来。导航已设定好目的地。

“你开可以吗?”

“没问题。我很喜欢开车,妈妈还让我送她去过成田机场呢。”优美的语气轻松惬意。看她操作方向盘的动作,玲斗颇感安心。

不用开车让玲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工作后很快考取了驾照,但对驾驶技术没有信心。做服务生时,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会开店里的车送女招待回家,每次都紧张得腋下冒汗。

优美按下车载播放器的按钮,流出的音乐既不是日韩流行乐也不是西洋歌曲。玲斗不知道曲名,但能听出是古典乐。

“你喜欢听古典乐?果然是千金小姐。”

“才不是呢。”优美立即否定道,“喜欢而已,也是为了学习。”

“学习?你是音乐学院的?”

“错。”优美噘起嘴,“我学的是建筑。”

“建筑?对了,你家经营建筑公司,你要继承家业吧?”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学的东西和我爸爸的工作完全不一样。”

“具体是什么呢?”

“建筑声学与音响工程专业……听说过吗?”

“我知道,就是研究建筑的隔音以提升音响效果,对吗?”玲斗回忆起在工业职高学过的知识。

“就是这个!我的梦想是设计演奏厅,不需要很大,但要回荡出高品质的音效。你去巨蛋体育场听过音乐会吗?观众在那儿根本无法享受音乐,因为音波会从四面八方反射到耳朵里。一味追求容纳更多的人而无视音乐,这种设计真的很差劲,无论是在那儿演奏还是欣赏都太可怜了。我想设计的不是那种地方,而是能让日本和国外的艺术家都想来一显身手的真正的演奏厅。”

“你玩音乐吗?有没有自己的乐队?”

“乐队可没有。我从小学钢琴,准确地说是硬着头皮在学,到初二就放弃了。你知道吗?对于学乐器的人来说,初二是一道坎。如果那时还不放弃,一般就能坚持下来,可大部分人都跨不过这道坎,我也一样。上了初二,我开始贪玩、打扮,诱惑实在太多了,完全没心思练琴。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有钢琴天赋的人应该没几个吧?”

“我也这么想。父母逼我学琴,只是因为其他家长让他们的孩子去了。不过,虽然弹琴我没什么天赋,论听力还是有自信的。”优美用左手弹了弹耳垂,“我能瞬间听出乐器音色的差别,只要混入了奇怪的声音,我就会感到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就是巨蛋体育场的音乐会了,对吧?”

“那里简直不想提,太差了!”优美伸出左手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

望着侃侃而谈的优美的侧脸,玲斗由衷庆幸可以和她一起去青柠园。这么短的时间就了解到优美的许多事情,收获巨大。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很幸运,并不堵车,优美一路提升车速。

“对了,”玲斗换了个话题,“找到喜久夫先生的遗书了吗?”

“有点困难……”优美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为了确认伯伯的事情,我偷偷溜进爸爸的房间,翻了奶奶的东西吗?那件事可能露出了马脚。”

“暴露了吗?”

“爸爸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了。他质问妈妈是否擅自碰了他房间的东西,妈妈当然否认了。这样一来,他自然会觉得我有嫌疑,我觉得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轻易去他的房间。”

“确实。”

“对吧?所以我想等他的疑心消除了再说,再等等吧。”

“当然,我没有意见。这是你们家的事嘛。”

“家……到底是什么呢?经历过这件事,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想破坏现在这个家,即使爸爸真的出轨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家里每个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要是做了多余的事,掀起本不该有的风波,是不是反而不好呢?”

“我不完全赞同。或许只有男方的家人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情人那边又是怎么样的呢?万一还有孩子,更加难以想象。”

“你的意思是,爸爸和那个女人可能有孩子?”

“我只是举个例子。但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下去,的确很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没错……这是我最不愿去想的事了。”优美努着嘴摇了摇头。

玲斗犹豫是否要向优美坦承他就是情人生下的孩子,现在可以自然而然地随口说出这件事,但他担心优美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好不容易和优美走得这么近,还是不要说破坏关系的话了。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暂且不提。

说笑间,车驶入了神奈川县。高速公路纵贯三浦半岛,按照导航的路线,在距离目的地最近的出口下了高速后,用不了十五分钟即可抵达。在一座低矮山丘的半山腰,他们看到了青柠园的标识牌。坡道下有一座可以停放二十多辆车的停车场,前方是一栋米黄色建筑。

停好车后,二人穿过玻璃正门。大厅给人的感觉像来到了医院的等候区。左侧前台处站着一名身着白衣的中年女子,看到他们进来,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大概以为他们是来探望的。女子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池田”。

“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优美走过去说道,“曾有一个名叫佐治喜久夫的人住在这里,请问有哪位了解这个人吗?”

“佐治先生……”

“我是他侄女。”优美从钱包里掏出驾照,“是这两个字。”

池田瞥了一眼驾照,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您想打听的是哪方面的事情呢?”她的语气十分慎重,或许是关系到个人信息的缘故。

“我想知道伯伯在这里时的大致状况。我这么做——”优美顿了一下,“是因为奶奶有认知障碍,她经常提起伯伯,可我对伯伯一无所知,根本没法和她聊天,心里特别难受。所以,我希望能多了解一些信息。”

这理由合情合理,优美肯定仔细思考过,玲斗听了惊叹不已。池田看样子也被打动了,说了一声“请稍等”,随即走进身后的隔间。

“说得可真好。”玲斗在优美耳边说道,“你是不是从昨天就一直在构思?”

“没有啊,到这里现想的。”

泰然自若的回答让玲斗哑口无言,女人真让人敬畏!

池田回到了前台。“曾负责照顾佐治先生的工作人员外出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两位稍候片刻,可以吗?”

“好的,我们等工作人员回来。”优美干脆地回答。

“两位可以坐在那边等。”池田看了看一旁的长椅说道。

玲斗坐在优美身边,环视四周后站了起来。他发现墙上装饰着许多照片和图画,便走近看了看。照片拍的大多是风景,图画则几乎都是植物,每幅作品下方都贴着写有作者名字的卡片,估计都是住在这里的人。玲斗感觉隐约看到了他们以平静祥和的心态迎接人生终点的身影。

这时电梯门开了,像是一家人走了出来,说笑着往大门这边靠近,一名女子抱着孩子。从年龄上看,男子应该是她的丈夫。另一位女士看起来比千舟稍显年轻,约莫六十,穿着时尚的灰色毛衣,化着淡妆,显得干净整洁,步履稳健,表情明朗自然。看来是她丈夫住在这里,全家人前来探望。

“你要注意,不能喝那么多了。只要不喝啤酒就没事这种话是骗人的,我在书上看到过,无论是烧酒还是威士忌,只要含酒精,喝了尿酸都会升高。知道了吗?”上了年纪的女士对男子说道。他们大概是母子。

“妈,我知道了。”

“那就拜托景子了。这孩子啊,看得不严就喝得烂醉。”

“您放心,我一定严加看管。”

“妈,您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流感季到了。”

“我从来不乱跑到人群里去,没事的。”

玲斗意识到自己猜错了。那位女士才是住在这里的人,儿子一家前来探望,她是送他们离开的。

年轻夫妇把胸前的徽章还回了前台。“我们下个月再来看您。”男子对母亲说道。

“好,我等着你们。对了,差点忘记,”女士嘱咐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无论是烧酒还是威士忌,只要含酒精,喝了尿酸都会升高。知道了吗?”

男子一怔,然后马上点头。“啊,我也听说了,我会注意的。”

“一定要注意啊。”女士再次叮嘱。

“妈,那我们走了。”男子的妻子告别道。

“好,再见。”

夫妇俩抱着孩子走出了大门。女士目送儿子一家离开后,转身看到了玲斗他们,于是嫣然一笑,微微点头。玲斗也点头致意。女士一脸欣慰的模样,笑着朝电梯走去,背影散发出愉快的气息,仿佛可以听到她正开心地哼着歌。

不一会儿,池田从前台走了过来。“那位工作人员马上就到。”

“谢谢。请问……刚才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是住在这里吗?”优美望着电梯问道。她似乎也有些在意。

“嗯,是的。”

“一开始我还觉得她很健康……”

“您也发现了吧?”池田压低了声音。

“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同样的话说了两遍。”

池田点了点头。“那位入住者因遭遇交通事故,大脑受到撞击,留下了后遗症。像刚刚那样只是出现记忆障碍还不算大问题,但有时候她的行为会很反常,过后却完全不记得。”

“还有这种情况啊。”

“如果有人在身边时刻提醒还好,独自在家就不行了。听说有一次她差点把宠物猫放到微波炉里。”

“啊!”玲斗不禁惊呼出声。

“幸好儿媳妇恰巧回家,惨剧才没有发生。后来她听儿子说起这件事,却表示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来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优美说道。

“那件事之后,她就决定来我们这里住了。刚来时,她便嘱咐我们将她的病情告知其他人,因为她担心无法控制自己,想让周围的人做好心理准备。”池田似乎是想说自己透露这些情况是被允许的。

玲斗心中隐隐作痛。原来那笑靥背后隐藏着如此心酸的思绪,令人难以想象。

“世界上真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啊。”优美感叹道。

池田微微点头。“在这里尤其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我伯伯得的病是不是也很严重?”

池田稍加思考后答道:“这个问题还是直接问负责的工作人员更好。”看来,她不能轻易作答。

不久,那位工作人员回来了。她姓楢崎,脸圆圆的,大约四十岁。或许是身材娇小的缘故,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极富亲和力。她提出二楼的房间可以安静地谈话,于是二人跟着她一起乘电梯上了楼。楢崎将他们带到一个摆着会议桌的房间,介绍这里是供员工们讨论事情以及办理入住手续用的。

“我听说二位想询问佐治喜久夫先生的事情,具体想了解些什么呢?”楢崎问道。

“只要是关于伯伯的事情,我都想了解。”优美回答,“我从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们疏远了,就连他去世都没有人告诉过我。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楢崎的神情变得复杂,似乎杂糅着为难与困惑。她低头思索片刻后,再次望向优美。“听池田说,您的祖母有认知障碍?”

“是的,我从奶奶那里问不出关于伯伯的事情。”

“那您父亲呢?”

“爸爸对此只字不提,因此我才跑到这里来打听。”

“这样啊……”楢崎显得有些为难,“抱歉,我们很难回答您的问题。如果我们向您透露情况,您父亲很可能会投诉。”

“我一定谨慎处理,绝对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一切责任由我承担。请您告诉我吧!”优美语气严肃而凝重,深深鞠了一躬。玲斗跟着低下了头。

楢崎叹了口气。“既然您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我就说说我了解的一些情况吧。”

优美连忙道谢。

楢崎打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娴熟地敲击起键盘。“佐治喜久夫先生是在十年前的九月入住的,在那之前两个月他刚过完生日。可能他想已经五十岁了,于是提交了申请。我们这里入住的门槛是年满五十。”

如果佐治喜久夫还在世,今年该六十岁了。优美曾提到她父亲今年五十八岁,比喜久夫小两岁。四年前去世时喜久夫只有五十六岁,还很年轻。

“伯伯当时的状况怎么样?”

“他患有多种慢性病,其中最让我们放心不下的是重度慢性酒精中毒。”

优美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玲斗,又将视线挪回楢崎脸上。“原来是这样。”

“甚至可以说,其他几种慢性病的根源都在酒精上。佐治喜久夫先生在专业医疗机构接受过治疗后才来到我们这里。虽说来时已经戒了酒,但为时已晚,糖尿病和肝硬化都已恶化,听觉也出现了异常。”

“听觉……是耳朵听不清了吗?”

“当时他几乎听不到声音了。”

这还有健康的地方吗?玲斗深刻体会到慢性酒精中毒的可怕。

“其他情况呢?”优美面无表情地问道,不知是否在压抑情感。

“还有轻度精神障碍,毕竟是酒精中毒。”

“不是说在专业医疗机构接受治疗了吗?”

楢崎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痛苦。“慢性酒精中毒就和毒品、兴奋剂成瘾一样,是不治之症,大脑一旦记住喝酒就能获得快感这件事,就不可逆了。所谓治疗只是一种心理疗法,帮助患者暂时摆脱恶习,但并不会痊愈。只要沾一滴,就会回到老样子。所以,我们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密切关注佐治喜久夫先生,绝不能让他碰一滴酒。”

玲斗感到信心在逐渐丧失,越发不敢肯定劝优美来这里是否是正确的建议。站在优美的立场,楢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令人伤心。

“那伯伯来这里之后,有没有因为要喝酒闹得天翻地覆?”

“一次都没有。”楢崎微微摆了摆手,“不仅没有吵闹,他的生活还非常安静平和。或许是因为听不见了,他很缄默。一个人的时候,不是看带字幕的电影就是读书。”

“有人来探望过他吗?”

“有,他母亲,就是您的祖母。”

“大约隔多久来一次?”

“我记得一个月来一两次。两人往往在院子里度过相处的时光。”

“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他们都上了年纪,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开心地喧闹。不过在我看来,佐治喜久夫先生每次见到母亲都特别高兴,总拿着一块小白板和她交谈。”

“请问我爸爸来过吗?”

“您父亲?”楢崎歪头思考片刻,“印象中没有来过。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佐治喜久夫先生去世之后。他和您一样,问了我佐治喜久夫先生在这里的日常起居,我也是像这样回答的。”

“我爸爸当时是怎样的表现?很伤心吗?”

楢崎脸上浮现出复杂的微笑。“亲哥哥走了,怎么会不伤心呢?葬礼是在附近的殡仪馆举行的,我也在场。您父亲和您祖母都非常难过。”

“可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伯伯呢?”

“这……”楢崎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

优美闭上眼睛,用力拨弄起头发,仿佛想要理清心头乱麻。

“不过,”楢崎说道,“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佐治喜久夫先生的母亲离开后,我在小白板上写道:‘还是和家人在一起幸福吧?’他思索片刻,对我说:‘除了母亲,其实我还有别的亲人,只是一直没有见面。不过没办法,我没有资格。’说完,他淡淡地笑了,出神地望着远方。我装作没有听到,悄悄走了,觉得自己碰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玲斗看了一眼优美,她已经不再胡乱拨弄头发,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斜下方。

“关于佐治喜久夫先生,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楢崎问道。

优美望向玲斗,似乎已经想不到其他问题了。

“佐治喜久夫先生没对您提起过神楠吗?”

楢崎皱了皱眉,神情讶异。“神楠……一棵树吗?”

“是的。一座名叫月乡的神社里有一棵楠树非常有名,传说只要向那棵神楠许愿,愿望就可以实现。您听他提起过吗?”

“没有,完全没有印象。”

玲斗拿出手机查看信息。“五年前的四月十九日,佐治喜久夫先生外出过吗?是否有记录呢?”

“五年前?”楢崎打开笔记本电脑,“四月……”

“十九日,那天他应该外出了。”

“稍等……”楢崎迅速敲击了几下,看着屏幕徐徐点头,“您说得没错,而且在外边过了夜。”

“在外过夜?整晚都没有回来吗?”

“我们这里有规定,入住者外出或夜不归宿,必须提前申请。佐治喜久夫先生只外出过那一次,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他没说去哪里吗?”

“记录里没有,我也不记得问过。那天晚上留下的联系方式是他的邮箱,没有留电话号码大概是因为他耳朵不方便吧。”

玲斗确信佐治喜久夫当晚一定去过月乡神社,并进入神楠祈念,想必结束后才乘列车回到市里住了一晚。“我还想向您确认一点。”玲斗看着手机,“您听过向坂这个姓氏吗?全名是向坂春夫。”

楢崎嘟囔着“向坂”敲击键盘,随后凝视着屏幕点了点头。“找到了,向坂春夫先生也在我们这里住过。”

玲斗意识到了“住过”的含义。“那现在已经……”以防万一,他试着追问了一句。

楢崎微微合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已经去世了,在六年前的年底。”这么说,向坂春夫是在佐治喜久夫祈念的半年前去世的。

“向坂先生生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楢崎嘴角带着笑意,反问道:“为什么要问起向坂先生呢?”

“佐治喜久夫先生外宿那一晚去过月乡神社,记录显示是向坂先生介绍他去的。”

楢崎似乎瞬间明白了原委,用力点点头。“向坂先生曾是一家公司的董事,因病导致半身不遂。他说不想让家人受苦,决定住在我们这里疗养。这里和佐治喜久夫先生关系最好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吗?”优美开口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向坂先生当时年纪很大了,耳朵也听不清,我们和他交流也要费一番力气。他说助听器戴着不舒服,怎么也不肯戴。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是写给他看。他和佐治喜久夫先生都要用笔交流,互相也就不讲客套了,两个人的关系因此变得很亲近。”楢崎的推断合情合理,具有说服力。一位是已近暮年的瘫痪老人,一位是刚步入晚年的孤独男子,两个人对着白板谈笑的情景跃然眼前。

“伯伯讲过他年轻时的事情吗?比如工作、爱好之类的。”

“这个嘛……”楢崎似乎在脑海中搜索答案,“也不知算不算工作,佐治喜久夫先生说他以前演过戏。”

“演戏?”

“详情我也不清楚。在佐治喜久夫先生入住后没多久,我们举办了一场圣诞联欢会。那天,他特意为我们扮演了一回圣诞老人,只不过没有台词和道具。从圣诞老人出门前做准备,到坐上驯鹿拉的雪橇去孩子们的家里,再到给孩子们分发礼物,整个过程他都是用哑剧的形式表演的。因为表演得太好了,我便问他是不是演过戏。他有些难为情地回答,年轻时的确痴迷戏剧,做过街头艺人。”

“难道加入过剧团?”

“这就不清楚了,我当时并没有问。我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为我们表演,也是最后一次。他真的很擅长,大家都开心极了。”楢崎的眼神里流露出怀念。她的话听起来没有掺假,也不像单纯的客套。虽然佐治喜久夫的故事和自己毫无关系,玲斗依然感到了些许欣慰。

玲斗想不出其他问题,道谢后和优美准备离开。来到电梯前,他按了下行按钮,可按钮没亮,疑惑之际,楢崎追了上来。“抱歉,我忘记说明了,下行电梯要这样操作才可以。”她左手按着另一个按钮,右手按下下行按钮,灯亮了。楢崎介绍,这是为了防止认知能力低的入住者不小心走到外面去。看来,这里住着不少连这类简易操作都难以记住的人。玲斗再次深刻认识到,对于楢崎等工作人员来说,这里是一个无法放松神经的战场。

二人走出建筑,发现下起了雨。

“我一点也不觉得喜久夫先生是个坏人。至少听完楢崎女士的话,我没有这种感觉。”前往停车场时,玲斗说道。

“同感,但我也有一些疑问。”

“是关于亲人那里吧?”

“嗯。”优美点了点头,“伯伯说还有别的亲人,只是一直没有见面,我猜指的就是爸爸。”

“不过没办法,我没有资格——他这么说,难道他们兄弟关系不好的原因在你伯伯身上?”

“伯伯到底做了什么呢?”

他们上了车,商定返程也由优美开车。

“我判断你父亲的祈念一定和你伯伯有关联,出轨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你觉得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我爸爸的情人?”

“我也不清楚,都说了是另一回事。”

优美重重地叹了口气,发动引擎。“关键是下一次祈念,我必须弄清楚爸爸到底在神楠里做什么。”

“你坚持要窃听吗?”

“当然。你可别说你已经没兴趣了。”

如果没兴趣,我才不会跑到这里来。玲斗这样想着,挠了挠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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