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追上张伟军的时候,张伟军已经到了家门口。

“你没有被七星锁魂阵给迷住?”明朗奇怪地问。

“我是闭着眼睛走出来的,根本没有看那些雾,我也知道是什么东西。”

“可是,你为何一定要回来?你明知道很危险。”

“鸽子还在家里,我得先放生,现在还有时间,不是还没有到最阴的时辰吗?”张伟军笑着说。

明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真是的,害得我跑得好急。”

“哈哈,一会儿我对付七婆,你对付青丝,我们分头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张伟军认真地说。

明朗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用生命在说这句话,于是点点头,就先回鬼吧了。明朗知道,张伟军一定会来。

张伟军站在窗边想了一会儿。他点上一枝烟,抽了两口就摁灭在窗台的花盆里。在屋里转了两圈以后,他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潦草的字句,压在桌子上的烟灰缸底下最显眼的位置。随后他关紧煤气阀、水阀,打开鸽子笼。

鸽子还在睡觉,脑袋埋在翅膀底下。打开笼门的声音惊醒了它,它探出头来,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张伟军。张伟军轻轻把鸽子捧了出来。

“走吧,走吧。”张伟军喃喃说着,把鸽子向天空用力一抛。

刚开始时鸽子好像没有找到感觉,向地面坠去。随后它张开翅膀,很快就飞进了夜色中。

张伟军望着鸽子飞去的方向,一轮圆月正照耀着鸽子小小的身影。他转身回到房间里,把手机塞进衣兜,从枪套中取出手枪,退出弹夹看了看,又重新装回去。虽然这东西可能没有什么用,可是带着总是能更安心点。张伟军把手枪插回枪套,佩在身上,又环顾了一遍房间。

这套房子住了十几年了啊……张伟军看着那些旧家具。桌子、椅子、还有简单的单人床,这些简单的家具都是自己做的,这里的陈设一直都没有变过呢……一直想有时间的时候再换一套家具,可是已经没时间了。人就是这样,总想等着到了某个时候再做什么事情,可是那个时候往往不会来了。

身后传来风声,张伟军拔枪、转身,一气呵成。正待要开枪,手指却在扳机上凝住了。那只鸽子又飞回来了。

鸽子落在张伟军肩头,尖嘴在他的身上东啄啄西啄啄,仿佛刚出去散了个步。

“飞回寺里去吧。”张伟军扭头跟鸽子说。柔软的羽毛触着他的脸,很温暖。

鸽子好像没有听到,依然故我。

“你是信鸽啊,怎么这么没组织纪律性呢?”张伟军教训鸽子。

鸽子眨了眨眼,咕咕叫了两声。

张伟军想了想,从刚才写好的纸上撕下一个小纸条,卷成了一个小纸卷,塞到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鸽子满意地叫了两声,张伟军只觉得肩上一重,随后又是一轻,鸽子已经穿出了窗户。

张伟军看过去,窗外的明月在眼睛里有些模糊了。

其实这个纸条的收件人已经死了,是他的妻子,她很多年前就病逝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自己的话,能不能在那边接自己,这次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面对死亡,他像是要回家。

张伟军关好窗户,检查了身上所带的东西,把那条咒语在心中又确认了几次,走到门口,关上了电闸。房间马上暗了下来,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中了。

明朗他们如果有办法的话那是最好,如果没有的话,也只能奋力一搏了。只希望这些日子找到的东西能有用。

张伟军打开门,最后望了望自己熟悉的住处。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了。

无论如何,总有些事情需要人去做。

过了明天,就都没事了。

张伟军锁好门,向楼下走去。楼道里面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

苏怡正在一个大型的宴会上,那宴会是在露天举行,边上是一个非常大的泳池,三层的小楼在另一边,说不出的奢华气派。

乔致轩拉着她的手,两人在宴会上引来无数的目光,好一对金童玉女。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苏怡见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感觉很奇怪。

“都是来给你庆祝生日的,喜欢吗?”一个巨大无比的蛋糕被推了出来,苏怡被推到了最前面,她被这巨大的喜悦给惊呆了。

就在这时,乔致轩单腿下跪,拿出了一个很大的闪闪发光的钻戒,并不言语,这个时候,什么也不用说却比说任何话都更有力。

客人们都纷纷鼓掌,苏怡也含笑,她没有马上接过来,只是问:“你将来会不会对我好?”

“会的,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乔致轩认真地回答,又半开玩笑道:“还天天给你洗头。”

洗头,苏怡也笑,她拿起戒指,很仔细地打量着,然后说:“活在幻觉里也不错,对吗?”

她还在笑,可是,话却是那样的冷,那样的冰。

随着她这一句话,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改变了,那些正鼓掌的客人一个个地消失掉,而那华丽的宴会场,也慢慢地显出了别的样子。

苏怡静静地待着,等着这里完全的变样——变成一个坟场。

钟原与平安坐在吧台上,相对无言,等着明朗回来。

只见那个关于青丝的档案袋还在那里半开着,平安顺手拿出几张看,平安忽然指着一张照片说:“怎么这么眼熟。”

“就是那个杀人魔林南。”钟原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两个人都呆了,平安和钟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不是别人,正是乔致轩,虽然照片与真人有些不同,可是,毕竟是同一个人,仔细看,总能看出来的。

钟原站起来:“不好,苏怡刚刚被这家伙接走了。”

“去哪里啦?”

钟原往外冲,他也不知道,但他却跑得飞快,因为他知道苏怡很危险。

他边跑边说:“我去找苏怡,你在这里等明朗回来,不要跟过来了。”

乔致轩和苏怡僵在坟场。

乔致轩站起来,脸上还是淡定的笑:“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我做得很好。”

“是,你做得很好,只是,有两个地方还是露出了破绽。”

“什么地方,说来听听?”

“第一,蝴蝶。”苏怡拿出一张纸,这是她装做不小心把酒杯碰翻的时候,偷出来的资料。

“这是你在杀人现场留下来的蝴蝶,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林南,还是乔致轩?”

“都可以,随你喜欢。”乔致轩淡淡地说。

“这个蝴蝶,虽然和你送我的那只火蝴蝶一点也不相似,可是,我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画的,因为是情人间的感觉,你骗不了我。”

“哈哈,真没有想到,是这个出卖了我,还有什么呢?”乔致轩摇摇头。

苏怡的脸已经苍白透明,她的手在颤,她举起来手来,那只手腕上有一只手镯,另一只手递过一张纸。

那张纸是关于林南案子的一个审讯记录。

记录者显然没有把这事当成正经事,写得很有意思,苏怡在鬼吧看了很多次。

那纸的内容是审一个知情的老头的记录:

机械厂曾经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五十年代就已经建厂了。那时候,我住在单身宿舍,隔壁是两口子,都是厂里的,还有一个小孩。那女的叫董秀,长得挺漂亮。她丈夫叫蒋鹏,是厂里出了名的刺头,接他爸的班进来的,在厂里宿舍住着。

那手镯是董秀的,董秀肯定是家里帮她找了门路才能进城当工人。她家估计挺有钱的,我干这行的我知道,那手镯有年头了,值不少钱。蒋鹏不学好,后来和厂里一个破鞋勾搭上了,这手镯董秀每天都带着。后来蒋鹏偷了一只送给那个破鞋。然后两人就整天吵架,整栋宿舍楼都能听见。蒋鹏打老婆,打得很凶。我去劝过几次,每次都被蒋鹏打得乌眼青,后来就不敢去了。有一天,对了,那天满月,不是十五就是十六。我在屋里正洗脚,就听见隔壁嘭嘭几声响,吓了我一跳。后来我也没在意,没听见董秀又哭又喊,我以为没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就听见有人喊杀人啦杀人啦,我出去一看,眼睛里插着一支筷子,惨啊,血流了一地,那孩子还在床下躲着,已经傻了,跟块木头似的全身都硬了。董秀倒在地下,早就死了。整个宿舍楼里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来瞧热闹,后来直到保卫处来了人,才把我们都赶到一边去。

乔致轩拿着纸,手已经颤抖了。

“这上面的手镯,就是我手上的这只吧,你看下面的图,画的多么的像啊。”苏怡笑了笑。

“这只手镯后来找不到,应该就在那个孩子身上吧!那个孩子叫林南是不是?”

“所以,你知道找到了手镯就找到了林南。”乔致轩已经恢复了镇定。

“是的,所以,我知道我和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为什么?”

“因为林南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早就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守在店里不离开呢,守什么?”苏怡说得也很轻松。

“你不怕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已经不知道怕了,我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连怕都不知道是什么了。你现在想干吗,想给我洗头吗?杀了我吗?”苏怡的表情带着一点嘲弄。

“你别这样,如果我想伤害你,也不用等到现在。”

“这么说,你是爱上我了?哈哈,所以,才送我蝴蝶和手镯?”

乔致轩看着她,两人不说话,苏怡一直在笑,她只能笑,一停下来,她的心就会碎掉。

“既然你爱我,为何要从幻觉中醒来呢?”乔致轩问。

苏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放不下一些东西,或者是人,你不想活在幻觉中,在你的现实中,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乔致轩笑着说。

“谁?”

“你心里知道。”

苏怡后退,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心。

“你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担心那个小花鬼,她已经死了,七婆除了欺负小鬼之外,没有别的出息,有我在,她就别想拿到青丝。”

“为什么你要和七婆过不去?”

“为什么?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我爸本来很好,就是因为她,她学过几年法术,能蛊惑人心,操纵我爸杀了我妈,我爸后来也被枪毙了,我成了孤儿,哈哈,是的,可是,她不比我好,我杀了她的独生爱子,让她比我更孤单,更难过。”

乔致轩扭曲了:“我要给她希望,让她知道她可以改变过去,是我制造出的青丝,我选中一个最爱我的人,杀了她,于是有了青丝,可是,我就是要让那老太婆知道可以救活儿子,让她想尽办法却得不到青丝,要她永远痛苦,其实,我并不想现身。”

他望着她。

“我也很寂寞。”

苏怡全都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在那个水龙头下洗过头却会被追杀,因为青丝的嫉妒,它对林南的爱一直在继续,自己是因为遭到嫉妒才招来了杀身之险。

这个时候,苏怡的手机响了,那声音在坟地里回响。

不用看都知道是钟原。

乔致轩脸色一变:“我去杀了那小子,让你死心。”

苏怡猛地抽出一串佛珠,举在他面前:“你敢,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哈哈,还不承认你爱他,你看你急得脸都青了。”乔致轩的笑声很刺耳。

“你别逼我。”

“逼你什么,我要伤害你心爱的人,所以,你想杀了我来保护他是不是?”乔致轩的脸现在是真正的难看。

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鬼,他给苏怡的快乐也是真实而温暖的,如果这只是平常的三角恋那多好,但这里,却有凶杀,有怨气,有利用,有仇恨,我们相爱得太多,所以,纠缠得太痛。总不能太太平平地继续下去,苏怡流着泪握着佛珠,一点也不退让。

就算前路是死,她也不会退让半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轻松,在那纠结太久的情感重压下,她一直都喘不过气来。

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苏怡正在与乔致轩僵持的时候,钟原已经寻来。

他没有地方可找,只能想到上次跟踪苏怡与乔致轩到过的坟场,看到火蝴蝶的那次,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一路跌撞,打着手机,远远就听到了苏怡的声音,看到只有苏怡一个人立于坟场中央,穿着华丽的晚礼服,在黑暗中,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苏怡的手里拿着佛珠,看到钟原远远地跑来。

“苏怡,苏怡,快过来,我查到了,乔致轩就是林南,他不是人,我们快走。”他跑得飞快,在他的眼里看不到目露凶光的乔致轩。

他跑得那样的快,像是奔向生命里唯一的光与热。刚开始找苏怡的时候,他的腿都是软的,吓得连魂都没有了,死也不过如此,可是这样地惊吓,这样地害怕失去,这样地惊恐着失去一个人,要比死让人难受上一万倍,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要再经历在黑夜里的浓雾中寻找另一个人的感觉。

像是在地狱里奔跑,哪里都没有她的影子,哪里都闻不到她的体香,哪里都没有她的声音,光和影都被黑给吸走,连回忆都要被抽走,而自己是靠着回忆在活,没有了与苏怡的回忆,那么,活就成了炼狱。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式儿说得对,自己爱的人,从来都只有苏怡,不管自己再怎么不承认,但是,爱,却早已经生根发芽,早到自己都无从知晓的时候。

当他看到苏怡那一刹,他狂奔上前,只想和她说:“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再也不会逃避。”

他有太多的话想对苏怡说,经过这么多的误会、磨难,这一对原本相爱的人,总是在爱情的门口徘徊,只不过是隔着一道门,却总是这样错过。

他在微笑,他决定了,就算门后是血海苦狱,也要和苏怡一起去撞开,就算是前路有再多的危难,他也不会再放手,不会再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

钟原微笑着看着苏怡,不顾脚下的路,他往前扑了一下,就定住了。

“不……”苏怡拼尽力气尖叫一声,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然后就软软地倒在地上,钟原的胸口有一只手,冰冷如剑的十指正插进他的胸口。

乔致轩慢慢在黑暗里现形,他依然带着他那优雅如常的冷笑。

他那只抚过苏怡眉尖的手,现在正握着一个里面装着钟原全部情感的心脏,就是这颗心脏,让他不能完全得到苏怡的灵魂,也得不到苏怡全部的爱。

他轻轻地握着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那个男人的眼神根本没有看着他,而是穿过他的肩,紧紧地盯着已经倒在地上的苏怡。

太快了,他还有来不及说的话,但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苏,总以为还有机会,总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和你才能活得最长,总以为我们是不离不弃不会放手的,可是,我还是要先走了;

苏,我抢了你最喜欢的橘子,弄脏你的衣服,扯你的头发,但我也为了你打架,为了你成长,为了保护你而变得坚强;

苏,再也不能在你的身边当你的跟班,做你的出气筒,你半夜里想找人骂的对象;

苏,从此谁送你回家,谁陪你落泪,谁帮你开酒吧的门,谁来爱你,用一生来换你一个笑脸。

太快了,我们总认为有太多的明天,所以,才这样地挥霍着青春和情感。

他苦笑着,有一颗泪慢慢地滑落,泪里倒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这就是他的全部,也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能看到的唯一。

他的心脏已经不再会疼了,他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万能的主,哪怕你现在要送我去地狱,但可不可以,时间为我停一秒,给我一秒钟,让我亲口对她说一句——

我。

爱。

你。

苏怡醒来的时候,旁边传来哗哗的水声,有热气腾腾的水气扑到了脑后,那样的烫,像是一团烧红的铁块在靠近头皮。

她试着挣扎一下,头发被绑得很紧,有温柔磁性的声音响起:“醒了,别动,动起来头皮会很疼。”

苏怡清醒了,钟原倒地的那一幕在她眼前不停地重演着,那不舍的眼神,那要说话的样子,那眉头结在一起,就那样心疼又无助地看着自己。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样躺在那个小床上,等着开水漫过她的头皮,等着死神来亲吻她的唇,就像让钟原吻上一样。

眼前是洗头店的样子,边上是年轻时的乔致轩,那个模样的他,真是有迷死人不偿命的本钱。

他就这样看着她,低着头,看到了她眼神深处。

“我只想给你洗个头。”

苏怡完全没有反应,死而已,难道现在她的心疼还抵不过一个死?快点死,让她可以去寻到他。

“你为什么不出声?”

“不害怕吗?”乔致轩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助。

她仍然没有反应。

“我知道他死前想说的话是什么,我摸到他的心脏,我听得到,你要不要听?”乔致轩挤了一点洗头液在她头上,十指就那样温柔地侵入头发深处,像能搅起灵魂的呻吟。

苏怡抬起眼皮,望着乔致轩,他是天使,也是魔鬼,他曾经是她最爱的人,现在也是她最恨的人。

乔致轩专心地给她洗头,苏怡终于开口:“他……他说什么?”

“你很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乔致轩冷笑着。

苏怡不屑地说:“你不用告诉我,我一会儿自己去问他,麻烦什么,直接剥我的头皮就是了。”

“你就这么想死,死都要去陪他?”乔致轩的声音有些发苦。

“是,就是死也要陪他,不是陪你,你这个变态杀人狂,你杀了那么多人,自己也被逼到自杀,死了还是杀人,你现在如何,开心吗?”

苏怡笑,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点也不在乎那已经慢慢涨上来的水,那水是那样的烫,但她却一点也不怕。

“就算你杀了我,毁了我的人生,那又如何?我就是死,我也知道有人在前面等我,不会让我孤单一个人,我活的时候有朋友的爱,有他保护我,我死后也定不会如你一样的寂寞,上天入地,他都会找到我,我也会找到他,你以为你是神,你制造了青丝,你捉弄了这么多人,可是,我可怜你,我看不起你,你比我们都要可悲,你从来都没有爱。”

乔致轩的手指开始用力地抓她的头皮,疼痛像刀割一样猛烈地传来。

“你害怕了,你生气了,我说中你的心事了是不是?你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具走尸,爱你的人都被你杀了,我不爱你,我告诉你,我恨你,恨你的无情、利用,恨你的残忍、凶暴,你杀了钟原,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可以把我的头煮成肉汤,但是,你不会让我屈服,我恨你,我不会向你求饶。”

苏怡笑着说,乔致轩叫了一声,抬起手来,十个指甲上都是鲜血,苏怡被搔到了流血,却还在笑,她是那样地蔑视着他。

苏怡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完全地忘记你,当你从来不存在,你不配我记得,你也不配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乔致轩被摧毁了,被她的眼神给摧毁了,就要把她的头往开水里按。

但是,他的手穿过她的头,直接按到了水中。

两人都大吃一惊,苏怡怔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你忘记了,你只是鬼,你只是一只鬼,一只无能也无用的鬼,如果我完全地无视你,不在乎你,你就根本没有能力来伤害我,你伤害我都是利用我自己的情感。”

就在这时,那个破旧的洗头店也在消失。

“我知道了,你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因为记忆,因为有人记得你,所以你才会存在,如果所有人都忘记了你,你就只能消失。”

乔致轩摇着头,眼神里全是痛苦:“不要忘记,不要把我抹去。”他停了停说:“怎么样都好,恨我好了。”

苏怡抬头看他,他正在与洗头店一起消失。

“我的心里装不下两个人,我从前认为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其实不可以,人的心很小,只能住一个主人,我容不下你,也不会记得你,你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报复。”

她的头发自由了,那些开水都是幻觉,其实,她还是一直都待在坟场,随着这些幻觉的消失,她看到了钟原。

钟原正倒在一座坟边,胸口一片血淋淋,是被幻觉所害,他扑倒在了一根突出的树根上,那树枝正好穿过他的心脏。

他已经冰冷,只有眼睛还不舍地望着前方,像是要把那个女子记一辈子,最好下辈子也可以遇上。

苏怡扑了过去,抱着钟原,她摸着他的脸庞,周围俱静,只有两个来不及表达相爱的恋人,阴阳相隔,夜空里仿佛唱起了一首歌。

如果没有你

没有过去

我不会有伤心

但是有如果

还是要爱你

如果没有你

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反正一切来不及

反正没有了自己

我真的好想你

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随着那哀怨甜美的歌声,随着苏怡的眼泪滑落到钟原的脸上,乔致轩已经被淡忘了,他不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里。

他在一旁轻轻地说:“苏怡,你错了,并非任何人的记忆都可以左右我的存在,只有我爱上的人,才会危险,被自己所爱的人忘记,我才会消失。”

苏怡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已经透明至无形,可是,他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

“其实,我想说的,和他想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来不及说,我却不配说。”

一句我爱你,并非只是说说而已,里面有太多的承诺,太多的责任,太多的保护,太多的真情,有真正的一生一世。

对不起,我陪不了你一世,还伤害了你,可是,最后被所爱的人所遗忘,原来真的会死。

苏怡跪在坟场上,抱着钟原,摸着他已经没有体温的手。

生命原来是如此的脆弱,她想着自己的任性,想着自己的伤害,想着自己所不珍惜的每一分每一秒,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忘记了死,总以为很遥远,总认为轮不到自己身上。

她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他,但她也无法再赎罪。

她低下头,亲了亲钟原已经冰冷的嘴角。

夜风如刀,嘴角是淡淡的血味,她孤单地抱着最爱的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平安站在鬼吧门口,坐立不安地等着,那黑雾也越来越逼近门口,最阴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她一个人站着,不知道往哪里走,她不能乱跑,进了七星锁魂阵就很麻烦,而且万一走失了,明朗回来怎么办?他还不知道经书不能念。

她就在门口痴痴地站着,她总是那样被动,除了等,真的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也没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总是明朗在做决定,她在等,她等他爱上自己,她等他回来,她在明朗的身后,等着他回头,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空,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只能等着救他,告诉他、阻止他不能动经书。

一个人的身影从浓雾中慢慢的出现。

明朗走近了,他走得很闲,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趁着雨后的玉兰花开,踩着湿润的草尖,薰着花香,找一片遗失的绿叶。

平安倚着门,像是在等心爱的人归家的女子,她的影子被鬼吧的灯光从背后射出,被面前的浓雾给吞噬,她安静地看着明朗,不发出任何声音。

明朗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从她身边走过,什么也没有说。

平安开口:“收手吧,你这样和七婆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青丝达成自己的心愿,你可知道要活人祭才能启用青丝。”

明朗没有动,还是直接往鬼吧里走。

平安再也撑不住了,她扭过头去跑上前,从背后拖住明朗的手:“就算你是柯家人,可以用命打开青丝,也可以许下愿来,可是,你也不能说出真相,你也不能和复活的她在一起,你只能一辈子守着她,你不能说,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喊,她会恋爱,她会结婚,你们在街头相遇,而她都不认识你,你会幸福吗?”

明朗回过头来,目光很深,像海一样,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四兰都告诉你了?”

“是的,她被你封了,不能再出来,不过她在走的时候,已经把青丝的情况全都告诉我了,打开青丝要用活人祭,就算是柯家人可以不死,但是,你一定也知道青丝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朗点头,像是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样轻轻地说出:“使用青丝者,要在改变命运之后保守青丝的秘密,不能泄露半句,不然青丝就会失效。”

他拉着平安的手坐下,像小学生一样面对面,表情带一点调皮:“四兰就是喜欢吓你,不过就是,我改变了命运,她复活了,而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能说,不能再靠近她,不能告诉她我多么地爱她,除了守望她,我什么也不能做。”

平安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就算受这样的苦,你也愿意吗?你付出这么多,甚至可能是生命,却换来这个结局,值得吗?”

明朗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听过一首歌,这歌词说,这个世界因为有你,阳光显得很温暖,空气很香,你看过的风景,就是我一生的明信片,你踩过的石头,是我的鲜花,你看过的星星,是我的钻石,有你在的雨天,都是彩虹,连你走过的街都很明亮。”

明朗睁开眼,眼里有一层水雾,他显得那样的无助。

“她死后,我找遍了天涯海角,也找到了她承诺的三生石,但她从来不曾出现,我再也看不到彩虹,听不到音乐,闻不到香气,这个世界没有她,我真的很孤单,像黑夜里找不到家的人那样的孤单。”

他站起来,对平安说:“我愿意,也值得,只要她活过来,幸福地活着,就算是毁掉这个世界都是值得的。”

平安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心像坠入了无边的深渊,怎么办?什么也挡不住明朗,就算告诉他经文不能念,会死,又能如何?明朗就算是毁了这个世界,也要救他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停步?

浓雾在一刹间攻入,七婆的笑声尖而刺耳。

“你们以为青丝一定是你们的吗?”

明朗拿出佛珠,翻开那本掌中书,平安喊道:“不要念,会死的,那经书已经被怨鬼所缠,你会死的。”

明朗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原来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这经书念不得,但他还是坚持,明朗说:“我死了,你帮我许愿,让她活。”

“她,她叫什么名字。”

明朗翻经书的手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温柔地,像是捧出自己一生最珍爱的宝物一样。

“秦锦,她叫秦锦,请你一定帮她复活。”

浓雾已经包围到他们脚边,七婆忽然大叫一声,只听到枪声响起,明朗看了浓雾一眼,法力一到,就看到了张伟军已经潜入了七婆的小屋,对着正在做法的七婆开枪。

明朗的眼睛湿润了,这没有用的,除了拖一点时间,最多可以分散一下七婆的心神,让自己的胜算大一些,张伟军绝对不可能是七婆的对手,他到了七星锁魂阵的中心,只要七婆一动念,他就会死。而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死,来换七婆的动念分神,让明朗趁这个机会除掉她。

他用自己的死,来换明朗的生,当他的脖子被七婆的锁魂咒掐住时,他分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师兄。”

张伟军欣慰地笑了笑了,就在明朗的面前倒下了,尸体被抛出了浓雾,落到了明朗的面前。

七婆恨道:“你们都要死,不要急。”

明朗眼睛一闭,拿稳经书,当他要念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平安忽然飞快地往洗手间里跑去,她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她要拿到青丝。

她跑得很快,马上就要到了青丝边上,她不能让明朗死,那就让她死好了,她死了,明朗就能许愿,这样,他就不用死。

七婆与明朗本来是对峙着,看到这种情况,都大吃一惊,那浓雾化得更快,化成一把射出的箭头,闪着杀气,往平安的后背钉去。

都对青丝势在必得,怎么会容得有人破坏,这一击是用了全力,那箭快得无法可挡。

平安听得身后破空声大作,想回头,只听到一声轻响,有温热的血溅到唇边。

她睁大眼,看着明朗,看着贴在自己背部的明朗,他的脸似乎在一刹间被震住,眉头轻皱着。

她吓傻了,痴痴地低下头,看到一根箭头从他的胸前穿出,血染红了他的白色僧袍。

他张开双臂,像张开翅膀的受伤天使,用身子保护着平安。

平安睁大着眼睛,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动作,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明朗胸前那流着血的伤口,那么多的血往外涌出,她用手捂住伤口,而那鲜红的血又从指缝里钻出,平安一边捂一边呆呆地说:“疼吗?疼吗?是不是很疼?”

明朗开始念出了经文,胸前的浓雾做成的箭头动了一下,随着经文念得越来越快,明朗的血就越流越多,他被经文给反噬,但七婆的惨叫声也传来。

七星锁魂阵被逼了回去,开始反作用在七婆身上。

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招,玉石俱焚。

慢慢地,天地都安静下来。

明朗的双臂慢慢地合上,把娇小的已经单薄得像一张纸的平安拥在怀里,他叹了一口气,再也撑不住,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处。

这一个拥抱,她已等了太久,等到真的实现的时候都以为是梦里。

他再也不用装了,再也不用和自己去战斗了,再也不用逃了。

她钻出窗户,对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和尚骂道:“臭和尚,别以为剃了个光头,就是大师。”

她在吧台后调酒,他带别的女子来喝,她气愤地把醋当白酒递给他。

她坐在那里,等着死亡的来临,他踢开门抱着她。

她在寺里奔跑着,对着那些和尚说:“我是你们的老板娘,把香火钱给交出来。”而他掩面而逃。

她抱着发抖的他:“我喜欢你,我乐意,关你什么事?”

她在医院里转过头,那泪水却打湿了枕头,他躲在窗外的一角,偷偷地看着。

她坐在月光下,捧着发夹说:“怎么做到的?”那惊喜的脸,在那洁净的光芒下,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平安在他的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为什么?为什么?只差一点点,你就能拿到青丝,你就能许下愿,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不是说可以毁掉整个世界吗?明朗,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明朗在她的颈窝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扇到她如雪的肌肤上,他气若游丝。

“我再也不愿意让自己所爱的女人,死在我面前。”

一个人的心里,可以装两个人吗?

如果装得下,为什么他会这样的痛?

如果装不下,为什么他又会这样的傻?

他抬起头,拼尽力气从平安的脑后拿起了青丝,青丝终于打开,泪珠像花一样地打开,明朗正要许愿,只见平安却一把捂住他的嘴,平安说:“让我做你的守护天使,让我来许愿,让我来承受这一切,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的明朗已经无力挣扎,他想阻止,却听到平安飞快地说出了心愿。

一道光从青丝中射出,就要改变过去了,他握着平安的手不肯放开,记忆如潮水中的沙滩上的字,就要被带走,他知道不管是生是死,自己都不会再记得这个女子,从此他连自己身边有一位守护天使都不会知道,而她却承担了他所有的痛苦。

可是,他不想忘,使劲地握着那只手,不管那光烧到自己眼睛里是怎么样的头痛欲裂,也不愿意放开,这一放就是永隔。但她的手又滑又凉,好像透明的冰。假如轻轻地握着,就会从手里滑脱,假如用力握着,就会碎掉。假如不轻不重地握着,她就在手中慢慢融化了。

“青丝,我希望一切悲伤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明朗得到幸福,我誓与你守约,永世不说。”

这是谁的声音,为何会这样的熟悉?为何会渐渐地听不到了?

有泪滴落,落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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