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霍然笑了半天,感觉笑得都有点儿累了,躺回去重新枕着睡袋叹了口气,“你真的是个傻逼。”

“你老实说,”寇忱把拉链拉好,找出一件外套换上了,“你刚是不是以为,我要对着你开撸?”

“没!”霍然瞪着他,“我他妈是个正常人,不会想得这么离谱!”

“哦,”寇忱蹭到他旁边坐着,“那你们正常人是怎么以为的?”

“我根本不够时间以为好吗,我全程脑子里就一句话,”霍然说,“这个傻逼又要干嘛?不过最后一秒我猜了一下,我想你是不是穿了条什么死神内裤花栗鼠内裤之类的……”

“我操,”寇忱笑了,“我哪有那么傻逼。”

“你表演裆吐小鸡更傻逼!这清奇的脑回路啊!”霍然叹了口气,想想又问了一句,“你多大的时候给你爸表演的这个绝活啊?”

“四岁?或者五岁?”寇忱想了想,“反正是还没上小学的时候。”

“你爸为什么打你啊,这么小的小孩儿,皮一下也正常啊,”霍然转头看着他,“你现在玩这个他看到了抽你一顿倒是正常的。”

寇忱笑了半天,拿过小鸡钥匙扣,伸到他面前:“可爱吧?”

“拿开!”霍然瞪他。

“哎呀,然然哥哥嫌弃我们喽。”寇忱捏了捏小鸡,把钥匙扣挂到了自己背包上。

霍然没说话,根本无话可说。

“我爸这人吧,挺文艺的,从小到大都有个钢琴梦,各种倒霉催的没学成,就希望我能给他圆一下梦,”寇忱说,“所以我从三岁起就天天坐钢琴面前……”

“你还会弹钢琴?”霍然惊得又坐了起来。

寇忱看了他一眼,手一摆:“我会那玩意儿干嘛,我不会。”

“你从三岁开始学,不会?”霍然有些迷茫。

“我从一岁开始学也得我肯学啊,”寇忱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不想学的东西谁也别想逼我,三岁起就这么硬气了!”

“然后呢?跟那个小鸡有什么关系?”霍然问。

“谁说跟那个小鸡有关系了,小鸡我去年才买的,”寇忱斜了他一眼,“这智商。”

“没你高。”霍然点头。

“我那天就是不想弹琴,一手指头都不想弹,然后我就把我姐养的一只小鸡搁内裤里了,”寇忱揉了揉鼻子,“跟我爸说小鸡咬我小鸡鸡了,我弹不了琴了。”

“……这不打死你。”霍然非常想笑,但是又觉得不应该笑。

这算得上是小寇忱的一个悲剧故事了,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被逼得没办法了,想出了一个他觉得牛逼而合理的办法。

但还是想笑。

寇忱叹气:“就是差点儿打死,从屋里追着打到院子里,我爬栏杆的时候被铁钉戳到屁股了,就那么钉在栏杆上居然没下去,被我爸扯回去了……”

霍然没绷住,非常没有同情心地一下笑出了声音,他赶紧边笑边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忍不住……”

“我自己也想笑。”寇忱跟着也乐了。

“死神是不是要盖住那个钉子洞啊?”霍然问。

“不是,至于吗那么小一个疤用那么大的图去盖,”寇忱不屑,“我就是想文个死神而已,钉子戳的疤在屁股蛋上,你要……”

“不!”霍然惊恐地大喊,“不!我不看,不用了!别这么客气!”

“怂。”寇忱给了他评价。

“我看一眼你屁股蛋就不怂了么?”霍然说,“你脑子到底什么结构。”

“我爸也这么说,”寇忱笑了,但很快又叹了口气,“所以从小就没人跟我玩。”

“嗯?”霍然愣了。

“我小时候太烦人了,话又多,又能折腾,还不服管,”寇忱偏着头回忆着,“性格也不好,邻居家小孩儿让我打了个遍,家长来找我麻烦,我还打家长。”

“……你打得过吗?”霍然问。

“打不过啊,但是别人家长打我也不敢下重手,踢一脚推一把打个巴掌什么的,”寇忱说,“反正我从小学打到初中。”

“只到初中吗?”霍然疑问。

寇忱看了他一眼,笑了:“我现在打架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看我一眼我可能就上手抽你了。”

“那你会被我打死。”霍然冷笑一声。

“你打不过我,”寇忱说,“真的,别跟我争。”

霍然回忆了一下寇忱的“给老子飞”脚,点了点头:“行吧……那你现在是长大了成熟了所以不成天打人了,改成隔天打了吗。”

“还是我爸,这个人披着文艺青年的皮,干着雨夜屠夫的活儿,”寇忱一脸悲愤,“他带着我去了市场,找到人家做香肠的作坊,让我看那个超级大的绞肉机,半扇猪放进去直接出来就是肉沫,你看过没?”

“电视上看过,”霍然说,“他把你放进去了?”

“你是不是智障!”寇忱喊了一声。

“我就随便顺着问一嘴。”霍然说。

“我爸说,儿子,看到没,你还没有半扇猪大呢,我要再听到有人说你打架,我就把你放进去,”寇忱神情凝重,“够一家三口吃到过年……我一算,一家三口?那还真是把我放进去了……”

霍然没忍住差点儿把鼻涕笑出来,偏过头笑了好半天:“这话也能吓着你?”

“能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太直观了我操,那机子,我站边儿上都觉得能被吸进去,特别可怕。”寇忱搓了搓胳膊。

“那这次……打架的事儿,要叫家长,”霍然突然有些担心,“你怎么办?”

之前寇忱说过他爸已经习惯了,但听这意思,就算习惯了,也还是有可能把寇忱变成半扇屁股上带着死神的猪。

“你帮我个忙吧,”寇忱说,“你到时去我家一趟,跟我爸说一下,说我是为了伸张正义,其实我才不管什么正义不正义,我就是看不惯想打他们,但是你得帮我说……”

“好,我帮你说……许川他们也能帮你说啊,为什么是我?”霍然问。

“我爸见过他俩,早就认定他俩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了,你不同,你长得就像个好学生,还是篮球队长,我爸就觉得学生里能当个什么的都是好孩子。”寇忱说。

“行吧。”霍然答应了。

寇忱没再说话,在他旁边躺下了,枕着胳膊,俩人一块儿看着帐篷顶。

这个帐篷顶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大概是想让人觉得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很浪漫,其实这东西到晚上屁也看不到,就蒙寇忱他们这种小菜鸡。

这会儿天没黑也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雨点留下的水珠子,一道一道地滑下去。

平时就他一个人出来,碰上这种情况,他一般就定个闹钟睡半小时的了,今天帐篷里多出一个人,他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那就愣会儿吧。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霍然愣了一会儿转过头,“你就是伸张正义,干嘛非要说自己是想打架。”

“我真没有,”寇忱说,“我看他们不顺眼可能是因为他们欺负人,但我……以前从来不会因为有人被欺负了就去路见不平,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也不管学校里那些破事儿。”

“没朋友?”霍然看着他。

“小学肯定没朋友,天天打架,初中和高一,我旁边总有一群人,看着哥们儿遍天下,”寇忱说,“其实就是怕我,转到你们学校以后,就许川和超人,算是我朋友了。”

“哦。”霍然应了一声。

“现在估计能把徐知凡他们几个也算上,”寇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能不能算上你。”

“什么意思,还有考核机制么?”霍然莫名其妙。

“那咱俩算朋友吧?你不是我爷爷爸爸叔叔舅舅吧?”寇忱问。

霍然叹了口气。

“来来来,起来。”寇忱坐了起来,拽着他胳膊拉他。

“干嘛?”霍然挺不情愿地也坐了起来。

寇忱没说话,一抬胳膊,搂住了他的肩,然后转脸盯着他。

“干嘛?”霍然看了看他的手,又看着他,“想说什么就说。”

“行了。”寇忱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松开了胳膊。

霍然正想说话,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接着帐篷就被人拉开了,寇潇探了脑袋进来:“哎,然然,这儿会不会有野兽啊?”

“怎么了?”霍然一听这话,赶紧往外挪过去。

“那边林子里有动静,是不是有什么动物?黄羊?”寇潇一脸紧张。

“这儿没有黄羊,这片儿人的活动太多,动物一般不过来,”霍然穿上鞋,出了帐篷,看到老杨正站在林子边儿上往里看,他赶紧喊了一声,“别一个人进去!”

“我就看看,”老杨说,“我哪敢进去。”

霍然回身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根黑色的小棍子:“我去看看。”

“是蛇吗?”寇忱看了一眼棍子,“我操,你他妈出来徒个步还带甩棍?”

“不是蛇,”霍然胳膊一甩,棍子咔地一声长出来一截,“什么蛇能弄出那么大动静,这儿都能听见?”

“还有吗?”寇忱问,“给我一个。”

“你拿登山杖吧。”霍然说。

“靠。”寇忱不爽,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登山杖给拿上了。

“刚我们听到像是踩断树杈的声音,”老杨说,“出来又没看到人,按说如果是老乡或者别的驴友,不会躲着人吧?”

“嗯。”霍然看林子里看了看,这会儿都十月了,林子并不密,一眼能看进去挺远了,但他并没有看到人,“我去看看。”

“我也去。”寇忱跟了过来。

“那我也……”老杨也跟着往前。

“行,”寇潇说,“都去吧,不用管我了,这儿的所有东西,什么帐篷行李食物的,全都交给我这个弱女子吧,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拼死也会为大家保住营地的!”

“我操,”寇忱让她说乐了,“你就说留一个陪着你不就行了?”

“你们就说都想去凑热闹不就行了?”寇潇抱着胳膊斜了他一眼。

“杨哥你陪着姐姐吧,”霍然说,“这儿我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小动物,我就检查一下。”

“杨睿东你跟着然然,寇忱陪我,”寇潇说,“怎么能让俩高中生自己进林子。”

“我们然然小学就自己野地里刨食儿了,”寇忱说,“老杨别拖后腿,我去。”

霍然没管他们的争论,拿着甩棍直接往前走到了林子边儿上。

这几个人,说是听到声音有点儿紧张了,但总体来说还是觉得这是一次远程郊游。

只有霍然心里清楚,虽然他在好几条进山的路里选了难度比较低的一条,但也已经走了一天,白毛坡这个地方已经很偏僻了,就算两公里的距离有村子,那村子也就二三十户人,一个小卖部卖点儿过期方便面和过期的长得像火腿肠其实本体是没有任何肉味儿的红色面坨坨,不知名牌子的瓶装水,喝的时候他都还要放消毒片才放心的那种,就这样的小卖部也都是因为有驴友会去补给才开的。

这里已经接近深山老林的概念了,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都会让霍然警觉。

争论的结果大概是寇忱胜了,反正他走进林子的时候,寇忱从身后跟了进来,登山杖一直在地上的枯草和落叶里戳着。

应该是怕踩着蛇。

“有人吗!”霍然喊了一声。

“老乡吗?”寇忱跟着也喊了一声。

雨这会儿已经停了,四周很静,连鸟叫都没有,只有寇忱戳草的声音。

往里又走了差不多三十米,光线都变暗了,霍然停下看了看:“回去吧,应该是听错了或者小动物。”

“怎么呢?”寇忱问。

“这地上都没有踩出来的路,老乡经常走的地方都会有路,”霍然说,“大动物经常走的地方也有兽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估计就是路过的小动物。”

“哦。”寇忱低头看着路,“长姿势了。”

他俩慢慢走出了林子,寇潇和老杨就站在林子边儿上盯着这边,看他俩出来,立马问了一句:“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寇忱说,“刚我们……”

这话还没说话,霍然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动静不大,听着距离还远,但跟他们之前进林子踩出来的的声音一模一样。

霍然猛地转过了身。

“有人啊!”寇忱压低声音。

“老乡!”霍然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啊!”林子深处有人回应。

霍然松了口气,看了寇忱一眼。

“吓我一跳。”寇忱把手里的一个什么东西放回了兜里。

霍然伸手到他兜里摸了一下,居然是把匕首,他看着寇忱:“你还说我出来带甩棍?”

“那怎么办,你也不分我一根半根的,我只能自己找了。”寇忱很平静地回答,但声音里带着得意。

林子里的脚步声慢慢接近的时候,霍然又有些紧张,这听着人有点儿多,少说得有五六个人了,正常情况下没这么多老乡一块儿上林子里玩。

“有点儿……不对劲,”霍然小声提醒了一声,又回头看了老杨一眼,“人太多了。”

“别的驴友?”老杨低声问,又推了寇潇一把,“你回帐篷。”

寇潇很配合,立马从地上捡了根粗木头,钻回了帐篷里。

没多大一会儿,林子里的人就走了出来,果然不少,霍然数了数,有六个,都是男的,看样子和衣着打扮的确是老乡,其中两个人手里拿着木棍,还有一个拿着一卷绳子。

“露营的啊?”一个老乡看着他们问了一句。

“是,”霍然笑着点点头,“你们打猎呢?”

“……嗯,”老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指着他手里的甩棍,“拿那个干嘛。”

“防身的,”霍然迅速把甩棍收了起来,“我们刚听到有声音,还以为是狼呢,有点儿害怕。”

“狼不到这边来,”老乡还是盯着他们看,“你们几个人?”

“就我们几个,”寇忱看了看霍然和老杨,“我们一块儿的还没到呢,出发晚了。”

几个老乡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盯了他们几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往他们来的方向走了。

走出去一段,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操,”寇忱一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开了口,“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感觉要劫道啊?”

“不好说,”霍然皱了皱眉,“老乡有时候就是不太友好,或者说……他们表达方式就这样,喜欢打听,但是打听的时候又跟审问一样……”

“那这几个?”老杨看着那边。

“有可能是去林子那边下了兽夹回来的,”霍然说,“怕我们举报吧,一般不会怎么样,特别是寇忱说了我们还有人,晚点儿也应该还会有别的驴过来。”

“那现在?”老杨问。

“埋锅做饭。”霍然说。

“好。”老杨笑着点头。

说到有吃的,还是很让人愉快的。

霍然自己也愉快,毕竟有点儿饿了,不过他刚跟着往帐篷那边走了一步,手就被寇忱一把抓住了。

“嗯?”霍然回头。

“是不是那什么,那个,蜕!”寇忱僵在原地,死死攥着他的手,眼珠子往下指了指。

霍然赶紧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地上有一小团风吹日晒雨淋已经碎成渣渣了的地膜。

“不是,”霍然想把手抽出来,但寇忱抓着不放,他只得先弯腰把那团烂地膜捡了起来,“是地膜,地膜懂吗?就是老乡盖菜用的。”

“地膜?”寇忱迅速往他手上扫了一眼,接着就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大声干笑了两声,“哦!地膜啊我操!地……谁他妈把地膜扔这儿啊!我操!”

霍然忍着笑。

“做饭做饭!”寇忱大步往帐篷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一脸恶狠狠的表情,“这事儿你要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让我飞吗?”霍然说。

“我他妈让你飞到月球去!”寇忱说完又一回身,大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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