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卡彭特非常随便地走进了萨默海斯家的房子,像大多数人那样,哪个门和窗户方便就从哪里进去。

她是来找赫尔克里·波洛的。当她找到他的时候,开门见山地说:

“听着,”她开口道,“你是侦探,而且大家公认是个好侦探。好吧,我要雇你。”

“假如我不接受雇佣呢,亲爱的女士,我可不是辆出租车!”

“你是一位私人侦探,而私人侦探收取佣金对不对?”

“这是惯例。”

“好,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付钱给你。我会付出很高的价钱。”

“为什么?您想要我干什么?”

伊娃·卡彭特厉声道:

“保护我不受警察干扰。他们愚蠢透顶。他们好像以为我杀了厄普沃德家那个女人。他们到处打探,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东翻西找。我不喜欢这样。它会叫我脑子受不了。”

波洛打量一下她。她说的话有些的确是事实。她看起来比他几星期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面貌老了许多。她的眼圈说明她熬过了很多不眠之夜。从嘴唇到下巴,还有手上都出现了皱纹,当她点一支香烟时,手抖得厉害。

“你必须制止这一切,”她说,“你必须这么做。”

“夫人,我能做什么?”

“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他们赶走。真可恶!如果盖伊是个男子汉,他就会制止这一切。他不会允许他们迫害我。”

“噢——他什么也不做?”

她闷闷不乐地说:

“我还没有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劲谈给警察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他倒是挺好。那天晚上他参加了一个可恶的政治集会。”

“您呢?”

“我就坐在家里。事实上我在听收音机。”

“可是,如果您能证明——”

“我怎么能证明?我主动提出给克罗夫特夫妇一大笔钱,让他们说他们进出过我家,看见我呆在那里没动——那该死的下流坯拒绝了。”

“那对您来说可是个极不明智的举动。”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本来可以把这件事了结。”

“您这样做,很可能等于让你的仆人相信你确实犯下了那桩谋杀罪。”

“呃——我给克罗夫特钱,无论如何是为了——”

“为了什么?”

“什么也不是。”

“记得——您需要我的帮助。”

“噢!确实没什么关系。可是克罗夫特传的她的口信。”

“厄普沃德太太的?”

“对。请我那天晚上过去看她。”

“您就说您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该死的无聊的老太婆。为什么我要去握她的手?我从来连一次想去的念头都没有过。”

“口信是几点捎给您的?”

“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想大概是五六点钟之间吧。克罗夫特带的口信。”

“您给他钱,要他忘掉他带过口信。为什么?”

“别装傻。我根本不想跟那事沾边儿。”

“那么,您给钱让他证明您不在案发现场吗?您认为他和他妻子会怎么想?”

“谁管他们怎么想呢?”

“陪审团会管的。”波洛严肃地说。

她瞪着他。

“你不是当真吧?”

“我极其认真。”

“他们会听仆人的话——而不听我的?”

波洛看着她。

竟然如此粗暴愚蠢!竟然与可能对她有帮助的人为敌。目光短浅,愚蠢透顶的想法。目光短浅——

如此湛蓝可爱的大眼睛。

他平静地说:

“您为什么不戴眼镜呢,夫人?您需要眼镜。”

“什么?噢,我有时候戴。小时侯我戴。”

“您那时侯还带牙托。”

她瞪大眼睛。

“我是那样,事实上。为什么说这些?”

“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我过去当然很丑。”

“您母亲也这么认为吗?”

她生气地说:

“我不记得我母亲。我们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你愿意接受这份差事吗?”

“很遗憾我不能。”

“你为什么不能?”

“因为在这件事上,我为詹姆斯·本特利工作。”

“詹姆斯·本特利?噢,你是说杀了那个清洁女工的缺心眼的家伙。他和厄普沃德家有何相干?”

“也许——什么也没有。”

“那么,好啦!是不是钱的问题?你要多少?”

“这是您一个极大的错误,夫人。您总是从钱上来考虑问题。您有钱,您就认为只有钱是重要的。”

“我并不是总是有钱。”伊娃·卡彭特说。

“是啊,”波洛说,“我想也不是,”他轻轻地点着头,“这就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也原谅了一些问题……”

伊娃·卡彭特原路返回,和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因为波洛记得她以前的事而走路有点儿跌跌撞撞。

波洛轻声自言自语:“伊夫林·霍普……”

这么说,厄普沃德太太给迪尔德丽·亨德森和伊娃·卡彭特两个人都打了电话。

也许她还打电话叫过其他人。也许——

随着砰一声门响,莫林进来了。

“这回是找我的剪子。很抱歉午饭做晚了。我有三把剪子,可是一把也找不到。”

她朝橱柜冲过去,她那套波洛很熟悉的程序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东西很快就被翻了出来。带着一声喜悦的欢呼,莫林离开了。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波洛迈步上前,开始往抽屉里重新放回东西。封蜡,记事簿,照片——

照片……

他站在那里,瞪着手里拿的那张照片。

走廊上传来了疾步奔走的脚步声。

尽管上了年纪,波洛还是能够很快移开脚步。他把那张照片扔在沙发上,又在上面放了一个座垫,然后自己坐在上面,刚坐好莫林又进来了。

“真见鬼,我那满满一漏勺菠菜又放哪儿了?”

“在那边,夫人。”

他手指着那个漏勺,因为它就安放在他身边沙发上。

“原来我把它放这儿了。”她一把抓了起来。“今天什么事都耽误……”

她的目光停在了赫尔克里·波洛身上,他正直挺着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坐在那里究竟想干什么?还加个座垫,那是这房间里最不舒服的座位了。所有的弹簧都断了。”

“我知道,夫人。可是我——我在欣赏墙上那幅画。”

莫林抬头瞥了一眼那幅油画,画面上是一个海军军官手拿望远镜。

“啊——是好看。这大概是这所房子里惟一的好东西。我们说不准这是不是著名肖像画家庚斯博罗的作品,”她叹息一声,“反正约翰尼不愿意卖掉它。画上的人是他的祖父的祖父,我想是好多辈了吧,他和他的船一块沉入海里,或者是做过什么特别英勇的壮举。约翰尼为此感到无尚骄傲。”

“是的,”波洛轻声说,“是的,他有令他骄傲的地方,我说的是您的丈夫!”

三点钟的时候,波洛来到了伦德尔医生家。

他吃的是炖兔肉、菠菜和很硬的土豆,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布丁,这次倒是没有烤糊,相反,“水用得太多了。”莫林这样解释。他还喝了半杯泥糊糊的咖啡。他感觉不好。

门是那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斯科特太太打开的,他请她引见伦德尔太太。她正在客厅听收音机,当听说他来访时,吃了一惊。

他对她的印象则和第一次见面时相同。她小心谨慎,警惕性很高,害怕他,或者害怕他所代表的某种东西。

她好像比原先更苍白忧郁了。他几乎可以断言,比以前也更加瘦削。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夫人。”

“一个问题?噢,说吧。”

“厄普沃德太太在她死那天给您打过电话吗?”

她盯着他。她点点头。

“在什么时间?”

“斯科特太太传的口信。我想大概六点钟左右吧。”

“内容是什么?是请您那天晚上过去吗?”

“是的。她说奥里弗夫人和罗宾要去基尔切斯特,她将独自一人在家,因为那天晚上,珍妮特照例应该放假外出。问我能不能过去和她作伴。”

“定什么时间了吗?”

“九点钟或者稍晚一些。”

“您去了?”

“我本来要去的。我真的打算去。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十点多了。我当时想时间太晚了。”

“您没有告诉警察厄普沃德太太给您打过电话?”

她的眼睛瞪大了,流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神情,凝望着波洛。

“我应该那么做吗?既然我没去,我认为就没关系。也许,即使如此,我也觉得相当内疚。如果我真去了,她可能现在还活着。”她说着突然屏住了呼吸,“噢,我希望事情不像那样。”

“不完全像那样。”波洛说。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说:

“您害怕什么,夫人?”

她猛地吸了口气:

“害怕?我不害怕。”

“可是您害怕。”

“胡说。什么——我应该有什么可害怕的?”

波洛停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我想也许您是害怕我……”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慢慢地不服气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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