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那人是谁啊

宁檬痛哭过一场,很快振作了起来。她给陆既明宽心,告诉他:“你放心,我已经发泄出去了,真的没事了。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把该做的事先都好好做好。”

仇恨不能忘,坏人不能放,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还是要好好生活、好好酝酿时机的。等到施以致命一击的时机成熟了,再把仇恨拉出来核爆一下,炸坏人个粉身碎骨。

处理好一切关于尤琪的后续事宜,已经是九月底。

十一长假之前,宁檬做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她委托律师起诉了那家做了不实报导的媒体。

那家媒体资历雄厚很有背景,律师告诉宁檬,想要告赢它有一点难度。

宁檬又有了这个社会生病了的感觉。小时候父母都告诉她,邪不胜正,所以要做个正直的好人,因为正直的好人不会输。

现在呢?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俨然有钱有势就是正,有钱有势不管做什么都没错。

所谓道德沦丧,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了吧。

宁檬告诉律师说:“没关系,不管多难赢我都会坚持告下去。我不是为了自己置气,我是在帮他们找回媒体从业者该有的业界良心。”

律师最后笑笑说,好吧,您既然这么坚持,这案子我接了。

最后他评价宁檬倔强。宁檬知道律师是在跟她说客套话。他其实在表层话语下的潜台词是:你这样做,有点傻。

宁檬对律师的真实想法一笑置之。

这世道,乌烟瘴气太多,她愿意做一个别人眼中以卵击石的傻子,不求伟大,只为给逝者求个干干净净的公道。

十一长假前,宁檬和陆既明一起参加了一个金融论坛会议。到了开会的五星酒店后,宁檬和陆既明分别去招呼自己在圈子里的人脉。

宁檬在招呼一位业内好友时,遇到了苏维然。

苏维然看到宁檬的第一眼,心疼就从他眼睛里毫无遮掩地奔泄出来了。

他动容地问宁檬:“你怎么瘦成这样?”

宁檬笑一笑:“学长你也瘦了好多。”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笑,有着怎样一种历练过沧桑后的风情万种。

苏维然心为她所动,由衷地说:“我是因为你瘦的。”

他舌头下还压着一句话。

——你呢?你这样消瘦下去的原因,有没有一点是因为我?

宁檬想保持微笑,可太难了。她已经背负不动苏维然这种突然抛来的情感袭击。她现在就快要视爱情如洪水猛兽了。

苏维然很快在无应答的尴尬中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他岔开话题:“我知道尤琪的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也得照顾好你自己,因为你在为别人伤心的时候,也有人在为你的伤心而伤心。”

听到苏维然提到尤琪,宁檬心里有点戚戚然。她戚戚的样子看上去荏弱寂寥,苏维然情难自已,踏上前抱了她一下。

他的头抵在宁檬耳边,轻声说:“快好起来,好吗?”

宁檬有点僵硬地挺直了脊背,回答着好。在她的不适感达到峰值前,苏维然松开了她。

宁檬不着痕迹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苏维然飞快瞥了眼她身后,笑一笑对她说:“快开会了,进去吧!”

宁檬点点头,继续不着痕迹地和他保持好恒定的一臂距离,彼此不远不近地一起走进会场。

他们身后有人在出声说:“陆总?陆总?快开会了,我们进去吧!”

那人眼中不知道在为着什么事忽然就出了神的陆既明终于被他叫回了神。

陆既明收回视线,抹去映在脑海中的那两道相拥的身影,和身边人同行步入会场。

金融论坛结束后就是十一长假,宁檬提早定了回老家的高铁票。启程前宁爸爸宁妈妈通过宁檬对陆既明发出热烈邀请,但陆既明万分抱歉地回复二老:这个长假有很多公事私事要处理,实在走不开。

宁檬于是一个人回了家。

这个假期她过得不太好,她总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心里还会涌起一种非常自我厌弃的情绪——坏人过得那么开心,她却对扳倒坏人毫无头绪。由着这种自我厌弃,她渐渐觉得整个人生都好像没什么乐趣了。

她怕父母担心,没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向他们表露出来。而越是在人前伪装,人后的低落就越会排山倒海地淹没她。

宁檬之前是有过这样的状态的。那是从X市出差回北京之后。那会她出现这种状态的诱因是陆既明对她情真意切地倾诉了一场他对他女神姐姐的痴心爱恋。她听得太走心了,为别人的故事夜夜失眠。

后来她去医院想开治疗失眠的药,大夫顺便给她做了测试检查,她才发现她的种种症状是轻度抑郁。

现在她的这些症状比那时更加严重了一些。宁檬觉得自己可能有必要再去医院检查一次了。

长假结束后,宁檬回到北京就去医院挂了号,又做了一次测试。

这回的结果既在她意料之内,又在她意料之外。测试结果显示,她的确又抑郁了,这在她的意料之内。测试结果还显示,她的抑郁已经到了中度,有偏重的倾向。

医生给宁檬开了药,谆谆告诉她:“要积极治疗,别怕承认自己这是生病了。抑郁症不丢人,不要抵触它,要正视它!”

宁檬决定正视自己的情况,决定正面对抗抑郁症。她不能在打败何岳峦之前,先被自己的中度抑郁给打趴下。

不久宁檬发现陆既明似乎也有着很严重的失眠现象,且他精神不集中的时候越来越多。他的这些症状让宁檬警惕起来。她把陆既明也拉倒医院测试了一下。结果触目惊心,陆既明的情况比她还要严重一点,已然是中重度的抑郁了。

宁檬赶紧拉着陆既明一起对抗抑郁症。

对抗抑郁症的过程中,宁檬逐渐深入地了解了抑郁症。原来全球已经有几亿人都得着抑郁症这种病,原来几年前国际卫生组织就已经把抑郁症列为世界首位的致残疾病。

宁檬细数了一下身边人。

尤琪,安中,梦姐。他们都是很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还有她自己,以及陆既明,他们也堪称是抑郁症人群的后起之秀了。

人们都以为现代社会物质富足,人人都应该生活幸福。可其实,在这和平富足的年代,精神的贫瘠、心灵健康的缺失却更加能要走人的命。

然而可悲的是,现在有太多的人对抑郁症并不了解,有太多的人对抑郁症患者充满嘲讽、谩骂和责备。在一个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演艺者微博下,充斥了太多触目惊心的讽刺和羞辱,他们骂演艺者懦弱、自私、平白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可是这些忽略演艺者抑郁病症的人,在说出这样的话时,又当别人的命是命了吗?

还有很多很多人觉得抑郁一下失眠一下能有什么大不了?这样就把自己当病人了,简直小题大做瞎矫情,没有公主命却偏把自己养出公主病。甚至有很多家长残酷而一意孤行地认为,他们有抑郁表现的孩子其实是在以抑郁作借口逃避学习。

太多的人忽视抑郁症就像忽视伤风感冒一样,可伤风感冒也是能要人命的。

抑郁症它不被太多人理解和重视了,可它也真的,太容易要掉人的命了。

宁檬想假如她能早一点如此深入地了解抑郁症,她一定不会让安中陪着尤琪采风,她一定会亲自陪着尤琪,用耐心关怀和鼓励化解掉她抑郁的病痛。

可惜这些都已经来不及了。宁檬很想为这来不及的遗憾,做一点还来得及的事情。

她想做点什么,让不正视抑郁症的人们正视这种病,让不重视抑郁症患者的人们重视这些可怜的病人,给他们引导以及关爱,让他们在引导和关爱中,自励和自救。

渐渐的一个很强烈的想法在宁檬的脑子里成了形。她想让柳敏荟拍一部关于抑郁症的片子,呼吁每一个观影人尽量关注和关爱抑郁症人群。

这样既算是为抑郁症患者们做点事,也算是纪念尤琪了。

宁檬找到柳敏荟说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她的提议,柳敏荟永远是义无反顾的。只是这回对于这个提议,他有热烈响应的心,却没有可以行动到位的财。

柳敏荟很为难地告诉宁檬:“片子我愿意拍,举双手双脚的愿意,这是好事儿!毕竟之前我也忽略了安中的抑郁症太多,我也想通过这部片子告诉其他人,别再像我这样觉得老爷们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二流融资后我这边启动了俩大项目,资金全都占用了,一时半会我拿不出闲钱来拍这片子。”

柳敏荟说完一脸愧疚。

宁檬觉得这个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可真是难得,已经被资本浸染过两轮了,还是保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仿佛他没钱拍这个片子都是他的错。

宁檬赶紧说:“资金我去张罗,你先帮我找人写出个本子来吧,一定别心疼钱,找最好的编剧来写!”

宁檬把自己手头的余钱都拿出来了,交给柳敏荟去找编剧签导演。柳敏荟不负众望,找了很给力很懂抑郁症之苦的编剧来写本子。宁檬全程跟着讨论剧本,每次讨论后,她都既难过又欣慰。难过假如当初她能像现在这样了解抑郁症,尤琪就不会有机会送自己走上绝路了。欣慰以后这部片子上映了,应该可以帮助到很多人了解抑郁症,也能帮助很多抑郁症患者正视和克服他们的病痛。

本子定稿后,宁檬亲自操刀做项目计划书。她成为宁总后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一份计划书了,通常都是交给手下人去做,她只负责指导和纠错。

但这份计划书,承载的不只是对电影投拍的资金需求,还有对每一条抑郁生命的珍视和尊重,宁檬不想通过他人之手,她要自己亲自敲下每一个字。

项目计划书写好后,宁檬开始探寻资金持有者们的投资意向。

会被拒绝的结果其实是在她部分意料之内的,可当她一次次收到拒绝后,还是难免失望难过。

很多人都说:宁檬啊,你的心是好的,我们也很佩服,但这片子,说实话投资不小,上映后票房却不会多,这题材太文艺太压抑了,没有商业市场。

宁檬一听这些人的话,就知道不用再谈下去了。因为他们连完整认真地看一遍项目计划书都没做到。

其实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压抑,她和编剧一早就商定好了,故事的基调不能用悲惨讲述悲惨。本质上越是悲惨的事,我们就越要欢乐地去讲,讲完让人笑,笑过再令人哭。这样给人带去的触动和影响,要比直接用惨和让人哭讲故事深刻得多,高级得多。

宁檬没有告诉这些人,您误会了,这不是一部压抑的片子,这是一部用欢乐展示压抑的片子。她觉得没必要对他们解释了,他们压根对这片子就没兴趣,她又何必去说那么多。

她只是默默在心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笑。看,抑郁症这东西,果然还是不被大众正视的,关于这部片子,大家对它的关注点,还是金钱收益远远大于生命的意义。

后来有一天,在宁檬拉电影投资屡屡碰壁的时候,柳敏荟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唐正旺前两天来了北京,来和券商开公司上市前的中介协调会,这两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喝酒来着。

自从荟影视首轮融资后,唐正旺成了投资荟影视的LP,从此他和柳敏荟一拍即合,合得来得要死,一顿饭之后迅速成为彼此感情不可被撼动的一生酒友。

柳敏荟告诉宁檬:“宁檬,我喝酒的时候把片子的事跟老唐说了,结果他很感兴趣哟!你快出来咱们一起聊一聊!”

宁檬赶去柳敏荟和唐正旺正吃着饭的小酒局。

他们两人对饮的小桌前,摆放着四套餐具,有三套都是用过的。

宁檬随口问了句:“有人刚走吗?”

唐正旺有点含糊其辞地嗯啊了一声。

柳敏荟咋咋呼呼地让她赶紧坐下,跟她说:“这都不重要,来来,快坐下我们一起来谈重要的事!”

柳敏荟边说边对唐正旺挤咕眼儿。宁檬快被他愁死了,好歹一个估值过亿的影视公司大老板,手下统领过那么多演艺人员,却一点演技都没有。这眼色简直是在昭告天下:我和唐正旺我俩之间有事儿!这事儿宁檬她不知道嘿嘿嘿。

唐正旺接收到眼色后,哦哦两声,赶紧说:“宁总啊,我刚刚听柳总说了,你想拍一部关注抑郁症的片子,前期已经准备差不多了,现在缺开拍的钱。”唐正旺顿了顿,把情绪猛然调到高涨的频率,做作地一拍大腿,“哎呀!不如这样吧!让我来投!上个月从柳总那退回来的投资款,我拿出一半来投你这片子,你看咋样?”

宁檬听着后俩字儿,想乐。唐正旺一个地道南方人,咋样咋样的口音全都是被柳敏荟带跑偏的。

她从唐正旺假冒的高昂情绪和做作的激动拍大腿动作中,确定唐正旺从本心来说,是没那么想投这部片子的。可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套兴高采烈的表演呢?

宁檬开始诈他:“唐总,你上市在即,公司投钱拍片子怕是不合适。”

唐正旺一拍胸脯:“用不着公司投,从我自己私人账上投!”

宁檬说:“你上回投资荟影视的钱不是公司出的吗?原来是笔广告预算来着,那投资收回后也是公司的钱啊,你怎么走你自己私人的账?”

唐正旺不知不觉进套:“但后来我追加的一半投资款不是公司的呀,那是私人的钱。”

宁檬:“哦,谁的呀?”

唐正旺:“陆……柳总啊来来来咱俩还没跟宁总喝一杯呢!来宁总,先喝一杯润润嗓子咱们再接着聊!”

宁檬笑吟吟地跟他们碰杯喝了口酒。

酒精热乎乎地落在她胃里,烘出半身的暖热。她在暖热中把事情前前后后差不多捋清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座位,一个吃到一半提前走掉的人坐过的位置。

他的餐碟里,剩着几样东西。被人咬了一小口的半块猪头肉,被人吃掉半根的芥兰,被人咬下一小截的半块山药。

宁檬转头不经意似的又问柳敏荟和唐正旺:“刚刚和你们一起吃饭的人是谁啊?吃东西怎么这么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样,吃什么都一半一半的。”

唐正旺又嗯嗯啊啊地打马虎眼。柳敏荟又强调这不重要,这么吃东西的人其实挺多的,来来来喝酒聊片子。

宁檬笑着说:“我认识的那个也这么吃东西的人,他呢,是因为很烦别人不换公筷就给他夹菜,但对方夹了他不吃又显得不礼貌,于是他就通常只咬掉没被对方筷子夹到的那一半吃一吃意思意思。”宁檬顿了顿,笑靥生花地说,“你们说巧不巧,我说这人你们都认识,还挺熟的,他叫陆既明。”

柳敏荟和唐正旺一下子都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两个被戳穿的大傻子一样讪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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