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恍如隔世般

宁檬飞快而仔细地打量着苏维然,空间的喧嚣一瞬间安静下去,时间在这一刻唯独对她抻长了维度,让她一秒抵十秒那样看得尽兴。

他还是那么清俊那么儒雅,哪怕正坐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依然那么绅士那么不染纤尘。

电光火石的一瞥中,记忆碎片向涨起的洪水涌进宁檬脑海中。

当年她刚上大学,一入校就听说同系有个很风云的学长。而他的风云不仅由才华、性格或容貌的某一项所造就,而是这些优秀元素的同时并存。

宁檬是在刚入学的那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开始展开她对这位风云学长的暗恋的。那时候据说苏维然已经确定下来会保研,他的准导师于是也开始把他当作嫡亲门徒来使用。比如让他替自己监考。

苏维然监考的那堂考试是高数。

数学一向是宁檬的强项,所以她前后左右的人都在期盼着她的答案。

考试期间她身负重任,答题飞快,连学长美好容颜和绝世风采都来不及多吸一吸。

答完卷子,她把试卷拉到桌角,方便后面视力非常高精尖的同学直接抄答案。

就是这个时候,学长下了地开始巡视了。他向着宁檬这条过道走开。他来得很快,宁檬心虚地低着脑袋慢慢把卷子从桌角往回扯。她的动作不敢太快太大,怕惹起迎面而来的监考考官的注意。

可是好死不死,学长偏就站在她桌子旁边定住不动了。而这时她的卷子才刚刚扯回了一半。

这无疑是被抓了现行了。

宁檬心里有一万张嘴在高喊: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结果风华绝代的学长他,却并没有动。

过了个三五秒,从教室后门走进了全校最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主任问学长:怎么样,这帮小崽子还老实吗。

这一刻宁檬觉得自己的心直向上怼进了眼眶。她两眼直发黑。

完了完了,她要万劫不复成典型了!

可是学长悠悠开口时,说的却居然是:挺好的,都挺老实答题的!

他说着这话时,身躯正好挡住了那份只来得及扯回一半的试卷。

教导主任一脸满意地溜达着从前门出去了。

警戒解除一大半,宁檬差点虚脱。

还剩一小半的警戒,有点意味不明……

学长一直站在她旁边,没走。

宁檬心虚地始终不敢抬头也不敢充足呼吸。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憋着气呼与吸,就快要用窒息这玩意把自己搞死了。她想为了活命不被憋死,这个男的要是再站下去的话,她可就要站起来自首了!

身随心动。

她坐不住了,想要站起来求这位考官你赏我个痛快吧,我自首还不行么。

可是她刚要往上耸,一个巴掌及时按在她肩头,时机和力道都拿捏得刚刚好,把一个小姑娘躁动的身躯安抚回了座位,可也把小姑娘本来安分的心按得起了躁动。

学长临离开前很不动声色地在她试卷的某个位置点了点。点的动作和点的位置都很随意的样子,可有可无的,赶巧发生没什么意义不可追究似的。

可是宁檬看了眼那个位置,却一下就了悟了。

学长点的那个位置是道大题,那道题,她做错了。

她飞快地改,一边改一边体会到学长可以保研的实力。他光看一看,就知道她算错了。

考试结束走到讲台前交卷时,她有点心虚有点惭愧,说了声“谢谢老师”。

学长却笑了,说:“你挺厉害的,那是道竞赛级别的题,拉分用的,能做出来的人没有几个。”

这意外的肯定让宁檬心里炸开了一颗糖心炮弹。好像连查到考高分很不错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现在这么甜哒哒的。

因为这次考试,她对这位学长上了心,情窦初开地知道了什么是暗恋。她以为学长读了研究生之后,他们在学校里的交集还有很长,于是她也不着急去表达心意。她想让自己先变得优秀一点,足够匹配上那个不凡的男子后再去攻克他。

听说学长对数学感兴趣,经常参加各种数学竞赛,她于是也来了劲,开始钻研各种竞赛题。宿舍熄灯后她跑去走廊昏黄灯光下算题,高考都没学近视的她,居然硬是在大学里把自己搞出了近视眼。她后来想想自己也真是近视眼大军里的一朵奇葩了。

之后的一次数学竞赛,她和学长一起报名参加。那次她的成绩棒极了,连学长都夸了她,说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子,让人印象深刻。

她觉得自己这时或许可以够得上学长了。

可也就是那时,她突然听说学长有了女朋友,是他一直喜欢了很久的女孩。还有学长放弃了保研,毕业后他会陪女朋友一起出国留学。

那些喜欢的话,就此再也不能说出口。宁檬于是尝到了暗恋一个人到发疯的程度又不能说的滋味。

她以为会和他拥有很久的交集,到最后这交集却可怜地只维持了短短一年。

大二的时候,校园里不再有苏维然。

宁檬从此沉迷算题,眼镜片戴得居然越来越厚。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宁檬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从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熟为一个女人,曾经那些叫她寝食不安的暗恋也随着过往时光渐渐暗淡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这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喧嚣一刻,她才安静的发现,她的那些记忆,都在呢。

时间在宁檬的世界从抻长中恢复到正常。静谧从宁檬耳间散去,喧嚣和酒气重新把她淹没包拢起来。

宁檬飞快而仔细地打量着苏维然。对方补捉到了她的视线,和她进行短暂的对视。

宁檬从苏维然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丝疑惑和许多无动于衷。

她有点想嘲讽地笑一笑,但不知道该对自己还是对苏维然。

他曾亲口说的那句“让人印象深刻”,那几个字原来也没什么分量。原来一直都是她凭自己的主观感受给这几个字强加了分量。现在她的主观感受被打回了原形——看样子苏维然早已经不记得她。

意识到她的心不在焉,陆既明不耐烦地蹬腿。

宁檬收回视线和思路,一副镇定的样子,指着陆既明对大家说:“他这么大一摊,我一个人怎么扛他回去得有个人一起帮我。”

说完象模象样地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往苏维然身上一落,指着他说:“就你吧,过来帮帮忙。”

苏维然从角落里探出身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宁檬回以肯定的一点头:“对,就你,看起来还算清醒。”

苏维然微笑着耸一耸肩,也无不可地回答了声:“ok。”

宁檬在苏维然的帮助下,成功把陆既明塞进了迈巴赫的后座上。

本着被骚扰的闹心和晓得喝了酒的陆既明不会发脾气的笃定,她对待前任老板像对待七巧板一样,不顾对方哼唧很不客气地折折叠叠,终于把他肚脐眼以下全是腿的下半身给怼进车里到不影响关门的程度。

然后砰一声不客气地关了门,刻意忽略陆既明哎呀一声叫唤疑似被磕了膝盖般的哼唧声。

再然后用陌生人初相见的得体姿态邀请苏维然坐上副驾。

大黑轿子在宁檬的一脚油门下轰地开了出去,驶向陆既明首府别墅区的老巢。

夜晚的静谧让车轮滚地的声音成了全世界唯一的响动。这响动像个结界一样各自兜住宁檬和苏维然,仿佛谁开口,都回弹回一份尴尬。

直到车子压过一道小坑,后座的陆既明被颠簸得哼唧声响起,那份唯一的响动所构筑的结界才被打破。

宁檬也趁机突破了张口的尴尬。

她先搭腔问苏维然:“贵姓?”像从不认识、完全初识一样。

苏维然礼貌回答:“免贵,姓苏,苏维然。”

宁檬小顿一下,继续:“您海归吧?”

苏维然微笑起来:“怎么看出来的?”

宁檬也笑了笑:“您身上有洋气劲儿。”

苏维然从微笑变成浅笑,在和煦的笑容下,他回以一个犀利问题:“你是陆总的……女朋友,之一”

宁檬一肚子的嫌弃破口喷了出来:“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自爱吗?”

苏维然的笑容纹路又加深了些。

车子驶到陆既明家门口停下。苏维然帮宁檬把大块头扶下车。好在他虽然看起来书生气,但个头只是比陆既明矮了五公分而已,招架着陆既明并不太费力。

他本打算帮着宁檬把陆既明扛进屋去的。

宁檬却在用陆既明的指纹刷开大门以后,临时制止了他。然后她晃醒陆既明,指着苏维然问:“让他把你扶进你家去,行不行?”

好说话的酒后陆既明这会却变成了拨浪鼓陆既明。

他把头摇得快飞了。

宁檬叹口气,对苏维然说:“还是算了,这家伙变态的,不让人轻易踏进他的属地。明天从监控录像里要是看见你进去了,说不定你们后续合作就终结了。要不你跟外面等我一下吧,我自己拖他进去。”

苏维然又笑起来,笑得有点意味不明的,像在质疑宁檬不是女朋友之一的话。

毕竟她倒是可以轻易踏进他的属地的。

宁檬扶额。

“苏先生,您可能脑补了什么,但这样的脑补是不正确的。我能踏进他的属地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是他的佣人和奴隶。”

宁檬说完面无表情连拖带拽地把陆既明弄进了屋。

大块头今天一点都不配合,宁檬没力气把他搬到床上,只好随便搬了床被子打了个地铺,踹着陆既明让他滚动着滚到了地铺上。

总算安顿好,宁檬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被前老板逼走的前员工已经仁至义尽打算就此别过。

临走前她母爱发作怕陆既明从地铺上滚下来着了凉,就抬腿又把他往里踢了踢。陆既明顺着她腿踢的方向像大虫子似的往地铺里蠕了蠕。

然后他一把抱住宁檬的小腿,把宁檬扯得一个趔趄跪倒在他旁边。

他悬空了脑袋看向宁檬。喝过酒后他的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哪怕视线有些迷离,也黑亮得慑人。他的眼尾微扬着,带着天生的挑逗与薄情。

他盯着宁檬的脸看,然后笑嘻嘻起来:“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到楼下随便找个房间睡吧。”

话说完,手撒开,人倒下,就此睡了过去。

宁檬跪在那,一瞬间竟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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