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最近领了个差事, 去理藩院整理康熙三十八年冬至三十九年开春的朝贡事务。

年前蒙古各部和番邦各国送了很多贡品过来,一般是进京后先入了内务府库房,由理藩院和往年贡品一起登记造册, 再转到内务府统一调配。

五爷在理藩院里起早贪黑干了几天活,深感这件事不是什么好活儿。恰逢这日进宫给太后请安, 便想着请安完毕后就去阿哥所一趟,坐下来跟十二弟吐槽一下这件事情。

谁知刚好遇上了也过来宁寿宫陪太后说话的康熙。

康熙看五爷委实有些蔫儿,估计是最近干活干得实在是太累了。

说起来,老五的确不适合一上来就挑大梁干这些活。

康熙记得之前他去东巡之时,太子曾叫老四管过理藩院的事情。

叫老四过去领着老五干活效率的确会更高一些,但老四最近在户部忙得很,叫他去干这些理藩院的杂活也的确有些屈才。

老八最近倒是闲着, 但他毕竟是弟弟,叫他领着老五干活也是不合适的。

倒是老七最近很得他的欣赏, 那书写得实在不错,思路顺畅,条例清晰, 想来做起事情来也能干得不错。

这是在宁寿宫中, 老五又是太后一手养大的阿哥,康熙有心要给太后卖个好。

康熙便对着五爷道:“看你这几日也着实辛苦了些, 人都瘦了不少, 明儿就叫老七去理藩院给你搭把手罢。”

五爷觉得康熙这个提议很是不错。

几个出宫建府的兄弟当中, 也就老七和老十人比较实在, 他也能压得住。

不过老十是老八的人, 五爷虽然觉得老十不是什么坏人,但对直郡王一系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看老九跟了老八之后行事越发荒唐, 便敬而远之了。

有七爷帮着五爷,五爷接下来的几日里的确轻松了不少,两人关系也迅速升温。

这日,五爷得了两坛上好的秋月白酒,便请七爷过来府里一起尝尝。

酒过三巡,五爷说起了凌普的事,这人实在是嚣张惯了,不光克扣七弟份例,还想着在低下搞小动作欺负十二弟,等自己得了机会一定要让他栽个跟头。

七爷一听也生气了,说白了,十二弟和凌普没什么矛盾,估计也都是为了自己那件事才遭到了小人记恨。

况且十二弟这么好的人,竟然会有人想着要整他,实在是丧尽天良。

但五爷又说了,这事最好让凌普吃一个暗亏,不能叫他明着吃亏,毕竟如果闹大了到了皇阿玛那里去,太子知道了反而叫他们兄弟都落不着好,叫凌普有苦说不出最好。

凌普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他的差事,利用手中职权做不法之事是常有的事。

七爷看着桌上蒙古小肥牛做成的酸菜牛肉汤锅,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五哥,科尔沁那边的贡品数量有些对不上,但这些东西都进了内务府库房,我怀疑,凌普在第一次统计上报的时候就做了手脚。要是这厮真的截留贡品拿去卖了,必然是在半夜进行。不如咱们就卡着点儿去抓个现行,拿这个威胁于他,狠狠敲上他一比。”

私截贡品是重罪,就算是太子出手掩护,只要他们跟皇阿玛告状了,凌普是死罪,太子也难辞其咎。

况且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凌普一个人贪了,他家没那么大地方,本人也没那么大胃口,一定是分给了太子帮销赃,继而巩固了太子的势力。

就算为了太子,凌普也不敢跟他们硬碰硬。

毕竟太子才是他手上最重要的筹码,若是太子倒了,这群乌合之众是要被皇阿玛清算的,可不是一个“惨”字就能形容的。

只要抓住这个把柄,不愁凌普不就范。况且他们如今把证据封存起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叫凌普不敢轻举妄动。

五爷:……

以往时候真是小看这个七弟了。

老七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若是此事真能顺利进行,的确能叫凌普有苦说不出。

所以说,不要欺负老实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没过几日,殷陶就听说了凌普在晚间清点库房之时被人当成私卖贡品的小太监,套了头无缘无故打了一顿。

又过了两日,五爷来给殷陶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其中最显眼的是两大盒蒙古奶酪。

殷陶笑着取了一块放在口中尝了尝,只觉奶味甘醇,回味悠长,不管成色还是味道都是极好的。

五爷这是突然间发达了么?

五爷陪殷陶吃着奶酪,把他和七爷的丰功伟绩跟殷陶说了一遍后,又给了七爷高度评价。

“十二弟,以前看着你跟老七关系要好,我还觉得很奇怪,老七从来不大跟人亲近的,话也实在是少,本人没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你们在一起能聊些什么。这么几天相处下来,我才发现其实老七是个挺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也难怪你跟他好呢。”

尤其是在五爷和七爷两人共谋了这件事后,一种“与子同袍”的战友情谊油然而生。

“我和七弟如今下了衙后,经常一起吃酒谈天,等你出宫建府后,咱三个也要经常聚聚才好。

看着五爷心情不错的样子,殷陶心里头也很是开心。

毕竟七爷跟几个兄弟都不亲近,如今和五爷好了,两个人又都没有参与九龙夺嫡,以后相互照应也是好事。

倒霉凌普一个,成全五爷和七爷兄弟两个,这笔买卖在他看来还是蛮划算的。

= =

海柏胡同,孔宅。

自从孔尚任《桃花扇》大火之后,孔尚任结交到了不少达官贵人,也收获了话本儿刊印和买卖得来的不少银钱。

孔家这处宅子扩充了足足一倍有余,家中陈列摆设也都焕然一新。

孔尚任刚刚上任京官不久,孔太太林氏原本以为要在这座宅子里至少住上至少三四年的时间,却不想刚刚事业有了起色的孔尚任便被贬官,这就要居家迁移。

林氏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我已经叫香儿和琴儿将行李都打包好了,留下老李头和他两个儿子看着这处宅子,老爷嘱咐要带的那些书已经用黄花梨木箱子装好了,决计是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老爷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孔尚任道:“你做主便好。”

林氏见丈夫还是一脸的颓废样子,知道这次贬官对他来说打击不小。

孔尚任已经五十二岁了,熬了这么多年才混了个户部主事,如今被贬为恒台县令,怕是这辈子都起不来了。

林氏出声安慰道:“恒台县距离咱们老家也更近一些,气候也好,不似这京中的干燥。老爷如今年纪也大了,在外为官这么多年,该歇一歇了,此去恒台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我没事。”孔尚任对着妻子摇了摇头,“眼看着夜已深了,我这里还有点事情没忙完,你先回屋歇着罢。”

林氏也知道,这贬官离京的打击不是她三言两句就能开解的。

她对着孔尚任道了声“早些休息”便离开了书房。

林氏离开后,书房里又只剩了孔尚任一个人。

已经夜近子时,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桌角点着两盏昏黄的灯,明暗忽闪,把孔尚任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这只此一人的书房更加孤寂。

孔尚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实。

只因为他尚未完成的话本儿《通天榜传奇》,就叫他从京官正六品户部主事贬为了地方县令。

孔尚任在懊丧同时也后怕起来。

两位主考官是被冤枉的,那些言之凿凿的指控也都是政敌和不第学子们的诬陷,若是没有那个秀才跑来茶馆同他辩论,他把话本儿完成之后刊印传播……

那造成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孔尚任突然感谢起了那个曾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秀才来。

真不知是从天而降哪方高人啊!

= =

阿哥所。

四爷带着一身冷气走了进来,殷陶放下手中《农要》,极有眼力劲儿地给四爷倒了一杯热茶来。

“这大冷天的,眼看着又要阴天起风了,四哥怎么来了?”

四爷捧着热茶坐了下来,道:“知道你还在挂心那件案子,皇阿玛昨儿刚刚判了,我便过来同你说说。”

殷陶知道四爷说得是那件顺天科举舞弊案,他也的确在关注着,只不过消息不比四爷灵通,倒不知这件案子已经判了下来,听到四爷这么一说,连忙问道:“结果如何?”

四爷道:“李、姜两位大人平白遭受了这无妄之灾,皇阿玛已经另赐恩赏并加以抚慰,对于那几个领头的、闹得厉害的学子和官员,以及创作《通天榜传奇》的孔尚任等人都加以了惩戒。只是这起案子的涉案人员实在不少,皇阿玛的意思是,不少学子都是受人蛊惑,并未铸成大错,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便也未曾加以追究。”

殷陶点了点头。

康熙是君王,是天下之主,但即便是君王也依然会担心天下人议论,想在士林当中留个好名声,不欲太得罪狠了这些读书人,故而这次还是实行了一番“仁政”,对着这些士子法外开恩。

再说了,其中有些学子也真是无辜的,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把传言当做了真相本身,所以也便跟着以讹传讹了。

这也就是三人成虎的道理。

只是叫殷陶没想到的是,孔尚任的那本《通天榜传奇》并没有刊印传播,却也叫康熙查了出来。

作为君王,康熙的确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之前还对孔尚任称赞连连,现在就叫他倒了霉。

说到“降职”那些事儿,殷陶突然想起了之前格尔芬兄弟俩被降职一事。这事虽然和自己关系不大,但估计索额图等人已经迁怒于他,如今又有了凌普之事,还是针对自己而来。

殷陶突然有些惆怅,自己明明已经努力不掺和是非了,可为什么是非总是找上自己呢?

殷陶把心中疑惑对着四爷问了出来。

四爷也听老五说了老七、十二和凌普之间发生的事情,对于十二的纠结之事,四爷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跟凌普不和难道还是什么新鲜事不成?咱们兄弟几个又有谁没跟凌普发生过冲突?前年时候,老大恨不能拿鞭子抽死他,被老八拦下来了,老三这么文气的人,还在皇阿玛面前骂过他,老五和老七也吃了他不少气,老八和老九早早看他不顺眼了。”

说到这里,四爷给了殷陶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再说了,你这才遇上了这么两件事,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是遣人去老大和老八府里问问,就知道自己过得有多安宁了。”

殷陶松了口气。

还以为来了古代成了招祸体质呢,只要不是他个人问题就放心了。

= =

康熙三十九年三月,五公主正式受封和硕温宪公主,赐婚佟佳谷杭,于康熙三十九年九月完婚。

温宪的公主府基本建成,因为十三和十四还没有出宫,故而四爷这几日往公主府里多跑了几趟,见差不多完工后便过来永和宫中,问她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温宪公主对着四爷欢喜地笑了笑,因为常年受额娘德妃影响的缘故,她天性恬静不喜多话,也一向规矩,但对于自己未来生活的地方依然充满了憧憬,即便知道这时候出宫并不太合规矩,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四哥,我真的可以出宫去公主府看看吗?”

温宪是这一辈儿第一个留京的公主,也是唯一一个在京城有公主府的公主,因着从前没有先例,故而更加谨慎一些。

四爷对着妹妹温柔道:“无妨的,今儿去乾清宫跟皇阿玛说起这事时,皇阿玛也暗示了我,若是你想去公主府看看,只管带你出宫一趟便是。”

康熙的原话是“天家公主不必养得过分规矩”,四爷便自行发散了一把,得出可以带妹妹出宫看看府邸的结论。

舜安颜是佟国维的嫡长孙,在家极是受宠,又有侍卫身份,也曾跟着康熙南下北上,温宪在伴驾之时也是见过舜安颜的,对于他那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骄矜的样子并不喜欢,后来又听四哥说了他那些劣迹,更是不愿嫁过去。

可佟家毕竟是皇阿玛的母家,是皇阿玛信任的人,皇阿玛想叫她嫁过去也有自己的打算,温宪即便不喜欢舜安颜也不敢表现出过分排斥。

后来听四爷说起,皇阿玛亲口把这件事否了,主要还是五哥、九哥和十二弟的功劳,温宪心里很是高兴。

四爷的计划是在卯时接温宪出宫,先去建好的公主府里看看,用个便饭。再带她去自己京郊的庄子里坐坐,下午去跑一跑马,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宫。

温宪提议道:“这次的事情五哥、九哥、十二弟和十三弟都出力不少,要不大家一起出宫去我府里坐坐,虽说那边厨房里东西还不齐全,也没有人手,但想来环境不错,到时从太白楼里叫了酒席送过来招待大家便是。”

四爷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温宪又叫宫女取了六盏琉璃宫灯出来:“云贵总督进上来的宫灯,当时一大盒里盛了六个,我瞧着有趣儿。我自己只留一个牡丹的便好,这两个玉兔儿样子的,四哥带回去给家里弘晖和二格格玩,余下这几个梅花、海棠和芙蓉样子的,劳烦四哥帮我带给九哥、十二弟和十三弟送去。”

四爷应了下来,带着宫灯离开了永和宫,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过来给额娘请安的十四。

十四看了一眼苏培盛捧着的盒子,对着四爷笑道:“额娘又赏给四哥什么好东西了?这样大的一盒呢。”

四爷单手将盒子一角掀开,叫十四看了一眼:“是五妹妹叫我带给老九、十二和十三的礼物。”

十四眼睛都睁圆了:“五姐姐连九哥和十二哥都送了礼物,竟然还没有我的份儿?”

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五妹妹出嫁在即,这几日正忙着备嫁,你莫要拿这些小事叨扰于她,也叫额娘心里不痛快。”

十四有些无奈地“哎”了一声:“知道了,四哥,我不去问五姐姐便是了。”

谁都知道五姐接下来要举行册封礼,要备嫁,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兴许是五姐姐一时忘了他也未可知。

再说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跟五姐姐去提好嘛!

他十四爷也是要面子的。

而与此同时,九爷接到四爷送来的宫灯和邀请过后,开始对着饭碗纠结起来。

他平日里跟四哥、十二、十三等人玩不到一起去,也基本没什么话说,这次一起结伴出宫未免尴尬。

可毕竟五哥还在,虽然五哥最近不怎么管他了,但毕竟是亲哥,就算五哥跟十二要好,也不可能帮着外人来坑他这个弟弟。

纠结过一顿饭的功夫,九爷最终还是决定出宫去逛逛。

毕竟只要能够出去玩就好,跟谁一起出去也没那么重要。

翌日,十四也听说了温宪要出宫去公主府的事情,特地过来跟温宪示好:“听说五姐姐明儿要去公主府一趟,到时我来护送五姐姐出宫。”

温宪对着弟弟温和地笑了笑,“到时四哥会过来接我,咱们就一起过去罢。”

结果到了第二日,四爷过来宫中不光接了温宪,还接了九爷、十二和十三。

十四:……

在四哥心目中,九哥都能排到自己前头去了。

他又成了被遗忘的那个。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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