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正餐一共两顿,早膳和晚膳,其他的都是点心和加餐。早膳大约七点,晚膳大约固定在下课后的两点左右。

这日下课之后已是暮色时分,殷陶回到自己院子,萧玉已差人从阿哥所膳房提了食盒回来。

紫禁城的每一处宫廷院落都自成体系,阿哥所膳房也不例外。

阿哥所里又来了新人,而阿哥所膳房的太监们则是伺候了一茬儿又一茬儿阿哥的老油子了,见到新来的阿哥们年纪小,不经事,尤其是十二、十三阿哥,母妃出身包衣,位份又低,难免起了糊弄之心。

吃着阿哥所膳房准备的小食,殷陶突然想起从前在宁寿宫吃过的太子送来的拿盒点心。

太子也顾念着他年纪小,不好吃一些难消化的东西,是而那天的点心大都清淡,但是的确好吃。

不得不说康熙对他这二哥太子是真爱,史料诚不欺他,毓庆宫小厨房里点心做得口感极好,几乎是殷陶这两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想来康熙将宫中第一梯队的御膳师傅先挑好送去了毓庆宫小厨房。

想到那日太子送来的点心后,殷陶越发觉得这日膳房送来的面点和甜汤索然无味起来,用料、做工和味道差得实在太大。

等级分明的紫禁城中就是这样,以前不管是在钟粹宫中还是在宁寿宫,就他一个皇子,什么资源都向他倾斜。况且从前还有生母和苏姑姑坐镇,底下人顾忌着万琉哈氏和苏麻喇姑并不敢乱来。

如今在阿哥所里,最不缺的就是皇子,他这种处于金字塔底端的,难免会在这时候吃亏一些。

殷陶用了半碗甜汤便放下了勺子,正在此时,萧玉推开门走了进来:“主子,十三阿哥来了。”

殷陶站起身来,看着比他还要小上一岁的小豆丁十三阿哥迈着步子向他走来,小大人一般文绉绉道:“弟弟来得不是时候了,可有打扰十二哥用膳?”

殷陶摆了摆手,拉着十三坐了下来:“不碍事的。许是因着刚刚搬过来的缘故,这边的膳食我用着并不大习惯,十三弟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十三是看今天十二背书背得又快又好,想来念书一方面是有天赋的,是而特来讨教一处课文,此时听殷陶这么一说,思绪立马就被十二哥带走了。

“我那边的菜色同十二哥也是如出一辙,只不过这甜粥换成了银耳百合,少了如意饼,多了一道太师糕。这边膳房的菜比起永和宫小厨房可是差了不少,想来比十二哥在宁寿宫用的自然也是差了好些,也难怪十二哥用不惯。”

说到这里,十三对着殷陶压低了声音道:“我昨儿晚膳是跟着十一哥在九哥院子里用的,九哥那边的膳食可比咱们精致上太多,同样的茶花饼,味道尝起来也是大大不一样的,可见这阿哥所里的膳房师傅也是个惯会偷懒的。”

看着十三神情复杂的小脸,殷陶好奇道:“你可有同旁人也说过此事?”

“除了十二哥外,再没有了。”他也是先听十二哥说了饭菜不合口,一时没忍住吐槽了此事,听了十二这一问连忙辩解道,“宫里头这些事情谁又说得清呢?况且我也不是完全吃不惯,我们本就是过来读书的,又不是为着过来享清福的,怎好刚过来几日就生出什么事端?”

十三这个回答倒是叫殷陶略是有些吃惊,他是大人了,懒得计较,却不想十三也有如此心性,跟他一般也选择息事宁人。

正说着,外头四阿哥又走了进来。

这位爷是未来的雍正,上位以后对众位兄弟的表现可不怎么友好。

几乎在看清四阿哥的瞬间,殷陶反射性地站起身来,脊背挺得笔直,开口打招呼道:“四哥来了。”

四阿哥是过来看十三的,结果发现十三不在自己院子里,听低下伺候的人说,十三去隔壁的十二阿哥院子里串门了,于是随意溜达着就到了十二这边。

两人刚才的对话四爷在外头听了个大概,看到桌上饭菜后,四爷心里越发的不舒坦起来。

十三一直住在额娘宫里,跟他和十四关系不错,十二虽说从前和他没什么交集,但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膳房看他们年纪小,也没有长辈在身边看着,就敢这么糊弄着来。

四爷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许是四爷在历史上的严肃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即便四哥就坐在那边一句话不说,只安静听着两个弟弟聊天,殷陶也感觉到了足够的压力。目送四爷的背影离开后,殷陶终于舒出了一口气来。

他和四哥从来都不熟,不知道他的禁忌和雷区,当真是生怕一个不好惹恼了这位四大爷,叫他在心里头给自己记上一笔。

四阿哥和十三的到来不过是十二入学后的一个日常小插曲,清朝皇子的课业并不轻松,光是早上寅时起床上课就几乎要了殷陶的老命。

接下来的时间,殷陶没空去想太多事情,依然该吃吃,该睡睡,每天写着大字练习古文阅读背诵,并注意控制自己进度不要早慧过头,被人当不明生物带去太医院做研究。

这日,殷陶下课过后有些犯困。他的心理年龄虽也有二十好几,但身子骨到底还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这么一天天折腾下来实在有些吃不消,索性便罢了晚膳,倒头去了榻上补觉。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乳母马佳氏叫住了萧玉:“阿哥都睡了一个多时辰了,再过会儿就该醒了,萧总管也是时候该着人去提膳了。”

马佳氏是阿哥的乳母,满人一向厚待乳母,马佳氏身份同一干伺候人等终究不同,萧玉虽说在阿哥堆里算是领头人,但对于马佳氏无疑还是尊重的。

萧玉叫了殷陶的另一个贴身小太监钟原过来,吩咐了几句,着他去阿哥所膳房取些宵夜过来。

钟原出门后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十三阿哥身边的秦升。秦升对着钟原打个千儿:“钟哥哥这是要去哪儿?”

钟原回了一礼:“给我们阿哥去膳房提点宵夜。”

秦升道:“我和钟哥哥恰巧顺路,不如一同走着吧。”

两人相视一笑之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同样是去膳房提膳,其他几位阿哥那边的人几乎都是被膳房上赶着巴结,唯独他们过去时候对方总是平平,东西也都是捡次的给,任谁遇上这种事情都不免郁闷上几分。

这次过去,他们原本做好了倍受冷遇的准备,却不想一进了膳房就被副总管韩太监热情地迎了进来。

韩太监特意奉上几道卖相极好的菜肴,又殷勤地把他们送了出来。

钟原心中纳罕,少不得要问上两句:“韩总管今儿看起来春光满面,精神得很,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不成?若有什么值得相贺的事,可要跟大家说上一说,我们也该为总管好好贺上一贺。”

“我哪里就能有什么喜事?几位跟了阿哥爷的兄弟才真是前途无量呢。”韩太监心虚地看了钟原一眼,“都是下面几个小的当差不用心,叫两位阿哥受委屈了,四阿哥身边的苏公公已经过来训导过了,咱们膳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阿哥爷,还望两位阿哥在四阿哥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几位阿哥爷多多包涵。”

钟原提膳回到阿哥所之时,殷陶已经醒了,看着今日丰盛异常的宵夜,殷陶不免也多叹了一句:“膳房今儿倒是用心不少,不似往日那般寡淡。”

除了萧玉外,阿哥对其他几个身边的伺候之人都是平平。十二阿哥虽说年幼,但毕竟是龙子凤孙,真正的主子,如今不好好把握机会,只怕日后想伺候阿哥的人更是山了海了去。

钟原有心往阿哥身边凑,听了殷陶这话忙是搭腔道:“奴才也看着今儿膳房韩太监殷勤得紧,全然不似往日的爱答不理。奴才留着心多问了一句,那韩太监也没卖关子,只说是四阿哥叫身边苏培盛过去训过话了,还叫我回来给几位爷带个好儿。”

是四哥去膳房给他和十三出头了么?

殷陶用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之中。

想来那日他和十三的对话,四哥多少是听到了些。

说起来,那日不过匆匆一见,甚至话都没说几句,四阿哥就离开了他们院子。自那天起,殷陶再没见过四阿哥,也照常吃着膳房敷衍的饭菜,从未想过四哥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膳房的人敢这么糊弄他和十三,无非就是想着这两个阿哥生母位低,年纪又小,没底气也没心气儿去找他们麻烦。可面对着即将娶亲生子且曾被孝懿仁皇后抚养的四阿哥胤禛,他们却没了这份儿胆量。

更何况四阿哥的生母还是永和宫主位德妃,四阿哥素来被康熙看重,已经开始办差,是膳房太监们最是不敢得罪的。

膳房的人并不想为难十二、十三阿哥,也没成心想着跟阿哥们过不去,只不过是阿哥所主子们太多,很难做到每个阿哥都费心力去讨好,更兼想着从没势阿哥们那里敲点儿竹杠,想叫他们拿银子换菜,这才做出这些怠慢的举动来。

这份心思被四阿哥点了出来,四阿哥对弟弟们很是关怀,不忍心看弟弟们吃苦,膳房见好就收,这才有了今日的殷勤招待。

殷陶听了这话笑笑。没想到四爷还挺古道热肠的,在这人人明哲保身的深宫之内,竟会愿意在这些小事上给弟弟们出头。

许是雍正帝性子便是如此,眼里最揉不得沙子,难怪上位后对一众贪官极是看不顺眼,叫不少贪腐官员都吓破了胆子,看来这性子也是从小便养成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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